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倾世梧桐》殷南山

5、第五章 逝去

　　华美冰冷的元华宫，只有奄奄一息的我睡在榻上。从甘露寺回来，我便一病不起。妖娆的容颜迅速老去，丰润的肌肤枯黄干瘦。一头乌黑亮丽的华发，也脱得所剩无几。

　　狗皇帝早有了新欢，哪里还记得我这个曾经的宠妃。我从床上一点一点挪到门口的高坎边上，仰头望着屋外的天空。我就要死了，听说人死了会超生到了极乐世界，可我不会。妖精死了大抵就是魂飞魄散了吧。

　　忽然我好想，再看一眼萧瑟的树干，再喝一口青城山的河水。现在的我拼尽全力也许还能幻化成一片梧桐叶，只是再想回到树旁已是不可能了。

　　远远的我似乎听到，佛寺的摇铃在缓缓的向我靠近。只是这声音越来越模糊，渐渐的、渐渐的消失在空冥的天际。

　　就要死了吗？我想努力睁开眼睛再看一眼这个世界。这是幻境么，干路子正拿着转经轮，站在那里望着我。

　　我虚无一笑，天怜见我，临死之前还能再见他一面。狗皇帝迫不及待的让他来为我超度亡灵。

　　干路子坐在我身旁，轻轻放下手中的转经轮，拿了块帕子盖在了头上。惨淡一笑：“你终还是没有逃过此劫。”

　　我好奇，却无力张口询问。干路子捉住我的手，已是泪流满面。“除了你，这世上的女人皆是虚无。为了你，我头上的九个戒疤也是白爇了。”

　　干路子将我搂在怀里，轻声说了个故事。

　　南海岸有一只守在梧桐神木旁的青鸟，只为见到凤凰神鸟而日夜修炼。一日，狂风大作，梧桐许多种子落入海中。青鸟不惜生命，冲入南海衔出一颗。却因海浪太大将他打晕，一路遇水漂流辗转来到青城山下。青鸟拼尽最后一口力气将种子吐出，埋于土中。即将死去之时，菩萨怜他如此舍己为人，不忍几百年的修为毁于一旦，便收了青鸟的灵在净水瓶中，即成甘露。

　　那年青城山大旱，甘露看到快要干死的沐雨，便不惜违反天规私自出了净水瓶去救她。

　　观音菩萨悲天悯人叹甘露一片真情，求了天帝来普度苍生。只是他违反天条在先，罚责在所难免。

　　甘露被打入凡间，此生注定受尽情爱之苦，却永不得善果。直到沐雨表明自己的身份，菩萨才开了天光告诉甘露，此生与沐雨的孽缘便是她的天劫。

　　沐雨注定有两次天劫，一次是青城山大旱，还有一次便是与甘露的情劫。甘露知道沐雨只要忘记自己，方可躲过此劫，他日便能得道成仙。

　　岂知，沐雨如何也不舍弃甘露，不惜放弃百年的修行，甚至牺牲生命。

　　干路子抱着即将幻灭的沐雨，幽幽道：“你可知，我是绝不允许任何人伤害你，包括我自己。”说着解开僧袍，胸前赫然露出一道长长的疤痕。“砍你多少斧，便也会在我身上也有多少斧。那柄泣血梧桐瑶琴，我天天抱在怀中，从未送与任何人。”

　　我努力睁开双眼，想要抚摸他的肌肤，却再也抬不起手来。窗外琼鸟飞进来，我将它叫至唇边轻声说了几句，便永永久久的合上了双眼。

　　幻化的人形，慢慢在干路子的身上消散，一点点吹向空中。

　　只留下个散衣的僧人瘫坐在元华宫无声痛哭着。

　　一个月后，琼鸟衔着一只木鱼来到甘露寺，将它交给干路子。那是我另一半树干做成的，我要用它永永远远的陪伴在他的身旁。

　　我与干路子的情缘，原来始于青鸟那次搏命的相救。他救过我两次，今生注定要还他两次。

　　只是，我们都不知道。这天劫与我是，与他亦是。

　　未过天劫的我魂飞魄散，而他只能弃了几百年的修行，世代为僧，日夜饱受思念的煎熬。

　　那日，天降霞光，文殊菩萨将已经枯死的梧桐树连根挖起，小心的种在珞珈山中。

　　我守在树中修行千年，只为转世那惊鸿一般的相见。

　　完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