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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少爷请一路走好 ...

  •   第二天一早,当飒墨言吊着双死鱼眼猛然从床上弹起时,她的第一个反应是去摸自己的刀。

      “哎哎,不是吧辛夷,以前没见你这么热爱武士刀啊?”

      看着飒墨言一阵兵荒马乱的抽出刀柄,在仔仔细细的检查着刀上是否有些痕迹时,目视着一切,一早便到她床前顶替下高杉的久坂惊讶开口。

      飒墨言这时才注意到久坂站在自己的身边,在确定了自己的刀上没有丝毫血迹后,飒墨言纠结半晌看着久坂开口道:
      “昨天晚上我喝了酒之后……是你一直陪着我吗?”

      久坂闻言,露出一个腼腆的笑:“不是啦,我也醉了。是晋作照顾了你一晚,我醒来后实在不放心他便让他去睡了。”

      闻言,飒墨言握刀的手一抖。她颤颤巍巍的抬起了头,抖着爪子抓住了久坂的衣袖,看着久坂的那双眼睛中充满了连接着惊慌与恳求等等复杂的神色。

      “你是说,是晋作他陪了醉酒的我一晚?”飒墨言咽了咽唾液,在久坂点头的肯定下,小心翼翼的对着久坂颤着尾音的开口道:

      “那么……少爷他,还活着吗?”

      “哈?”

      “不不不,我是想问——”飒墨言将自己的眉毛达成了一个死结,纠结半晌才斟酌好了措辞:“我是想问……少爷他,有没有缺胳膊断腿?有没有……见血?”

      久坂满脑子都挂满了问号,这时飒墨言的房门却被突然拉开,只见吉田荣太郎一手托着红木黑漆的托盘,一手搭在门框上,看着飒墨言的表情似笑非笑:
      “原来你知道自己喝完酒后会发疯啊,辛夷。”

      大约在安政三年的时候,飒墨言第一次在龙马那儿喝了清酒结果却是当天晚上就发了酒疯——那可是当场将龙马的头发硬生生削去一半啊!也是因为那一次难忘的经历,坂本龙马再也没敢让她碰过清酒。事实上,飒墨言喝过酒,虽然只是度数极低的啤酒。但她没想到的是,自己对清酒的反应居然那么大——居然会让酒品相当好的自己一下子变成个喜欢找人脑袋当西瓜砍的暴力狂!

      飒墨言突然有些心虚,她将刀放置在一边嘴硬道:“我最初不想喝的,是少爷他逼得!”

      吉田闻言忍不住唇角轻扬,连那清冷的眉眼都染上了笑意。啪的一下将托盘里的醒酒汤放在了飒墨言的被褥旁边,吉田语气意味深长:
      “最初晋作和我解释我还觉得不信,就现在以的你的举动看来……晋作貌似说的事实?”

      飒墨言不置可否,看着吉田端来的醒酒汤苦大仇深。吉田看见了她的表情,忍不住嗤笑出声:“喝吧,这是晋作特意为你熬的,加了绝对分量的红糖蜜枣,不难喝。”

      飒墨言狐疑的看了吉田一眼,端起瓷碗在鼻尖轻嗅:“你确定少爷没在里面下毒?”

      ——我昨天晚上绝对高杉少爷做了什么啊,以他的个性怎么可能会放过我!

      面对飒墨言深深的怀疑目光,久坂略带哀怨的看了过来,那如深闺怨妇般得眼神让飒墨言全身汗毛倒竖。斟酌着措辞,她看着久坂小心开口:“那个……”

      “辛夷……晋作他给我熬的那份汤可是相当苦啊,他为什么就不替我放点蜜枣红糖……”

      面对久坂的碎碎念,飒墨言想不到除了沉默还能以什么表情来回答如今这种场面。倒是吉田看着久坂的神色勾了勾唇角,带着丝讽刺开玩笑般得道:
      “红糖蜜枣,你以为你是女人吗?”

      话音刚落,吉田像是突然间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似得面色猛然一僵。飒墨言此刻已经饮尽了吉田端来的醒酒汤——正如吉田所言,这汤不难喝。只是……飒墨言用眼角瞟着吉田,对方面对她的投来的眼神果然有些下意识的闪躲。

      “辛夷也不是女人啊,晋作不能因为辛夷最小就这么偏心啊!”

      好在久坂仿佛什么也发现,继续碎碎念着他的不满。吉田似乎舒了口气,有些无奈的拍了拍久坂的肩道:“好了别念了,晋作很累,你去看看他吧。”

      久坂别了别嘴,但还是点头离开了。一时间,在飒墨言这间寝室里只剩下了她和吉田。她将空碗放下,面色平静的对着吉田开口道:

      “你是什么时候发现的?”

      吉田看着她坦荡荡的态度嘴角有些抽搐,但他还是如实回答了。

      “在那次你生病,晋作却在帮你熬红糖水治病的时候。”顿了顿吉田又接着道,“其实我一直很怀疑,虽然你的行为举止一点都不像女性,但你的脸和身形却又和男性差别太大。即便同样是长相阴柔,晋作和你给人的感觉却是截然不同。”

      果断的忽视了那句“虽然你的行为举止一点都不像女性”,飒墨言恍然。她一脸欣慰的拍着吉田的肩膀诚恳道:“少年,你比少爷有前途!”

      ——认得出你是女人就是有前途吗,你对前途的前途的定义到底是什么!

      吉田有点头疼的按了按额角,对着眼前一脸满足的某伪•少年抽了抽嘴角,半晌一脸复杂的开口道:“虽然即便是知道了这一点……我也还是没法把你当女人看。”

      闻言,飒墨言默默的扭过头,嘴里不住的喃喃有词:“在下的酒还没醒,在下的刀呢,刀呢?”

      吉田额间青筋暴跳,他努力平息着自己的内心“弄死眼前这个家伙”的冲动,对一直以来承担着飒墨言“监护人”的高杉晋作再一次投去了无比的憧憬。几个深呼吸后,他伸手按住了不安分的飒墨言,对着她叹息一句后沉声道:
      “辛夷,别闹了。准备一下吧。下午,我们要和晋作一起去趟照相馆。”

      躁动着的飒墨言一下停止了动作,她转头眨了眨眼别嘴道:“少爷又钱多的没处使了吗?没事照什么像啊,又贵还又不清楚。再等两三年,等这玩意常见了咱再去照个全家福都行啊!”

      面对飒墨言的吐槽,吉田没有回答什么,只是安静的看向飒墨言直到飒墨言不适的转开了视线。他看着那双通透的墨色眼睛,开启唇瓣缓声道:

      “辛夷,别骗自己了,我知道你能感觉到。”

      “前段时间昌平潢招新的消息传得沸沸扬扬,松阴老师又再这个关口上找了晋作。别告诉我昨天晋作的反常你一点都没意识到原因。”

      “晋作他做出决定了。”吉田轻声道目光灼灼,“辛夷,他的决定,我想你应该已经清楚了。”

      ……
      ……

      难得的休息日总是过得很快。

      随着清晨的太阳开始向正午倾斜,这座私塾的学生都三三两两笑着离开了。飒墨言坐在走廊边,有一下没一下的晃着腿。今天的天气很不错,万里无云,碧空如洗。

      在飒墨言眯着眼睛像只猫一样慵懒的享受着阳光时,身侧传来一阵悉悉索索的声音——一抹暗色的身影突然出现在她的身前挡住了她的光线。

      飒墨言睁开眼,只见高杉一袭墨兰直垂,柔顺的墨绿发丝难得没有被主人一丝不苟的疏在脑后,而是被松松的挽在颈间。飒墨言懒懒的看了他一眼,不十分在意的再一次眯上了眼。

      看着她的样子,高杉似是轻笑了一声。他挑眉看着一身玄衣的飒墨言,有些嫌弃的道:“你就穿这身和我们一起去拍照?”

      飒墨言果断打掉了高杉捏着她衣袖的手,翻了个白眼的口道:“我已经尽力了,少爷你不能指望每个人都和你一样有钱的没事就去买新衣服啊。”

      “你很缺钱吗?”

      面对高杉的问话,飒墨言摸了摸自己鼓囊囊由龙马同学友情赞助每月派送的钱袋,义正言辞的对高杉道:“勤俭节约乃美德也,少爷你不知道吗!”

      高杉轻哼,嘴角轻扬,撩起衣袍便在飒墨言旁边坐下。他陪飒墨言一起看向碧蓝的天空,伸出左手揉乱了她的一头黑发。

      “辛夷……在我离开之前,变成一次墨言给我看看吧。”

      说这句话的时候,高杉并没有转头看她。飒墨言瞟了一眼高杉晋作没好气道:“在你面前的就是飒墨言。”

      高杉轻笑,以眼尾似笑非笑的看了飒墨言一眼,直把飒墨言看的寒毛直竖。用手掌拍了拍飒墨言的脑袋,直接无视了飒墨言抗议的神情,高杉勾起嘴角淡淡道:“辛夷,别给我装糊涂。一年足够让我了解到你到底是个怎样的家伙。”

      “……”飒墨言闻言,低头默默思考着自己到底是何时给了人这么一个“大智若愚”的形象,在无奈的感慨了几句“人要是聪明了就连遮掩也遮掩不住”后,她特别诚挚的看向了高杉:

      “晋作,有些事吧……你知道就行了。像在下比你聪明这点——大家都是心知肚明的,这要是弄得人尽皆知——作为名人,在下也会很苦恼的啊。”

      “……飒墨言!”

      面对一脸纯洁无辜呈四十五度仰望状注视着他的飒墨言,高杉感到了一种深深的无力。但让他觉得可悲的是,就算是这种无力,他的内心似乎也并不抗拒。每每到这种时候,高杉都会一次又一次的反省自己,自己是有受虐倾向还是最近缺女人缺很了——居然对着飒墨言这个祸害产生了如斯可怕的心情。

      ——飒墨言这货,其实根本不能算是女人吧!

      高杉陷入了深深的自我唾弃之中,这时飒墨言的手却突然覆上了他的手背。少女的掌心并不如艺妓般柔软无瑕——相反,在少女的手心上,遍布着练剑而成的老茧。每一道痕迹,都象征着少女挥剑时的汗水。

      握着刀的飒墨言,会让高杉产生一种莫名的错觉。仿佛在那片被阳光浸染的空气里,除了眼眸明亮的少女,所有的一切都黯然失色。

      高杉没有见过比飒墨言的眼睛更加美丽的眸子。

      明亮,欢快,生机勃勃——以及永远都不曾磨灭的希望。连高杉自己都不确定能否在自己心中找到的,对未来的希望。

      高杉低头浅笑,飒墨言却抓紧了他的手。少女的眼睛依旧定定的看着广阔的蓝天,声音却是与她掌心力道全然相反的散淡。

      她说,少爷,攘夷真的不是什么好差事,枪打出头鸟。以现在日本的现状你要是一心扑上去了不是被累死就是为了大业献身。更何况,就那帮家伙……你还要防着他们打着攘夷名头倒打你一耙。

      她说,个人英雄主义的时代早过了,美国式的hero那是电影里才存在的角色。现实生活里英雄就是个没三保而且还高危的鸡肋职业,真的远远不如小市民这个流传了千百年之久的悠久职位有前途。

      她说,晋作,你不能不去吗?江户昌平潢的深造对你而言就那么重要吗,维新真的不是什么好职业,不是所有人都有那个运气可以活到明治时代!

      飒墨言说了很多,越到后面语速越快越激动。高杉面色平静的听着飒墨言说着一些软七八糟不知所云的话,在她停下喘气的时候,只是扬着唇角看着蓝天。他看了身边的飒墨言一眼,语气轻柔:
      “辛夷,你喜欢这样安宁的日子吗?”

      飒墨言迟疑的点了点头。高杉指了指天空之外轻声道:“那你知不知道,因为幕府的无能腐败,因为那些夷人的入侵,有多少人连安静看天的时间都没有。”

      “下级人民的贫困,上级贵族的腐败。”高杉顿了顿接着道,“而墨言……我是高杉晋作。”

      ——是啊,你是高杉晋作。可你知不知道明治政府的成员没有你!因为你死在了明治维新开始前!

      飒墨言将这句话咽进了肚子。她没有一刻如此时般痛恨自己不通日本史。她知道坂本龙马是维新派的中心人物,却不清楚他最后的结局从而不会产生过多的惶恐。但高杉的结局她却知道,虽然具体时间不明朗,但她清楚的知道,高杉晋作在很年轻的时候便死亡了,他都没有活到幕府彻底垮台!

      是的,你是高杉晋作。注定一生短暂却辉煌耀眼——一如只盛放与夜幕之中的烟花。

      飒墨言蠕动着唇瓣,却发现自己没法说出一个字。

      坂本龙马的愿望实现了,如今的飒墨言终究不能在继续做一名旁观者。

      “你决定了?”

      “嗯。”

      飒墨言咬了咬下唇,突然嗤笑出声。她收回了看天的视线,斜着眼角对着高杉道:

      “你死了我是不会替你收尸的,踹了你的墓还有可能。”

      闻言,高杉晋作高傲的扬起嘴角,他双手撑着木板,望着天空脖颈修长。他侧头看着飒墨言,脸上神情一如飒墨言初次见到他时一般自信骄傲:

      “我是不会死在你前头的。”高杉勾着唇角斜眼看着飒墨言,“不在你坟上插几刀泄愤,我恐怕是不会瞑目的。”

      飒墨言被噎的一阵牙痒,就在她考虑着要不要对着高杉的脖子一口咬下去算了的时候,高杉突然正了神色回到了最初的话题对她轻轻道:“墨言,给我留张你的女装像吧。”

      面对飒墨言疑惑不解的眼神,高杉隐着笑意接着道:“我估计你的性格很难嫁出去了。趁着你长的还行,借着这枚小像,哥哥我就帮你去江户帮你拐个不知内情的倒霉鬼吧。”

      飒墨言的脸立刻黑了。她毫不犹豫的一脚狠狠踹上高杉的背脊怒吼道:“姐就算嫁不出去也不劳你操心!”

      高杉晋作被飒墨言着突如其来的一击给踹下了廊沿,一个不稳便载进了庭院里。准备充足前来找高杉和飒墨言一同前往相馆的吉田和久坂看着眼前这令人目瞪口呆的一幕,一名不忍的扶额,一名惊呼出声。

      久坂几步上前扶起了高杉,用着谴责的眼神无奈的扫了一眼飒墨言。飒墨言冷哼一声扭过头,吉田见状,握拳清咳以掩饰满眼的笑意。——辛夷,你再这么暴力下去真的会嫁不出去的。

      那个有着温暖阳光的午后,在飒墨言的记忆力却似乎是最混乱的一个下午。

      在照相馆,久坂对着她的女装造型大呼西洋化妆术之神奇——这让飒墨言不得深深的沉思起自己的举动到底有多出格才会让久坂至此都对“她是男人”这一点如此般深信不疑。

      第一次穿女式和服,被包成粽子的飒墨言自然闹了很多笑话。比如她不肯放下的武士刀,比如她好奇自己涂抹着胭脂结果染成猴屁股……

      差点拆了那座相馆,飒墨言黑着张脸握着刀果断的率先踏出了照相馆,总算搞定了一切。

      吉田和久坂先行了一步回私塾,高杉带着恢复了男装的飒墨言在街上慢慢悠悠的散着步。高杉看着飒墨言一身的黑气,勉强克制住笑意压着上扬的唇角开口道:
      “你穿女装其实很好,嗯,真的。”

      飒墨言没好气的翻了个白眼冷声道:“你不说在下也知道,这本来就是个事实。”

      原本还可以克制住笑意的高杉在飒墨言说出这句话后终于忍受不住的扭头噗噗的笑了起来,飒墨言满脸黑线伸出手指戳了戳高杉的后背,问号飘满头顶:

      “喂,喂,有什么好笑的……”

      “没,没什么好笑的。”高杉勉勉强强的止住了笑意,他摸了摸飒墨言的脑袋。在夕阳的光晕下,竟然飒墨言产生了一种眼前的青年其实非常温柔的错觉。只见“温柔”的高杉抚着飒墨言的头顶,严肃的开口道:“把胭脂涂满整张脸什么的,真的很漂亮。”

      ……
      ……

      “……高杉晋作你还是去三途川赏花去吧!!!”

      飒墨言与高杉晋作的最后一次的相见,依旧是以混乱结束。只是他们谁也没有想到,此次一别再相见,竟会如沧海易沧田,物是人非。

      其实最初,高杉晋作想说的最后一句话并不是那句会惹毛飒墨言的讥讽之语,而是一句极为平淡家常的【墨言,放心吧,我明年会回来看你。】

      也许是命运使然,原本想将其当做惊喜而放弃说出口的高杉晋作,在安政六年再次回到这里时刻——面对着满目的废墟与荒芜,他发现自己再也不需要说出这句话了。

      ——因为他想要见的人,已然不在。
note作者有话说
第11章 少爷请一路走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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