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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   冬天,被窝比什么都温暖,舒服。不象外面呼呼地刮着大风,仿佛要把天给吹下来似的,又冷又湿。

      早晨,老王赖在被窝里,想着昨晚做的梦,琢磨着。昨夜,他梦见自己变成了大旱鸭,骄傲而又自以为是地站在高高的崖上,崖下聚着一群温顺、驯良的企鹅,冲着他呱呱直叫唤,这叫声很温柔,很动听,仿佛是在称赞他多么多么的了不起。拍得他高兴得晕晕胡胡,放低戒线时,突然那群企鹅凶猛地蜂拥而至,像是对自己有仇似的,把自己的羽毛啄得七零八散,鲜血顺着他耷拉着的脖子,胸前……流出……

      老王回想着梦境,怎么也猜不透那梦的含义,想着想着,他决定不再庸人自扰,便慢腾腾的起床,穿衣服,去买菜。

      老王是个单身汉,早上买菜成了每天必修的功课。有时他想结婚成个家,就有人帮他洗衣买菜做饭了,这样就不会有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等他去做。可他一想到孔子的“惟女人与小人难养也”的话,便不寒而栗起来。老王的思想落伍而又守旧,就像埋藏在地下的古董,经过了几个世纪,色泽还是不变一样,才36岁就被“尊称为老王”。可是老王也年轻过,也恋爱过。当老王还是16岁的“小王” 时,也和其他少男少女一样,对爱情,对未来充满了幻想与憧憬。班里有个外号叫“小黑豆”的女生,瘦瘦高高的,个子有一米七六左右,在班上那群未发育成熟的同学中一站,宛如鹤立鸡群。就连尊“小黑豆”为天神的小王,也承认她确实略显高了一点,因为小王还未闯过一米七的大关。直到上了大学,他才彻底摘掉“三等残废”的帽子。“小黑豆”经常扎着两小辫儿,一甩一甩的。两只水汪汪的大眼睛,写满了温和和智慧,虽然她的皮肤稍黑,一堆小麻雀斑不甘示弱得在脸上长期扎了寨,就连粉刺——美其名曰的“青春痘”也从黑暗的角落里钻出,发了芽。可这些在小王的眼里都是“青春期的美丽”,每当小黑豆瘦竹竿的身影,在教室里一闪,小王的热情就燃烧一次。俗话说“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如果自己不展开攻势,不就是“银样蜡枪头”了吗?再看看刘强、吴国征一个个虎视眈眈地盯着“小黑豆”,难保他们不先下手为强,于是,他“翻箱倒柜”,终于找到一张像样的信纸,他铺开信纸,咬着笔杆,产出了第一句话:“亲爱的小黑豆……”可他又觉得太轻浮,划掉了。“小黑豆”本姓谢,“小黑豆”只是同学们嘲笑她皮肤黑而起的,现在叫她的外号似乎大有冒犯之意,想着,纸上又改为:

      尊敬的谢同学:

      《诗经》有云:“月出皎兮,佼人僚兮。舒窈纠兮! 月出皓兮,佼人懰兮。舒懮受兮,劳心慅兮! 月出照兮,佼人燎兮。舒夭绍兮,劳心惨兮!”

      又有云:“关关睢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参差荇菜,左右流之。窈窕淑女,寤寐求之。求之不得,寤寐思服。悠哉悠哉,辗转反侧。参差荇菜,左右采之。窈窕淑女,琴瑟友之。参差荇菜,左右芼之。窈窕淑女,钟鼓乐之。”

      这让人心神往之的佳人在哪儿呢?那自然是美丽聪慧,温婉端庄的谢同学了。曹子建作《洛神赋》,说其形“翩若惊鸿,婉若游龙,荣曜秋菊,华茂春松。髣髴兮若轻云之蔽月,飘飖兮若流风之回雪。”但在我的眼里却不及谢同学的万分之一,因为谢同学的美,是任何一种语言也无法描述的。虽然我知道这对您是一种冒犯,但又不得不冒犯您,因为您的美诱惑了我。这股热情在我的胸中,如烈火般熊熊燃起。我想得到您的回应,又害怕您的拒绝。这样吧,星期三下午是政治学习,如果您愿意的话,请于下午4:00,在某地见面。如果您不愿意,也别告诉我,给我一点自尊吧!

      一个默默爱您的人

      某年某月

      小王卖弄完自己的文笔,又将情书检查了一遍,深信此信一定能打动“小黑豆”的心后,便带着微笑进入了梦乡。

      次日早上的第二节课是体育课,小王不顾别人的吆喝,在教室里磨磨蹭蹭,等人们走完了,才像做贼似的,偷偷摸摸的将情书塞进“小黑豆”的书包里,溜了。

      中午,“小黑豆”像往常一样整理书包,发现了那封寒碜而又可怜的情书,她小心翼翼得打开信,里面像有病菌一样。信中什么《诗经》、《洛神赋》,“小黑豆”看得如坠云雾,只好跳到末尾,才知这是一封求爱信。她马上雀跃不已起来,这并非说她对小王有什么感情,只是使她的虚荣心,如同燃着的火苗,迅速窜进整片树林,得到了最大的满足。这好比一个人对着一位穿着新装的女士,大加赞赏她的衣服如何时髦漂亮一样。那么被人爱就成了她炫耀的资本,内在的涵义是:谁的追求者多,谁就是最美的人。尽管她只有16岁,却像个熟透的苹果,红得冒油,只等别人采摘。她总是背着父母,偷看席娟、于晴的小说,譬如《吻上你的心》、《亲爱的,你被我设计了》她都能如数家珍,天真的她,渴望着自己也能像“雪儿姑娘”一样,邂逅一个青年俊杰,然后再来一段浪漫、缠绵的恋爱故事,尤其是熄灯以后,她的脑子里爬满了“恋爱”的词汇,她认为女人天生是为恋爱而活的,惟有“爱”使她感受到生活的乐趣,让她觉得她有资本活在这世上。可事实并非如此。现在她收到小王的信,被人热烈地追求着,这怎能不让她激动。她决定跟自己的同伴分享一下自己的喜悦,几个好友看着她一脸的兴奋,不免都来取笑她,几个人又是呵痒,又是抱做一团,笑得直喘气。

      小王远远得就听到她的笑声,却不敢看“小黑豆”的脸。心里紧张得“嘭嘭”直跳,下午的课他一句没听,只是觉得老师的声音如一缕青烟,飘向半空,散了。

      可“小黑豆”心里像吃了蜜糖,这种情绪一直保持到晚上。临睡前,“小黑豆”嘴角噙着春意,面带笑容得将信又看了一遍又一遍,这才关灯入睡。

      一天又过去了……

      下午班主任阴沉着脸,把小王叫到了办公室,原来“小黑豆”的母亲早上给“小黑豆”铺床时,发现了那封情书,便怒不可遏的找到班主任,说这个小流氓色胆包天得去勾引她那未成年的女儿。此时的小王像斗败了的公鸡,耷拉着脑袋。班主任盯着他,像在注视小偷一样,半天才丢出话来:“小王,我看你人挺老实,骨子里怎么……我们在你这么大时,可比你们纯洁多了。都初三了,还看什么淫词艳曲,也不好想想,人要知错就改,知不知道?这就对了!去吧去吧。”

      什么青春的美丽,什么“小黑豆”,都是噩梦,噩梦!!!

      出了门的小王,像经历了生死劫,虚脱了,他什么都不想想,什么都不想看。或许人总是要倒霉的,那才显出上帝对每个人的待遇是公平的……

      大学毕业后,小王分配到中学当了语文老师,小王是学中文的,自认为本科生在学校当老师是大材小用,颇有不平之意,久而久之养成了喝酒的毛病。他的母亲,看他28岁还光棍一个,就托媒人帮他儿子说了一个对象。见面当天,女方低着头,一言不发只是抿着嘴笑。过后,小王的母亲很中意这姑娘,说她话不多,人又端庄贤淑,是个难得的姑娘。可他儿子不满意,说结婚是一辈子的大事,姑娘虽好,可也要找一个情投意合的,找一个会做饭,会生小孩的“哑巴”回去,也无趣。他妈破口大骂他放屁,什么情投意合,分明是拿话堵别人的嘴,不愿娶亲罢了。他爸爸和他妈妈之前也不认识?后来是邻里的阿婆介绍,认识了,结了婚,几十年的婚姻不也这样过过来了吗?她儿子脸上堆笑,说自个儿该死,这才使母亲消了气。小王就这样挑三拣四,不是他嫌人丑,就是别人嫌他是老土,就这样一而再再而三的,拖到了36岁,拖到了由“小王”转为“老王”的年龄段,还是光棍一条。

      老王裹着厚厚的皮衣,套着个菜篮,买完菜回来。真好碰到给刘校长,老王躲闪不及,正好给校长抓了个正着,他只好讪笑,叫了一声:“校长。”

      今天刘校长不比往常,他的心情非常好,他乐呵呵的拍了拍老王的背部,说了一声:“去买菜啊?”

      刘校长是典型的“好好男人”型,大家都知道他惧内,只是碍于他是校长的面子,不敢当面说,就在背后嘀咕。刘校长又是内弱外强的人,在家见了老婆,像见了鬼似的,直打哆嗦,在外边却像个阎罗王,凶神恶刹的,人人见了都怕。大概是发泄对老婆大人的不满吧,

      每天都能见到他扯着嗓子骂爹喊娘,今天他难得给老王一个好脸色,这使老王有点受宠若惊,话说的都不灵便了。大院里的人见了,一个个诧异得眼珠都快掉下来,今天“刘阎罗” 怎么和“老古董”搅和在一块儿?这事有点玄。好奇心能给人带来毁灭,也能找到新大陆。他们诧异得以至于不能不窥探他们的言行,直到老王他们的身影消失在众人的眼前。这才纷纷窃窃私语。

      “刘怎么和老王搞在一块儿?”

      “谁知道呢?大概老王给刘什么好处了吧?”

      “我看是给刘的老婆好处了,刘这家伙,怕老婆怕的厉害,老婆说什么,他就说什么!”

      “呸,我们平时都小瞧了这小子……”

      声音淹没了整个学校,可他们并不在意,仍在议论纷纷。

      老王回到家里,草草做好午饭,吃了。觉得有点累了,又上床睡了。老王爱午睡的习惯从初中就已形成,躺在床上,老王梦到了过去,梦到了才进这个学校的情景……

      老王下楼买酱油,遇到看门的老夏。老夏穿着穿了十几年的绿军装,黄色面包鞋,或许是觉得神气吧!小鼻子小眼睛,镶嵌在小小的扁平的脸上,更甚的是那双小小的眼睛会发光,尤其是见到别人倒霉时,使人觉得那不是人的眼睛,而是一双猫眼。别看老夏只是一个看门人,权力却大得很!学校分三个帮派,李书记,兰书记,以及前面所说的刘校长。三个帮派经常窝里斗,斗得天都要被掀了,见了面仍然亲热客气得要命。老王见了,心里不得不佩服这几个人的权谋便通得像个万花筒。前几天电视上播《雍正王朝》,当放到几个朋党被雍正杀了的镜头时,他觉得学校里的“几个朋党”也应该被杀。而这个老夏就是兰书记的人。他注视着老王,嘴角间扯出一丝不易察觉、诡秘的笑容。老王见了就气闷,心想,一条看门狗有什么神气的!想归想,却也不敢得罪他,冲他笑了笑,但老夏并不领情,瞄了他一眼,就从他身旁擦了过去。老王恨得牙痒痒,却只无可奈何地摸了摸衣服,走了。

      下午代完第一节课,老王坐在办公室喝茶,听到史老师在谈改选教导主任的事。老王自从三年前教导处改选处长时,被汪老师诬陷为了当处长,给李书记送了三瓶剑南春和一只老母鸡后,对这些事就漠不关心起来。过道里老远就响起唐老师“吧嗒吧嗒”的高跟鞋声。唐老师是他们的处长,平时总爱打扮自己。也喜欢和人们打哈哈,人们似乎对她也客气,然而只有老王知道这些楞青头在背后怎么议论唐老师的。教音乐的唐老师,一如既往的穿着红色连衣裙,脚穿着像“库尔斯克号”潜水艇的黑色高跟鞋,好垫她那不满1.60的个头。老王瞥了她一眼,暗想,“都38岁的半老徐娘了,还穿的这么艳!”唐老师离婚快有三年了,据说是作风有问题。而唐老师似乎对老王有点意思,总是一有空就找老王献殷勤。以前老王并不入唐老师的眼,可现在不同了:离了婚的唐老师犹如残花败柳。尽管她以前是个美人,但再美的人也禁不住时间的摧残,更何况她有作风问题,还拖着一个油瓶。于是她把目光瞄准了老王,学校就他一个未婚,尽管思想落伍,但生活水平还不错。这时唐老师满脸堆笑,轻声轻语对老王说:“老王你不想试一试吗?”

      这时史老师走过来,用食指弹了弹桌子,说:“对呀,老王你来这学校有14年了吧!老资格了,也来试试?”

      老王苦笑了一下,摇摇头,去倒了一杯水。大家都等他的下文,却看到他一仰脖子,喝了一口水后,就埋头批改作业,不免有些失望。

      下班后,教化学的朱老师温和得拉着老王,说一会吃饭,老王客气地推辞,说不劳他破费了。但不抵朱老师的热情邀请,硬被他叫到“四堂春”海了一顿。酒过三巡,人说话,舌头就打起卷了。朱老师亲热地劝酒,问:“你真不去竞选?”

      老王吞了一口酒,咂咂嘴,叹道:“难啊!”

      朱老师笑笑,继续劝酒,一直喝到晚上九点,才散席。

      老王喝得酩酊大醉,自己都不知道自个儿是怎么回来的……

      老王下楼买早点,又遇上老夏,他咧着嘴巴,这嘴巴咧出的弧度,恐怕连圆规也画不出。老王觉得这笑容暗藏着杀机。果然,老夏努着嘴说:“昨晚喝得快活吧!”

      “噫,这狗……”老王轻哼了一声,愤愤不平地走了。

      老夏却露出一副胜利者的笑容……

      教导主任给一向温和的邵老师评上了,大家颇敢意外,却不说什么。因为小邵实在没什么把柄可抓,更重要的是,他哪帮派都不是,却和哪帮派的人都亲密无间,而且他不会把你说的话再倒给别人。小邵在这次改选中似乎也不那么热心,可偏偏给他评上了。这让在这次改选里积极活动的史老师们大为失望,于是几个人又拉上单身的老王,一块喝闷酒。

      几个月过去了,老王成了毕业班的班主任,一天到晚的补课、备课,让老王觉得头疼,好不容易到了礼拜天,老王这才舒了一口气,一个人在大街上溜达起来。商店门前零星的散着几个乞丐,老王想起刚才在天桥瞧见的女孩,穿着蓝衣白边的校服跪在地上,一边不停得向过路人磕头,一边用嘶哑的声音大声嚎哭,像掏干了肺,小脸涨紫了,浑身也像气球,圆鼓鼓的。身上掉着一块脏兮兮的牌子,上面涂着:

      各位好心的叔叔阿姨:

      路过的叔叔阿姨,请留步。我是某某山区的人。读高中一年级,家里贫穷,只有一个80岁的奶奶,和我相依为命。今年奶奶不幸去世,为了办丧事家里欠了一大堆债,更没有钱去读书了。请好心的叔叔阿姨帮帮忙,资助一点资金。我在这里谢谢!

      谢谢大家了!

      老王觉得这些乞丐就是梦中的企鹅,等着叼大旱鸭。他们仿佛是受害者,实际上是地地道道的害人者。当人饱含热情去资助这些最底层的人,末了听到的是:“这个二百五!我只稍施伎俩,他就给了我十块钱!”这种感想是可想而知的。然而乞丐遍地开花,走到哪儿都有一大帮人候着,成为街市的一大奇景。久而久之,人们对这些乞丐习以为常,怜悯悄悄躲了起来,大家一个个变得铁石心肠,这种变化扩大到生活的每一个角落,驻足不前了。老王下意识地掏掏口袋,逃离了现场。

      大商场里老王碰到十几年不见的大学的同学杨兆年,他带着爱人在商场里买东西。老王注意到老杨无名指上套着的金戒指,又粗又大,像个暴发户。老杨自称现在一家服装公司当经理,老王像遭到电击似的,使两只原本细小的丹凤眼,变得又大又鼓,像条吹泡的鼓眼金鱼。半天吐出一句:“你不是学中文的吗?”

      杨兆年哈哈大笑:“难道中文系的就不能经商?这是我爱人小江。”

      老王老早就看到老杨的妻子,只是觉得“朋友妻不可戏”,应该非礼勿视。现在老杨又提起他爱人,老王客套的像小江打了声招呼,顺便打量了一下小江,只觉得小江身上有一股说不出的舒服感觉,细长而又有神的双眼仿佛能洞察一切,脸色却白嫩得稍显苍白,下巴圆而尖,似乎不能容忍一点脂肪,她的头发和衣服都散发着简单的美。老王暗暗羡慕兆年的好运,却发现小江似笑非笑地也在打量老王,脸立刻红了半边,低下了头。老杨似乎没察觉这些,拉着老王:“听说你在某某学校教书?不忙吧?”

      老王支支吾吾半天后,又发了一通牢骚,说天天补课,差点把他累死。

      兆年一脸的艳羡:“补课?好啊!我大舅家的孩子上高中,动不动就补课,一次就100,这个暑假不是又补了吗?80块!他们班69个人,不就语、数、外、政、历、地六门吗?够人分的。”

      告别兆年后,老王觉得心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一天都不舒服。老王随手从书架上抽了一本《太平广记钞》,以期盼掏掉心中的污泥。可恰恰相反,这份难受像患了癌,越扩越散。

      一年的班主任生活,对老王来说简直是场梦,家长们唧唧喳喳得请求关照声,络绎不决的送礼行为,让老王条件反射的产生了惧怕感。一天晚上,老王在家看京戏《四郎探母》,当唱到杨四郎在母亲门外欲进又不敢进时,一个程姓家长拿着一份“梅兰竹菊金箔挂历”,两瓶“百年皖酒”和一箱美国甜橙,敲开了老王的门,这位程姓家长长着一张极为普通的脸,眉毛色泽不浓不淡,弯弯的,两只眼睛也不大不小,这张脸,你不论到哪儿都能遇到一大批,这时你就会惊奇,中国哪来这么多的双胞胎!老王瞅了瞅同来的女人,脸上戴着一副僵硬的笑容,臃肿的身躯,使老王忆起前不久花15块钱买的黄酒,那瓶黄酒坛当时被捧在老王的手心里,觉得酒家的构思真是有趣:小小的脖子,胸骨和肚子却大的出奇,并且连在了一起。可肚子以下却虎头蛇尾的点了一下,似乎在表示美是不用花太大功夫雕凿的,只要点到为止就可以了!这个女人想必是程家太太。老王请两位坐下,和两人聊起来,才想起是班上程尽业的父母,程尽业是班上的混世魔王,本是A大少年班的,天资聪慧,后来因为打架被开除了。于是他的父母通过各种关系网,终于给安排到这所学校上学。程尽业似乎并不感激他的父母,上课经常讲小话,还看漫画书。老师经常向老王反映。老王没办法将程尽业调到最前面,最显眼的地方,于是程尽业的座位和老师同学的构成了“工”字形。然而程尽业并未座位的迁移而改掉自己好动的“习性”,反而是更加变本加厉。前不久教政治的马老师怒气冲冲的找老王,并指着自己粘满粉笔灰的驼色红花底的羊毛衫,说这就是程尽业干的好事。原来两天前在马老师的课堂上,程尽业看什么《机器猫》,被马老师搜去了,还狠狠得挨了一顿批。过后马老师还向老王诉苦,说什么现在的孩子越来越坏,哪像她们过去在课堂听老师讲课,大气都不敢呵一下。老王明知她是来倒苦水的,就敷衍地附和几声。谁知两天后,程尽业拿了两只粉笔,找同学借了把小刀,将粉笔削成粉末,乘马老师背对着他讲课时,将粉末尽情地撒到马老师的背部,仿佛解恨似的。同学们见了没有做声,只是捂着嘴偷偷乐。马老师为人很刻薄,大家都恨她,暗地里叫她“麻婆豆腐”。程尽业环顾了周围,对大家的反应很得意,更加变本加厉地复仇。然而好景不常,马老师很快就发现了这个秘密,她勒令程尽业将她的衣服擦干净,程尽业不甘情愿的照办了。可惜衣服是100%羊毛织成的,灰没有弹尽,马老师很是心疼,花好几百块钱买的呢!过后,老王自然将程尽业叫到办公室训了一顿,当然也不忘告诉他学习的重要性。

      程家太太看看丈夫,又看看老王,赔笑道:“我家尽业什么都好就是上课有点爱动,但他在家学习可是很努力的,经常学习到十一二点。”

      老王回笑说:“我也知道,上次朱老师还告诉我,程尽业化学考了98分。这孩子是有点天分。”

      程家丈夫坐在老王和妻子中间有点喜悦,但又情不自禁地轻声说:“是呀!是呀!”

      妻子脸色有点难看地逼视丈夫,老王赶紧溜到厨房泡了两杯茶,二人在客厅忙说,不用!老王从厨房出来时,听到妻子正埋怨丈夫不会说话。老王干咳两声,走进客厅。程姓家长慌得站起来,说打扰老王的休息时间很过意不去,又说这次来只想了解了解程尽业的学习情况。老王早就看到家长带来的礼品,老王表示坚决不收礼。三人一推一搡,家长急得将礼物丢下,逃命似得离开了王家。老王觉得过意不去,一晚上心都惶惶的,仿佛干了见不得人的事。他自认为是给迈克国王理头的理发师,见了国王的羊耳朵,一面想大声得将它喊出来,让世界每个角落的人,都知道国王长了一对羊耳朵,一面又害怕自己会因此送命。老王又开始痛恨发明送礼的人,觉得这人应该被绞死。时而又想起拒绝送鱼的晏子。晚上睡觉,老夏的冷笑声在老王的梦中翻来覆去,史老师嘿嘿然,拍着老王的背说:“别怕……”

      突然,一只大的出奇的手从黑洞里伸出,拽住老王的衣服往洞里拖,老王急得满头大汗,拼命喊着救命,周围的人黑压压一片,像是抢着肉骨头的疯狗,但他们对老王的窘境视若无睹,更没有“听到”老王的呼救声,这种情况对他们来说是司空见惯的,多一事还不如少一事。老王没空埋怨,只是一个劲地挣扎,挣扎……

      老王立刻被惊醒,眼前一片漆黑,伸手不见五指。老王纳闷,平时灯火幽明,今天怎么什么也看不见。哎!也许是心情沉重的原因吧!老王拉亮台灯,点燃一支烟,回味着刚才的梦境,又回想杨兆年的话和今晚发生的事,喃喃自语:“这世间难道只有用钱才能买到一切?那为什么还要有制度、法律、人情。不,套近乎也是一种方法。用金钱打动人心,不过是为了方便自己,别人如何一概不管。到最后事办成了,“恩人”也被遗忘在黑暗的角落里。什么是糖衣炮弹,今儿我是上了一堂课。哎,几十年来……我是一只真正的大旱鸭啊,被周围 “驯良” 的企鹅玩弄于鼓掌之间,还自鸣得意,我是一个不折不扣的大傻瓜!

      老王胡思乱想一夜,第二天上课眼圈都红红的,学生们以为老师是受了什么刺激,大哭了一场。下课后同学们暗传,“王老师失恋了!”害得唐老师“小心翼翼”地追问不停。下午,又遇到了马老师,她笑嘻嘻地对老王说:“你班的程尽业真不错!既聪明又有礼貌,今天见了我还主动得向我问好!”老王听得有点糊涂了,但他看到马老师金丝织的咸菜色中式羊毛衫,和被春风吹开的笑容,便什么都明白了。

      老王自觉踩在梦里,什么都像假的,什么又都像真的。世间一切万物真真假假,假假真真,令人措手不及。生在谎言的世界,固然痛苦,可是最可怕的不是说谎,而是将谎言变成真的,是非颠倒。老王一个人漫无目的地走在大街上,什么都看不到,什么也听不到,老王上了天桥,望着桥下的芸芸众生,觉得世界如此狭小,不论美丑全都浓缩于此。天桥上过往的人群,不时好奇地看着老王,老王并不在乎这一切。他像个雕像一动不动,下决心似的,要撤破缠绕灵魂的鱼网。一阵微风调皮地拂过老王的头顶,他像打了强心剂,动了。老王下了天桥,摸了摸被风吹乱的头发,心中反复念叨:“勿需多忧”

      春天来了,带着莫名其妙的火气闯入了百姓之家,冻得直哆嗦的树儿可怜得立于一旁,它的头发被横冲直撞的春风弄得乱七八糟。路边的小草无精打采地冒出头探看人类有无新的变化。大概早春的气候还很冷,街上的人们一个个缩着脑袋,像《动物世界》里摇摆起步的企鹅,急冲冲得去上学、上班。早上的霜还未褪去,一味地贪恋土地的芳香,行走的人们踩在上面,留下了一对对各式各样的脚印。

      因为家住学校,老王偷懒地赖在床上不起来,只想多睡一会。可时间一到,老王不得不机械地爬起,穿上衣服,梳洗。最后是上课,下课,午饭,然后又到了下午,又继续上课……就这样周而复始,每天重复做着同一件事,令人乏味地死去,但老王必须生活在枯燥中,因为这就是生活。老王开始迷惘,不知道自己是为谁而活,不知道自己生存的价值。他似乎又觉得自己生活在梦中,哪里才是梦的另一端,他不清楚,既渴望醒来,又害怕它的到来。迷迷糊糊地度过每一天,表面上老王似乎无大异议。然而他的心里充满希求,生活的美好是他儿时的向往。他也不想逃离现实,那是懦夫的举止,他想起班上的孩子沉湎于游戏之中,便是为了逃离现实,在游戏中人人都可以当英雄,获得权力、财富以及美女的青睐,可是逃避能带来什么?至多在虚幻中得到满足。但是命运总是在捉弄老王,生活将老王推向刀子的边缘。在众人的猜忌中生活,老王感到万分痛苦,消沉。他想大声呐喊,喊出自己心中的郁闷,可是周围的人们不允许他发泄。左右的人们推着搡着,把他挤得没有一点空余。他开始害怕,向众人求饶,但人们还是不放过他。

      “生活究竟是什么味道?为什么每一个人的差异这么大?嫉妒、仇恨、报复、落井下石,这些丑陋的东西为什么存活世间?”他的笔尖匆匆在日记本上掠过,“为什么一个人只想着陷害另一个人?为什么每一个人都告诉我,‘这就是生活!’那么我们为什么存在?我们工作是为了什么?几乎每一个父母,都会对孩子说,‘惟有学习才有好的前途。’似乎‘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的调子最高。可他们又说什么要好好报效祖国,既然如此又为何遇到像到大西北作建设时,又退缩了呢?可见人的思想是矛盾的,所说与所为并不统一,你永远也不可能找着事情的真委,因为人是善变的,不光是女人!”

      老王发了一通牢骚,心情似乎舒昌许多。搁下笔,哼着《马儿你别走》的歌儿,走进卧室,将所有的情绪发泄在电视节目上。

      突然,“咚咚”一阵有节奏的敲门声,打断了老王的思绪,老王慢吞吞得冲门外喊了一声:“谁呀?”

      外面“嘿嘿”娇笑了一声,甜甜地回答:“是我!”

      老王一听到这甜得不能再放糖的声音,便猜知是唐老师,脑袋顿时犹如烧炸了的油锅,乱哄哄的,心里隐隐觉得,唐老师这次来是给自己下套儿的,可谁叫他是婚姻里漏网的鱼呢?老王慢慢挪到门边,打开门,一眼看见唐老师贴着门上,似有陶醉之意。看到老王的身影闪过,甜甜得扯着嗓子喊:“发工资了,我就替你领了!”

      老王干笑着说:“真麻烦你了!”

      “在这上面签个字吧!”唐老师说,“能给我倒杯茶吗?我口很渴!”

      老王紧张地一边答应,一边张罗着。茶递到唐老师的手里,唐老师打量着眼前这个瘦瘦高高的男人,一双细缝眼窘困的四处转悠,却始终不放在唐老师的身上,惹得唐老师恼火万分;他穿的深兰色的圆领羊毛衫是他姐姐买给他的,这件羊毛衫未卖出时,在衣橱中神气活现地注视着来往的顾客,老王的姐姐就被它的活力吸引,决定把它买下来送给老气横秋的弟弟,她认为一件好的衣服可以改变人的心境。可是他姐姐万万没料到,衣服穿到老王身上后,马上变得无精打采,失去了它原有的美。唐老师强忍怒火,注视老王青白的脸,研究他平滑的脸上皱纹,想着老王才38岁。唐老师站起身来,笑了笑说:“栋之,你这两室一厅的房子还不错,可是你一个人住习惯吗?”

      对于唐老师不称呼他“老王”,而是改称他的名,是他始料不及的,听完唐老师的话,老王开始慌张了,暗觉唐老师在给他设陷井,只等他往里跳,“可见女人是多么的狡猾!”老王心里偷偷骂道。

      唐老师盯着老王,看到他脸上古怪的表情,觉得既可气又可笑,清了清嗓子说:“栋之,天色已晚,我走了。虽然天气温暖,但毕竟是早春,要注意保暖啊!”

      老王一听唐老师要走,立即喜不自禁,其它什么也不顾了,冲她喊了一声:“恕不远送!”就将门关上。气得唐老师在门外直咬牙,肚中连骂他是绝情种,呆头鹅,蠢驴,女人的克星……

      老王似乎浑然不觉,躺在床上,又胡思乱想了一番,他想到唐老师,就觉得恶心,不免嘲笑女人奇怪的反应。“女人真是奇怪的动物,时刻想着‘爱情’,好象这就能带来力量,没有了‘爱情’便不能活下去,难道爱情是粮食吗?等厌倦了对方,再去寻找下一个猎物,真是可笑,这就是爱!

      不知不觉中,穿着皂衣的睡神半空而降,为眼前絮叨的男士厌烦,拿手碰触他的双眼,引入梦幻……

      唐老师要结婚了,对方是某大饭店的总经理,老王觉得很不可思议,前不久还对他“满腹心事”的唐老师居然要结婚了,女人真是善变啊!老王看着手里的喜帖,默然不语。同室的老师似乎很同情老王,朱老师还将手搭在老王的身上,说:“失恋嘛,没什么大不了的!”

      这些人……老王无力的摇摇头叹息他们哪来这么多肮脏的思想。

      唐老师的结婚宴席很是豪华,请了50桌,今天的唐老师显得格外的美丽,白色的婚纱蕾丝典雅的垂至地面,很愉快地向每一个人招呼,好象自己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新娘子软香细语得向每一个到访的客人敬酒。老王看了一眼新郎:半秃的脑袋瓜油亮的足以顶250瓦大灯泡,南瓜脸上的笑容甚为夸张,可当这脑袋委屈的架在肥胖的身躯而掩饰了脖子的“光辉形象”时,在座的人无心吃酒,都探索新郎身体的奇妙构造,担心起他的头和他的脖子是否粘贴的紧。看着新郎圆滚滚的脸,浑身散发着的金钱的腐臭味让老王极度厌恶,唐老师羞答答得将头枕在新郎肩上。真没想到唐老师会选这样的人!!!老王无心再呆留此地,惟恐自己被这股秽气熏臭。

      屋外,满空繁星似诉心事,黑幕下的罪恶伴随着灯红酒绿滋长。果如“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所言,罪恶与金钱总脱不开关系,金钱可真是一件奇货啊!能彻头彻尾改造一个人的思想,什么是罪恶?金钱的威力啊使得人们冷酷无情,虚伪做作。如果人们忘掉自己的弱点,丑陋,生活该有多美……“人的才能在于使生活快乐,在于用灿烂的色彩,使他生活的环境明亮起来。”老王默默念叨着。这是他年轻时的信仰,然而这一切都荒芜了……老王迷惑了,到底谁是企鹅,谁是大旱鸭?一阵清风徐来,老王痉动了,理了理自己有些皱折的衣裳,生活毕竟是生活呀……

      (全篇完)

      2001年4月7日完稿

      2001年6月22日复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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