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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第 19 章(捉虫) ...

  •   陈步元根本不理会管家,昂首阔步,径直往前走,行了数十丈,忽地一甩头,叫辛大露同他一起去:“辛姑娘,走!”

      “这……”她觉得此时和陈步元同行不妥,可想起他方才微微撅起的小嘴,那一副烦闷的样子,却让人不好拒绝。她不敢看管家的表情,埋着头佝着背,一路小跑追了上去:“四公子,你要去哪?”
      “走!”他脚下不停,鼻下冒着粗气,星目一瞪道:“我请你喝酒去!”
      “你喝酒?”辛大露对他的好感,一下子就跌了下来。
      陈步元停了脚步,满脸疑惑地看着她,盯了许久,他歪歪嘴巴,朗声一笑:“这有甚么可惊的,哪个男儿不喝酒?酒酣才能平生畅!”

      他不去那些个有名气的酒楼,反倒拉她来了家小店,白虎刀往桌上一拍,豪气干云:“小二,上十坛子酒来。”
      “喝这么多,你不怕醉?”小二还没来得及反应,辛大露就差点跳了起来,这也是个酗酒的男人?
      “哈哈—”陈步元每次都把胸脯捶得响亮:“辛姑娘,你也忒小看陈某的酒量了!”他说着将右腿翘在长凳上,右手抱膝,左手拿起酒坛,在他仰头接酒的那一刹那,迎面起来一阵风,吹起他脸侧那两缕青丝,露出了半张英气勃勃的侧脸。酒从他的嘴角边漏了出来,浸透短短的胡丛,顺着下巴流下去,湿了大片的墨青衣襟。
      “好烈酒!”他朗声大赞,一坛干尽,干干脆脆竟是点滴也不剩,而后又是扒盖再开一坛。
      辛大露看他这副陶醉的样子,心里愈发觉得失望:“四公子,陈夫人的忌日道场还做着,你为何还有心情出来喝酒?”

      “正是因为我娘的事,我才闷得想喝酒。”九月天的晌午,正当好的阳光洒落在陈步元身上,他回转头往楼外望,凝神头顶青天白日,凝神天边道道红霞。辛大露第一次见他目光如此深沉,仿佛那不是红日晴空的好风景,而是血流成河的残殇。这深沉里含着悲凉,但仅仅只是刹那,他的眼光又变的坚定起来:“重过阊门万事非,同来何事不同归!梧桐半死清霜后,头白鸳鸯失伴飞!”
      起初听见那几句,辛大露不自觉就张大了嘴巴,再听,确实是陈步元那雄浑的声音。他一手握剑,一手抱膝,一吟一诵,竟地起苍昂,分外潇洒。
      他,他,他居然也会吟诗!

      与其说是吟诗,到不如说是背诗。
      “原上草,露初晞。旧栖新垄两依依……”陈步元吟到这,突然卡了壳。他一缩脖子,咽咽几声,拿手死命的挠挠后脑勺,突然眼轱辘一转,恍然大悟道:“空床卧听南窗雨,谁复挑灯夜补衣!”
      “咳咳,这是我爹最常吟诵的《鹧鸪天》。”陈步元将胸膛挺得高高,一本正经地告诉辛大露。但见他双眸澄澈,鼻如山脊,浓眉威武,古铜的皮肤是阳光的颜色。

      他见辛大露愣愣坐着,也不理她,便眼带关切地问道:“辛姑娘,怎么了?”
      “没,没甚么。”她赶忙回过神,略略慌乱:“四公子……人死不能复生,切莫太过伤怀。”她说着说着,却想到了自己的娘,劝别人不伤感,自己心里却惆怅得不得了:“相信夫人在天之灵,看到四公子这般模样,定会宽慰。”她安慰他,也告慰自己。

      “我不是伤怀这。”陈步元摇摇头,放下右腿,正襟危坐道:“我是伤怀不能悼念她。”
      “陈大人…不是年年都做道场吗?”辛大露不解,那半个月的道场,莫非是白做了?
      “我和父兄,从来都没有去看过我娘的墓……”陈步元说着,一拳垂在桌子上,震得白虎刀微微发颤,鸣鸣作响:“快十年了,空做这些道场有甚么用,越做心里越难受!”
      “永嘉离临安,也不算太远,为何不回去祭拜呢?”因为给他说亲,她早将他的生世了解得一清二楚,陈家的祖坟,在温州永嘉。

      “我娘没有葬在老家。”他说着一挥胳膊,高声唤道:“小二,切几盘肥牛来!”
      待到大块的牛肉端上来,陈步元撕咬着吃了,又干尽了一坛酒,方才原原本本对辛大露道来尽缘由:“娘亲的老家在青山矾,靠着鄂州的小地方。那年我娘要回娘家,而爹公事繁忙,就和我们兄弟四人一道留了下来,让娘亲一个人回去了。”
      他喝了不少,身上也渐渐散发出酒气:“结果,她这去了,就没能再回来。适逢兵荒马乱,送信的根本递不出去,我们都不知道,就没人过来接。娘家的人觉得要入土为安,就先给埋了,合计着以后再运去永嘉。但后来,等我爹知道这个消息的时候,青山矾已为蒙人侵占,哪里还运得了!”说到最后,他又是猛地一击桌子,犹如火焰炸开“噼啪”之声,辛大露听得好好的,还带着伤感,突然就被吓了一跳,拿手按住胸房,方才缓和了下来:“四公子,不要动怒。”

      “怎么能不动怒,大好的河山被糟蹋,百姓生不能得相见,连死也不能相探!”他说得太激动,竟然不雅的喷出了一滴唾沫,这细小恰巧被辛大露看到,可他自己却依旧浑然不觉:“我陈步元,今年偏偏就要去祭拜我娘!管它有多少蒙狗,管它有多么难行!”他难过的时候垂下星目,愤怒的时候扬起剑眉,心里有多刻骨,就有多少浮现在脸上。

      “你要去青山矾?”她觉得他可能是一时冲动,说说气话,渡江而过,就是送死,倒不如窝在临安,一派和煦的舒心。
      “当然要去。我陈步元甚么时候打过诳语?”辛大露发问,十次有九次陈步元都觉得莫名,不是先前就讲得清清楚楚了吗?他严肃地告诉她:“等会我们喝完这酒,我就不回家里了,直接动身。”
      “等,等一下。”辛大露伸开五指,直抵到他面前。
      他脸上又露出不解地表情:“辛姑娘,怎么了?”
      辛大露也不知哪来的勇气,也许是怕四公子出什么差错,万一明年“相娘子”回不来,可是不好交代。她一急,说出了心里话:“等小的回去收拾收拾,同四公子一起去!”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暮色四起,晚风里吹起落叶,满眼都是秋日的枯黄。自打出了临安城,上了山路,这道也越来越崎岖,特别是石子众多,走长了时间,就硌得脚底板生疼,辛大露估摸着等晚上脱了鞋袜,定是青紫一片。

      “辛姑娘,得亏你想得周到。”陈步元又是一摸脑袋,不好意思的笑笑。
      辛大露在心里暗自哼哼,幸亏她跑回家收拾了些衣物盘缠,两人都走出临安城四十多里,陈步元才意识到自己身上没带多少银子。

      “我心头一直念着去青山矾,全没顾忌钱不钱的问题。让辛姑娘见笑了。唉,我不仅该回家拿些盘缠,应该把牛也一道带来,还能行快不少……”他脑袋一点一点,连自言自语自己的窘境,都能说得这么铿锵有力,“窘窘”有神。
      “不打紧!”辛大露被他带着,说话也开始噼里啪啦:“谁叫你是块不开窍的呆石头。”

      “石头,石头虽不及辛姑娘聪慧……但,但它们哪里呆了!”这个五大三粗的男人,突然间被人说呆,耳根子底“刷”就发了红,愈发显得皮肤黑了。他试图辩驳,拿刀往地上一戳,就戳得一块小石子向前推了数步:“比方说它,就叫投石问路!”
      陈步元说着,又刀尖连挑起四五块石子,直冲前面那个小土丘砸去,看着厚实的丘垒,似被戳了数个洞的水袋,沙土一下子就四面八方的往下漏,渐渐就由高变低,坍塌成为平地。他深情并茂,志得意满道:“这叫金石为开。”

      “哼!”辛大露戏谑他一声,弯腰拾起一颗石子,飞也般朝他上身掷去:“那这叫什么?”
      陈步元步子也不迈,身子不动,只是伸长猿臂,手向下一勾,就将这小石子稳稳捏在手心,半眯着眼笑道:“这叫石沉大海。”
      “石沉大海!”辛大露阴嗖嗖把这词重复了两遍,缓缓朝陈步元又靠近了些,上扬的嘴角笑得那个不怀好意。
      “对,石沉大海!”陈步元手上还紧攥着那块石头,得意地答她。石头可不是呆子。
      辛大露猛地弯腰,仓促间又掬起一把石子,对着陈步元全砸了过去,假意愠色道:“那我就让它们都石沉大海。”
      他没有料到辛大露会出这招,一时间左躲右闪,好避开那些石头,方才那份得意劲瞬间全消散了。

      辛大露欣赏着他的狼狈样,笑得花枝烂颤,容光照人。她上前一步,欲拍手喝倒彩。忘形之时,却不提防脚下还有数枚石子,尤其一块稍大,将她鞋头绊住。辛大露失了平衡,跌个踉跄,一下子扑在了地上,带动一地的硬石子滚动,硌得她浑身上下生疼:“哎哟—”
      这下,轮到陈步元抚掌大笑,哈哈不绝:“哈哈,这叫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辛大露坐在地上,瞪他一眼,心头火起。手摸上自己的脚踝,那里方才崴了,觉得里面有气不顺,等会走路有得苦头受了。
      这小动作分分明明纳入了陈步元眼里,他蹲下来,像只大狗般卷曲了身子,背对着辛大露道:“我来驼你,保你安如磐石。”
      蹲了会儿,见身后没有动静,回头一看,辛大露还坐着不上来,他急得蹙了眉,嘴里嚷嚷地催促她道:“辛姑娘,你怎么还不上来?再不上来…你就是铁石心肠!”

  • 作者有话要说:  喵喵,请表因为作者的坑爹之气,拿石头砸作者,她怕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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