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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1、第 31 章 ...

  •   那日,他们三人酣饮到深夜,才肯散了各自就寝。
      随后的几日,辛大露和陈步元先是去拜访了庄上的诸位旧相识。蒋家众人还好,只可叹那善威,虽然容颜未变,却仿佛一月老了十余岁,整个人都失了精神。以前他是温润,现在这润没有了,只剩下全部的温,温到死寂一般。他明明穿的是蓝衫,却觉得整个人都是灰朦朦的。
      但凡是人,都是这样。心中总有些撑着自己心的柱子,这柱子越稀少,那么待到它轰然坍塌的时候,便越是绝望,心也越发跌得粉身碎骨。

      两人自是极力劝慰:江水不能倒流,过去不能回转,人死不能复生。其实,这些道理善威怎会不明白?只是,明白是明白,心是心,智难控心。
      辛大露便又安慰了他一番,方才同陈步元离去。四日之后,李烈然和吴同也要启程,四人便就此别过,一对北上襄阳,一对南回临安。
      临行分别,长道上陈步元干尽了最后一坛酒:“李大哥,同妹,襄阳形势险恶,此去珍重万千。”
      “陈兄弟放心。”李烈然却是嘴角挑起一抹笑:“襄阳虽是艰难,但不过拼打拼杀,到远不及临安来得险恶。”
      陈步元低下头,静静听李烈然讲话,良久才说道:“大哥所言极是。”他说着,就昂起头朗声笑了起来:“哈哈,说不准哪天,小弟会离了临安,来襄阳会大哥!”
      “好,大哥就静待着那一天。”李烈然伸出右臂,陈步元便将左臂对上去,两相击掌,相视大笑。

      “陈兄弟,到时候请你在襄阳城吃我们的喜酒。”李烈然突然就冒出了这句话。他显然没有事先告诉吴同,以至于她立马就红了脖子,而后这火烧云般的红晕唰得窜到脸上,一直红透。
      “恭喜恭喜!”辛大露一听他话,赶紧就上前道贺,张口就说:“李将军,你同吴姑娘,一个是将门忠义,一个是巾帼红妆,真是白首齐眉鸳鸯比翼,青阳启瑞桃李同心。实在是可贺,恭喜再恭喜。”她心里却在暗暗想:这李将军还真是大胆乖张,不寻媒不说亲,自己就给自己定了喜酒。他们啊,这不是成亲,这是私奔!
      自然,辛大露不会把这些心底话说出来。她不显露,李烈然也就没看出来,以为她是一心恭贺,连忙回礼称谢。
      “李大哥,恭喜!”陈步元倒是打心底全是替他们高兴,话音也是实在而坦荡:“我早就说过,同妹一颗心,全在你身上,哈哈!”
      因为这,四人又絮叨了一阵,再喝了数坛,才真正分别。

      “走了!”李吴两人已经远去,可这边,辛大露却还一步三回头地望着他们,也不知道在想什么,陈步元不得已,再三催促她道:“李大哥他们都走了,你还在看甚么?”
      辛大露一直在看李吴两人的背影,一个修长一个娇俏,却是一样的直挺挺步伐一致,这几日里她早就留心观察过,李烈然和吴同,门第相仿,言谈默契,才识相当,连气魄也都是说一不二,简直浑若一人。她不由得似自语般叹道:“李将军同吴姑娘,真是天生的一对,地造的一双……”

      “所以说,愿天下有情人都成了眷属,是前世注定事莫错过姻缘。”辛大露耳边竟响起了这么一句话,男声说得行云流水,诚然发自肺腑。她心中暗暗惊讶,偏头看过来,只见陈步元双目注视着渐行渐远的挚友,明眸流转,犹如潺潺两涓清泉。此时,他同自己并肩立着,高高大大却温文娴静。
      陈步元缓缓转了头,也看过来。见辛大露的两只眼睛正直勾勾凝在自己身后,他一拧眉毛问道:“你,盯着我做甚么?”

      “愿天下有情人都成了眷属,是前世注定事莫错过姻缘。”辛大露想也没有想,就喃喃重复了这句话。
      “这不是常说的对子么?”陈步元听她的语气,竟像满是惊讶和质疑。他摸摸后脑勺,眼睛眨了眨:“莫非,你这个做媒婆的,竟不知道?”
      愿天下有情人都成了眷属,是前世注定事莫错过姻缘。这是月老祠门上的对子,她这个官媒怎么会不知道?这句话,她自己就亲口讲过不下百次。只是,这番听陈步元说来,她才第一次细细沉沉地往深入想去,愿天下有情人都成了眷属,是前世注定事莫错过姻缘,是前世注定事莫错过姻缘,莫错过姻缘……

      嗯,定是要她以后要加倍的做媒,令天下有情人都不会错过他们的姻缘。辛大露不知不觉右手攥成了拳,默念着告诫自己。
      “走了!”辛大露迈开大步,也不等陈步元,抢着就动了身。陈步元稍稍赶了几步,就追了上来,同她一道返程。

      一路上,他们先还见着兵荒马乱,百姓疾苦。待到后来,渐渐靠近了临安,风光便渐渐繁华似锦起来,郊外游幸吟唱的男男女女也越来越多。等他们进了临安城,看见的都是千牙高骑,策马而来,含情笑目对那满楼的招展红袖。尤其是一池靡靡西湖,全是暖烘烘的歌声,浓浓烈烈地熏过来:“相见休言有泪珠,酒阑重得叙欢娱,凤屏鸳枕宿金铺。兰麝细香闻喘息,绮罗纤缕见肌肤,此时还恨薄情无。”听来听去,不是《醉花阴》,就是《点绛唇》。

      眼见着要到分岔路口,辛大露开口同陈步元告辞,陈步元却提出要送她回家:“辛姑娘,要不在下再送你一程,反正也不远,反正……那么多路也走了。”
      “不用!”辛大露果断回绝了他。她的声音颤颤的,尖尖的,坚硬且冰冷,似乎带着厌恶。
      陈步元一时愣住,转而澄澈一笑道:“好!”他话音刚落,就自个儿干脆地转了身,也不回头,忽地将手中的大刀举过头顶,算是遥遥同她挥手道别。这大街上来来去去的人,皆是行色匆匆,更衬得他的那份不同。
      辛大露看他举剑,心里不是滋味。其实,她本不想这样,她只是怕了别人送她回家,怕送到了门口,转了身就不再来了……

      轻轻叹一口气,她转身回家。
      踱步到门口,却见一人,红袍伫着,见她回来,那人神情冷淡,脖上喉结滑了滑,却依旧是唇也没有张,只字也没有开口。
      “刘大人,你怎么来了?”眼见这刘迷津好像已候了多时,辛大露怕是有什么急事,赶忙问他:“刘大人,是有甚么急事么?”
      “没甚么,恰巧路过,想起辛姑娘还欠着我几顿饭,就来敲门了,呵呵。”他声音里笑着,脸上却只是淡淡:“可你却是不在……”

      “哦,这个月小的出去了一趟,刚才回来。”辛大露勉强挤出一个笑容,她见惯了陈步元的大笑,刘迷津这种似笑非笑,令其一时有些不适。”
      “既然辛姑娘刚回来,那就不打扰了。”刘迷津微微颔首,额前有几缕乱发打下来,正好遮住了三分之一的右眼:“那在下改日再来催辛姑娘的那两顿饭。”
      “不打紧,不打紧,正好小的也未进食。”辛大露忙摆手叫他别走,莞尔笑道:“刘大人,小的请你吃饭。”

      她请他去了那间叫“杯无”的酒楼吃饭。她滴酒不沾,他也是滴酒不沾的人,可辛大露怎么就觉得气氛怪怪的,似乎自己已经适应了旁边有个人痛快喝酒,豪气干云。而不是这样一个面无表情的人,静静地坐着,文绉绉。
      她想缓解气氛,便同他讲自己一路上的趣味,说媒,打老虎,却略去了蒙兵掠庄那一段,国仇家恨是郑重的事,这么轻轻松松的,她讲不出来。

      刘迷津只是一直静静地听着,偶尔会说一两句:“看来陈四公子为人义气”,“他到真是个豪杰”,诸如此类。每每刘迷津淡淡地说了,辛大露就会接口道:“是啊,是啊,四公子真是当当的儿郎!”然后,她就霹雳啪啦挥动着双手,绘声绘色讲陈步元如何如何,眉飞色舞中全见倾心。
      刘迷津突然就抓了她挥动的手,辛大露吓得愣住,全身就僵了:“刘大人……”

      他抓着他的手,传递着他身上那份慑人的冰凉,徐徐问道:“送你的透骨草,怎么没有涂?”
      她低头看自己手上,该凹进去的指甲还凹着,该红肿的地方也都肿着,倒欠犹如蔓草丛生,自己早就把涂透骨草防止咬指甲的事,忘到九霄云外去了。
      “涂起来……”刘迷津明明声音很轻,辛大露却觉得一股凛冽逼迫过来;他明明和颜悦色,她却觉得那双眼睛里,全是寒彻的九玄冰雪。
      她打了个颤,寒蝉似地点头:“是,是,小的以后一定涂起来。”
      “吃饭吧……”刘迷津笑笑道,他这次是真笑了,辛大露见着那嘴角勾起,弯弯好似新月,还以为是自己眼花看恍惚了。她弱弱地“哦”了声,也重拿起了筷子。
      这续起的半顿饭,好像同之前一样,还是欢快而愉悦的,却总有那么道无形的屏障,让两人之间,保持着一种疏离。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因为贾相吩咐的,两家婚事是来年再议。故而辛大露自打回来,也就没再同陈步元见面。秋走冬来,冬尽春至,她接了另外几桩媒,都是寻常人家的小生意,平平凡凡普普通通,做起来也简单。
      只要不遇到陈步元,要说的姻缘都正常。但一碰见了他,就全撞上稀奇古怪的媒。

      她好几个月不见他,也不知他好不好,她真的……很有些想他。人家是参知公子,自然不会无事跑来找自己。所以,该她去找他。
      不,她才不是去找他,呆子有什么好挂念的!开春了,陈贾的婚事,要重提到议程上来了。
      所以今儿,辛大露不得不去一趟陈府。
      她前些日子就去了贾府,没见着贾客珠,但贾丞相倒隔着屏风又见了。他开了金口,提点她:“相娘子”的事,可以妥当的再来一次了。
      也不知贾相说服,或者制服了孙女没有,反正管那贾客珠如何执拗,贾相就是天。但他既然说要再办,她这个小草民,就得屁颠屁颠赶紧去办。

      去了陈宅,老仆引着她进门,左顾右盼也没见陈步元身影,有些怅然又有些庆幸,见了参知大人,商量了下,都觉得下个月初二最为合适,等她再往贾府跑一回,若是相爷也觉得好,日子估计就这么定了。

      “媒妈妈,听闻前些日子,你同小儿一道回的青山矾?”每次见陈参知,他总是捧着他那只月白的汝窑杯子,不紧不慢来回扣着杯盖,扣了许久才缓缓抿上一口茶。
      “是。”辛大露听他提起,心惊肉跳自先愧了,也不敢辩驳,低头低声道:“小的……惶恐。”
      陈参知却不责她胡乱行事,乱了伦理规矩,反倒和气地感激她道:“呵呵,媒妈妈心意极好,老夫还要多谢媒妈妈,关照老夫那莽儿。”
      “小的不敢,小的不敢……”辛大露心里一沉,双膝也跟着沉到了地面,赶紧同陈步元撇清关系:“四公子文武双全,品性也是没话说,小的卑贱,只敢低低地往高处仰望,若说‘关照’,当真是折煞了小人。”辛大露自己也觉得奇怪,怎么自己的心,虚得要命,连说出口的话,也是飘着的。

      “呵呵,老夫是真心希望媒妈妈能关照小儿……”陈参知说到这儿,话锋一转:“也能关照好,上次老夫给你的东西。”
      他这话一提点,辛大露心里更虚了,好像被架着悬了起来,每一步都踩了空:“好,好,东西安好,大人放心,大人放心。”
      “恩。”陈参知点点头,双手捧杯,微微侧倾,长品了一口茶,似漫不经心道:“甚么样的物拾,该放在甚么样的位置。”
      辛大露的虚,一下子变成了冷,全身麻麻的冷,就像着明明天气极寒,别人却只许你穿一件单衣。她抖着声音答应道:“是……”

      一个“是”字,她是真心事意的答的,辛大露,断了那妄念吧……
      可为何,从堂前出来,再跨出门左转个弯的时候,却偏偏碰见了那冤家——陈步元。
      他靠着砖墙,握着刀,双手交叉着放在胸前,似乎早就等在这必经之路上了。他起先是偏着头,听得脚步声近了,便猛地转过去看,就这么将一双星眸凝灼在辛大露身上,亮晶晶瞧了许久许久都不肯松开。
      辛大露偏过头去,避开他的目光,却还是能感觉到从前方投过来的目光,心下若即若离,一时间各种滋味,喜怒哀乐俱全。
      陈步元启了声,既夹着激动,又带着沉:“辛姑娘……许久不见,别来无恙?”

      辛大露却不答他好与不好,办公事般的腔调道:“四公子,那钗子呢?”
      陈步元剑眉一横,挺身离了墙,高声说道:“你这个人,许久不见,怎么开口就是这扫兴的话!”
      “没法子,小的本就是来说媒的。”她索性对上了他的眼睛,伸直了脖子,豁出去冷声道:“小的,是官媒辛大露!”
      是啊,她是官媒辛大露。她这句一出口,只见着陈步元本来清澈的眸子,渐渐就黯了些,又黯了些……辛大露看在眼里,好生难受,她缓了口气,幽幽告诉他:“小的估摸着,下个月初,你就要去相娘子了,还望四公子能好好保存着发钗,到时候一定要插到贾小娘子头上……”

      “不情不愿,做甚么要插上去?”他粗暴地打断了她。
      “不情不愿就不去做,那叫‘意气用事’。”此刻,辛大露觉得自己异常冷静,强逼出来的冷静:“父母孝义,还望四公子能替陈大人想一想……”
      “那你怎么想?”熟悉的男声,大而清楚的问她。
      辛大露的话,又被陈步元打断了。她抬起头,见他睁大眼睛看着自己,眼底就好像粼粼的波光。此刻的阳光下,他英气的面容是前所未有的清晰,仿佛早已刻进了她心里。她违了心答道:“小的以为……全天下同四公子般配的,唯有贾小娘子而已。”

      突然,手被人扯了起来,要掐碎一般抓住,就像上次那样,陈步元拽着辛大露就往前走,虎虎地好似怒了:“走!我有事同你说!”
      “四公子,你有甚么话要同小的说?”辛大露狠命地往胸前扯手腕,无奈这铁钳子一栓,哪里还挣脱得开。
      他又开始发闷疯,不回答她,只是拖着她往前走,去了最近的酒馆。

      他一进门二话不说,就叫了十坛子酒,一口气喝干净四坛,才抬起头再次看着辛大露,郑重说道:“我有事要和你说。”
      “恩。”辛大露应他一声,两相对视,等着他讲话。陈步元却是不讲,沉默了会儿,又拿起一坛喝了,三四口干尽,又抬眼盯着她,再次说道:“我有事说。”
      “恩。”辛大露又应了一声,端端正正坐着,也盯着他。
      陈步元喉头动了动,双唇微微启了几厘,却忽地狠狠闭起来,又举起一坛子酒,仰脖子一引而尽。
      辛大露看在面前剩下四坛酒,又看看陈步元,锁紧了眉头。她心一急,伸手就按住了他的胳膊,让他别再喝下去:“陈步元,你到底有甚么话啊?”

  • 作者有话要说:  这几天手头的事少了些,所以可以多写点。周末有假,所以明天还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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