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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第八章 见面 (加更) ...

  •   尼克罗斯特傲慢地站在我们面前,右手手肘漫不经心地搭在蒙特的肩膀上。他斜挑着眉毛半眯着眼睛,鼻尖骄傲地上扬,就这么懒洋洋地从眼皮缝下瞧着我们,眼神轻蔑阴沉得像条冰冷的蛇。他一动不动地斜倚着,连弯弯腰表示礼貌都懒得动。我握紧海伦的手,听到她喃喃了一声他的名字,便什么都明白了。

      因为年长蒙特许多,尼克罗斯特的脸上已逐渐显出男人棱角。他长得极为英俊,修长的身子裹着和蒙特一色的霍格特专属黑色骑装。但他的表情却自大得让人讨厌,那种从眼角看人的神情,那紧紧抿起仿佛不屑同我们说话的嘴巴……

      那天的聚会不提也罢。

      “你怎么能让尼克也跟过来?”我在随后的信里发泄不满,“海伦看到他的时候脸都白了,要不是我就坐在她旁边,我根本察觉不出她的异样。”写到这儿我停下笔,轻轻吐出一口气。几星期前蒙特和海伦的“哥哥”尼克到访的情景还历历在目,还有尼克对待海伦的奇怪的态度。

      那天尼克罗斯特整个人仿佛被阴森森的黑雾所笼罩,脸色黑的像厨房里用的煤炭。他的眼睛里在对上我的时候闪过不屑和厌恶,嘴角却始终噙着做作的贵族式微笑。他飞快的掠过了我,好似多看我一眼就会染上怪病一样。随后他望向我身后的海伦,顷刻间他眼睛里的东西就变了,棕色的眼眸里翻滚着激动和愤怒的黑焰,他死死地盯着她,好像想从她脸上看出一个洞来,英俊的脸在瞬间扭曲,脸颊上的咬肌不断抖动,好像在克制自己不扑出去咬噬什么。

      而海伦自他出现的那一刻就开始发抖,尼克本就阴沉晦暗的目光在发现她的害怕后,变得更加冰冷和怨毒。我几乎能感受到从他眼睛里射出的冰刀。

      蒙特低头咳嗽了一声:“尼克,别这样……”

      “别哪样?”尼克罗斯特皮笑肉不笑地盯着我们,不同于他阴冷的视线,他的声线温柔,轻得仿佛是含在喉咙里似的。

      想到这里我更加不满,在信中写道:“和你说的一样,尼克罗斯特看起来很傲慢,这种傲慢从几千英里以外都能感受得到,我这么说一点也不夸张。他看起来很不屑来罗沃德这种慈善机构。既然不屑,为什么还要来呢?要知道罗沃德也不是欢迎所有人。”

      然后我又回忆起可怜的海伦见到尼克时的表情。从她惨白的面孔上,我除了空洞什么都没看到。随着时间的推移,那双美丽的蓝眼睛里除了空洞外,逐渐增添了别的东西,似乎是多了一种复杂难懂的让人心碎的神色。随后她开始微微发起抖来,我用自己的身体挡住海伦,阻隔了尼克探究的目光。事后我也没敢询问她,生怕冒犯了她。

      蒙特接下来的回信回答了我的问题:“尼克只是对他的妹妹有点好奇。他为人的确有些傲慢,但是我想还没有你说的那么糟糕。他在此之前还从来没见过她,也曾经对她父亲把她不负责任地送到罗沃德的行为而感到失望和生气,为此他还特地劝说过他的母亲考虑结婚的事。尼克曾经对我说:‘对亲生女儿如此狠心的父亲不能算得上是一个真正的男人。’”

      “照你这么说,尼克人本身并不坏。”我写道,“但是我总觉得他们俩怪怪的,看起来一点也不像第一次见面的样子。海伦看了他第一眼就叫出了他的名字,而他看海伦的眼神也很奇异的。海伦看起来很害怕他。”

      蒙特的回复是他对此一无所知并表达了自己的歉意:“我真的没想到会这样,真的对不起。以后再来看你们的时候我一定会把他甩的远远的。哦,对了还有。非常抱歉擅自给你们买鞋子的事情,虽然为自己蒙对了你们的号码而开心。哦不,我不是这个意思。不知道为什么,我仍然感觉自己冒犯了你们。希望你们能原谅我,我并不是想要体现那该死的,该死的优越感。我的意思是,我只是单纯想买点礼物。啊,我真是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请你不要介意,就当我什么都没说过吧。”

      后来的信里我们明智地讨论各自的生活,小心地绕过了关于财产和地位这些话题。等到春末的时候,和蒙特在某封信里预言的那样,斑疹伤寒热慢慢从罗沃德消退。一共有五个女孩不幸因此丧命,索性的是我所认识和要好的几个女孩都不在其中。

      接下来就是老路子了,公众对罗沃德的卫生情况大为震惊,随后披露的布洛克赫斯特先生侵吞善款的事更是让这位公正的法官颜面扫地。当地人为此成立了一个经费委员会代替了布洛克赫斯特先生的职位,当然因为他的有权有势,他仍然是其中一员,只不过已经化作极为普通的成员了。

      这里的富人对罗沃德的遭遇深表同情,不少人慷慨解囊为学校建造了更好的校舍。现在我们八十几个女孩子不需要挤在一起睡了,而且每个宿舍房间里都有壁炉和厚厚的毛毯。我们的早餐也由发臭的汤水变成了香甜的牛奶和烤饼干,虽然牛奶里渗了水,饼干也老是烤糊,但这已经比先前的生活好了太多太多。有时候我也会给蒙特写信,告诉他如今罗沃德的进步里还包含着我的心血,而他则不忘提醒我其实他也为此付出过努力。海伦和我对此的回应是:“大话鬼又来了。”

      坦普尔小姐仍然担任着校长,我也在她和海伦的鼓励下,一跃成为第一班第一名。原先的第一班第一名海伦比我提早毕业,并留校做了老师为低年级授课。

      在此期间蒙特和我保持着联系,每次收到他的信我都很开心,可是下笔想写回信的时候却什么也憋不出。于是我很少回信。不是我自恃高傲,实在是因为我的生活平淡如水,根本没什么好写的。蒙特则不一样,他的生活丰富多彩。他告诉我各种他遇到开心或者难过的事,我也在他获得荣誉的时候由衷为他感到高兴。比如他在赛马比赛中博得头筹,比如他学会了击剑也学会了运用手枪,比如尼克好像恋爱了搞的神神秘秘的,比如他很为我取得这么好的成绩而高兴,还有比如他马上就要毕业,所以希望再次之前问问我以后的打算。

      我长时间地阅读着他询问我意向的那句话,心情久久不能平复。蒙特在这六年中是我和外界沟通的桥梁,就是因为有了他,我的生活才不是那么平淡如水。

      我放下他的信,长长地叹了口气。

      一旁的海伦闻声从学生的绘图作业中抬起脸来。“怎么了简?”

      “没什么。”我告诉她,“只是突然想清楚了以后该做什么。”

      “该做什么?”她把鼻梁上的眼镜摘下来,轻轻放在桌子上,随后回过头来一脸认真地看着我:“你打算留在学校里吗?和坦普尔小姐在一起?或者你打算离开学校回盖兹黑德去?”

      “不,我哪儿也不去。”我摇摇头,“我要留在这儿,帮助你和坦普尔小姐。”

      当我把自己这个决定告诉蒙特时,他询问道:“我尊重你的意愿,可是你总不能一直呆在学校里。我的意思是,你有考虑过自己的未来吗?”

      没有。

      只不过我没打算把这个答案告诉任何人。

      后来蒙特毕业的时候来罗沃德看望了我一次,可是这一次的见面是隔着铁栅栏的,因为看门人不肯把他放进来。我们道了别,他告诉我他会时常来看望我。我和海伦嘀咕着“他又要和上次一样说大话了。”海伦推了推鼻梁上的眼睛,抿着嘴笑了。

      我在罗沃德当了两年老师,当老师的每一天都激励着我奋进,但两年后我因为坦普尔小姐的离开而改变了主意。这位仁慈宽厚的坦普尔小姐在某一次祷告会上邂逅了她现在的丈夫,一位出色的牧师。结婚后她辞去了校长职务,也带走了我继续留在罗沃德的理由。虽然海伦还在,但是这已不足以支撑我继续留在罗沃德。

      我把钱和自己所拟写的广告词放在了信封里,寄给了《先驱报》的编辑。在我把信封投进了洛顿邮局的邮筒里后,我猛然感觉到了一种心灵上的放松。初秋的洛顿风景如画,层层叠叠的山峦被迷蒙的秋雾笼罩着,鸟儿在树林间辗转歌唱。我走在安静的小路上,眺望着秀丽的山峦,忽然有一种也想变作小鸟,飞越崇山峻岭到达天边的冲动。

      而现在这一刻马上就要来临了,我心情激动,迫不及待想要离开罗沃德,去外面的世界看一看。这八年来,我从未出过学校。唯一与外界的联系便是那些和蒙特的来信,他会告诉我外面发生的各种有趣的事,为此我觉得自己不再是个被社会遗弃的人,让我十分感激。

      说到蒙特,我似乎很久没有听到他的消息了。

      该不该写信给他?

      等我回到罗沃德的时候,海伦正在找我。

      “简,你去哪里了?”

      她正在吃力地搬运刚借来的书籍,我取出其中一本翻了翻,是关于希腊神话的。“这些书哪儿找来的?” 我把那本书放了回去,帮她一起把那十几本书放到架子上。

      “呼,谢谢你简。”她摘下眼镜擦了擦鼻梁上的汗,松了口气:“我刚才正找你,结果学生们说你请假出去了。”

      “恩,出去办了点事。”我又把刚才那本书取了下来,坐到椅子上开始看了起来。从小我就喜欢这种关于精灵啊,神话啊,鬼怪之类的东西,为此常常被斯卡查德小姐笑话不入流。说到斯卡查德小姐,她在去年的时候就离开了,她嫁给了一个来自遥远郡县的乡绅。

      翻了几页以后我心中一动,突然问:“海伦,你在罗沃德开心吗?”

      海伦本已沉沦进希腊神话故事的世界,被我的声音一吓,她抬起头来诧异地看着我。白皙的面容染着晕黄的烛光,蓝眼珠疑惑地看着我:“为什么要这么问?”

      恩,我犹豫了一下:“没什么,就是问问。”

      她垂下头翻了几页书,把笔搁在书里然后轻轻合上了书。“我不知道你为什么会突然问这个问题。”她静静地说,“但是我喜欢罗沃德。我已经习惯了学校的规章制度,和坦普尔小姐在一起让我心绪宁静,而我喜欢这种从内而外的宁静。”

      我点头表示同意。

      她回过头盯着桌子上摇曳跳动的烛火,眼神凝滞,仿佛已沉浸在回忆里。过了好久,她才开口:“现在坦普尔小姐走了,我的心境也没有变化,我的身心已经彻底认可了坦普尔小姐教予我的这一品质,我自然也喜欢这个把我塑造成如今的我的地方。”

      我点点头,心下深思。

      原来这就是我和海伦不同的地方,我忽然明白了。

      我们两个都在坦普尔小姐的关怀下长大,海伦继承了坦普尔所有可贵的品质—仁慈,大度,还有她所提到的宁静。而我则恰恰相反,坦普尔小姐还在时,我严格遵守学校的规章,把自己变作一个称职的老师。可当她一走,我马上恢复了本性,原本被压抑的情绪在我脑海里蠢蠢欲动。我渴望自由的心在那一刻跳的比任何时候都快,有一个声音每天都在我脑海里呐喊:走出去,走远一点,走的更远一点。

      “我想我要走了。”与海伦分离是个艰难的决定。我考虑了半天,还是觉得外面自由的世界更适合我,我想我真的变了:“我想离开罗沃德看看外面的世界。”

      海伦并没有因此感到惊讶,她静静地看了我一会,才问:“你都准备好了?”

      我摇摇头,“其实并没有,但是我知道我总有一天会离开这里的。”

      她似乎舒了一口气:“那就不是在近期走了。”

      我有些奇怪于她的反应。近期?在近期走有问题吗?“我也不知道。”我老实地告诉她,“事实上我已经投递了应征家庭教师的简历,一个星期后会去查看是否有人想聘用我。”

      海伦动了动嘴唇,向来平静的面容在这一刻俨然像一尊严肃僵硬的大理石雕像,她下巴绷紧,目光牢牢地盯着我,努力搜寻着我的每一个表情。我也坦然地回望着她。过了许久,她闭上了眼睛,收回了她带着探究的目光,“所以简,你这是决定了?”

      “恩,差不多了。”

      海伦长长呼出一口气,睁开眼,转头看着她桌子上那根蜡烛跳动的火苗,半晌,问:“而我是第一个知道的?”

      “恩,是的。”海伦作为我的知己,当然是我第一个告诉的人。

      她无声地叹了口气,向来平静的容颜上竟染上了一抹忧虑和不安。大理石般的表情仿佛被人用锤子砸开了一角。我眨眨眼还以为自己看错了,那忧虑的神色只在她面孔上停留了短短一瞬便消失了,但是我敢发誓我的确看到了那种不安和担心的惶恐之色。

      “有什么不对吗?”我问。

      海伦摇摇头,重新打开了桌子上的书埋头看了起来,这一天她没有再理会我。等到晚上的时候我们同时睡下 (海伦和我共用一个房间),在黑暗中我明显能听到她略微不稳的呼吸声,这表明她还没睡。我本想问她怎么了,可一想到白日里她奇怪的反应,便闭上嘴不再发问。

      午夜时分,我在迷迷糊糊中隐约听到有人下床发出的悉索声。我费力地睁开眼睛,发现有个人正在昏暗的烛光下写着什么。微弱的光把她的黑影子投射在木墙上,我眨眨眼,再眨眨眼。眼皮因为困顿支撑不了太久。

      “海伦?”我嘀咕着,眼皮终于黏上。隐约中看到那个书桌前的人惊慌得站了起来,椅子摩擦地面发出侧耳的刮擦声。噢,真讨厌。我在脑海里抱怨了一句,随即便头脑发胀又恍恍惚惚地睡了过去。

      第二天我醒来时,海伦已经不在了。我也便把这件事抛在脑后。奇怪的海伦,我心里想,她最近似乎不太对,到底是什么让她给我的感觉这么怪怪的?总觉得她在计划着什么。

      不过有一件事很快让我放弃了对海伦的深究,因为一个星期以后我去洛顿取信时,欣喜的发现了一封寄给自己的信件。等我拆开信时,上面的内容更是让我兴奋不已。信封是简洁大方的款式,在封口处用花体小小镌了一个“F”。我用拆信刀沿着边沿小心裁开,把淡黄色染着罗兰香的信纸取了出来。上面的内容也和它的信封一样简洁明了。

      我把信在桌上摊平,小心地阅读:“如果上周四在郡《先驱报》上登了广告的J.E.具备她所提及的修养。如果她能为自己的品格与能力提供满意的证明人,那她即可获得一份工作,只需教一名学生,一个不满十岁的小女孩,年薪为三十英镑。请务必将证明人及其姓名、地址和详情寄往下列姓名和地址:“××郡,米尔科特附近,桑菲尔德,费尔法克斯太太收。”

      我把这封信看了又看,写信的字体很老式,而且字式和蒙特从前刚学会写字一样,每每在长线处都会发抖,我猜想这是位上了年纪的老太太。我把信小心地折好,收进了大衣的口袋里,此刻我兴奋得恨不得和从前在盖兹黑德一样高声尖叫。

      在我踏上回程的路上时,脑子里不断地刻画着这位老太太的长相。她一定是位严格谨慎的英国老太太,也许长了一副严厉的面容,亦或是慈爱的。她也许穿了一条黑色的长袍,带着帽子,惬意地坐在炉火边编制着手工品。也许她还养了一只猫,在她编织的时候,那只猫就蜷缩在她的脚下,她往后一躺,摇椅便嘎吱嘎吱开始晃荡。桑菲尔德,这一定是这位老太太住所的名字了。这个名字听起来正派简洁,想必和这位老夫人一样严谨。

      在我远远看到罗沃德大门的时候,我就把信封从大衣里掏了出来,想要和海伦分享这个振奋人心的消息。前几天海伦听到这个消息时那些异样一定是因为难过,那我得让她不再沮丧下去。我相信这几天她已经接受了我即将离开的事实,看到这封信,她会为我高兴的。

      我垂着头把脖子缩在黑色披肩里,手里紧紧攥着信。罗沃德就近在眼前,可我却……

      忽然一抹熟悉的金色掠过我的眼前,我眼前一花,熟悉的感觉扑面而来。

      在罗沃德的黑色铁门旁,有个人正轻轻倚靠在一匹小马上。细雨把他们的身影朦胧地罩住,可是那张开朗的笑容却和昨日般清晰。

      我僵在原地,湿冷的秋风携着雨吹打在我脸上。我握着信的地方热烫如火,好像我全部的生命力都聚集在那张薄纸上熊熊燃烧。而余下的部分却在阴冷的细雨中慢慢冷却。

      那个人向我微笑,多年不见他的面容已改变了许多。还是和从前一样的英俊,可是眉目间多了一股逼人的英气。原本柔软的面部线条也有了属于男人的硬朗。在他身后,那匹线条优美健壮有力的小马正亲昵的依偎着他,枣红色的皮毛在阳光下夺目般的美丽。

      我从没想到大家会是在这种情况下再见。

      他疑惑地向我侧了侧头,右手无意识地放开棕色的缰绳,眉毛轻轻皱起,眼里渐渐流露出歉意:“对不起,我以为……”

      我嗓音干哑:“好久不见。”

  • 作者有话要说:  加更3000字完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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