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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校园惨剧(一) ...

  •   虽然落寒是一个在社会上济济无“名”,在警局大“名”鼎鼎,在被抓获的犯罪者中声“名”狼藉的“名”侦探,但他还是个学生呀。所以如果你在一所很出名却是以烂闻名的大学里看见他时,可不要惊讶。
      这实在不该怪他的。在大家都紧张地备战高考时,他却在为连环杀人案全力以赴,所以考到这里绝不是他的责任。当然,他也不是那种成绩拔尖的好学生,对这些事看得也淡,既来之则安之了。
      此时,他正坐在长椅上,面对着礼堂,中间是一大片方形的绿草地。他在看书,而注意力显然不在书上,不时抬头环顾一下。在视野可及的范围内只有他一个人,周围一片宁静,而他似乎正是宁静的根源。
      如果有个浪漫情怀的女生走过,就会感叹这是怎样一副美丽的画面,多像小说里描写的场景,如果他手里拿的是本诗集就完美了,要是散文集也凑合了。看那本书的封面,淡雅清新,应该八九不离十,再仔细一看,书名赫然是《侦探少年之杀人事件》……于是,完美的形象崩塌了。
      在落寒的眼光第一百次落到书上时,书中的少年侦探终于说出“来向大家介绍一下你自己吧,凶手先生。”这句每个故事中必说的名言。落寒于是长出一口气,合上书靠在椅背上。
      在现实中的侦探看来,小说其实是十分荒谬的。落寒就一直不明白为什么有的故事一定要杀满几个人才能破案,其实用心想的话,就会发现线索在一开始就已经出来了。刚刚看的就是,早在第一个人死时就能察觉凶手的动向。落寒100页前就知道凶手的身份,而且预测出下面死的人是谁以及凶手会怎么掩饰自己的罪行,也难怪他集中不了精力了。与其说他是在看书,不如说是在享受呆在这里的感觉,真的很惬意。
      空气里充满了草的气味,阳光照在地上,还可以听到鸟叫的声音和柔和的音乐……
      等等,不对!柔和的音乐呢?
      落寒左右看看,表示他在寻找,当然还是什么也没听到。他那惯于推理的脑子立刻运转起来。
      中午的休息时间学校广播台是要放音乐的--现在没有音乐--现在不是中午休息时间。
      翻过手腕看表,2:00!
      1:30上下午的课,他已经迟到半个小时了。而且是出名难缠的物理老师的课,偏偏教室还是比较不容易偷溜进去的那种。
      跨上停在旁边的自行车,抄近道儿,骑车飙过花园的石子路。
      花园里有两个穿土色工作服的花匠,一个拿着大剪刀在修剪灌木,旁边停着手推车。另一个拎着长长的水管往花坛里浇水。落寒的车压过管子时,他回过头来看看。落寒回他个歉意的笑容。
      花匠们对这里可以说悉心照料,因为它几乎是这所学校的标志了。花园中央的位置是一方水池,水池中间立着一组莲花的石雕,听说是前几届的学生毕业时送给学校的纪念品。花叶形态逼真,搭配巧妙,远近高低,错落有致,美观自不必说。最高的那朵每小时整点的时候还会从花心往外喷水,池内池外很大的面积被滋润。
      落寒对花匠笑完,看到正喷出的水柱,欣赏是必然的,外加一点欲哭无泪,本来还盼着是表快了呢,现在看来实在准的很。
      把目光从水池收回,无意瞄到花园的角落。那里紧邻花房,四面被树包围,只能从树间较大的空档进出,中间摆着石桌石凳,很是个幽静的所在。本来应该是寻找安静环境的自习狂人们和不想被打扰的恋人们的最爱,可是传说五年前有个女生在那里上吊自杀,从此无人问津,真正成了校园里最僻静的地方。
      学生的生活也许真的太无聊了,所以一点小事都会被广为传诵,何况是死人这么大的事。所以有传言说什么死去女孩的幽灵一到晚上就会在花园里游荡,曾经有多少个人看见过,其中的几个被当场吓得如何如何,总之形容得活灵活现,可是她的死到底是什么原因没有谁真正知道,就是都什么说。落寒虽然算个侦探,却没有太多的好奇心,不会自找麻烦地去调查什么。而且这类的事大多是被人夸大的,真的有没有这回事还不一定呢。

      终于到了教室门口。从开着的门往里看,坐得很靠后的徐宁和宫文羽在向他招手,指指旁边的空座位。
      硬着头皮走进去,数理学院的席老师果然发话了:
      “现在才来呀?刚开学就这样,还想不想学了?你还是男生呢。女生都还没放弃,你就放弃啦?”
      底下顿时一片嘘声。
      走到位子的途中,落寒听见旁边的一个女生低声咒骂了一句:“我们按时来上课,就是为了让你贬低我们的智商?”
      落坐时,徐宁正在和文羽说:“本来在男生里已经没人缘了,就是女生心软还听他的课。现在又把最后这点儿支持者给得罪了。什么叫傻呀?这就叫。”
      徐宁的评论一向很尖锐。比如席老师的外表,他有些谢顶,脑门前全秃了,旁边的头发覆过来欲盖弥彰。人瘦得皮包骨头。徐宁就说过:“把他带到吕老师那儿,往骷髅模型旁边一站,不一定哪个更能体现人体结构。”
      不光相貌,物理老师的装束也很有特点。他一直穿着长袖格子花纹的衬衫,带条纹的长裤子,开学以来没见过他换过第二身衣服。
      “喂,后边那两个。”席老师手指向落寒他们的方向,“不要再说话了,说你们呢,最后那排的。”
      落寒本来以为是在说徐宁和文羽,再听到最后一句时知道是说坐在他们后面的一对恋人。
      大学里的恋人是很容易看出来的,他们上课一起坐最后一排,上自习一起坐最后一排,饭在一个盘子里吃,当然坐的是食堂边缘的双人座。
      那对恋人依然故我,头抵在一起窃窃私语,不时低笑上两声。
      席老师终于爆发:
      “你们在一起可以,但不要影响课堂秩序。你们不要听,其他同学还要听。”
      底下有人接茬:“真的有人在听吗?”
      “话说回来,你们都不该往一块凑,这样子有前途吗?太年轻了,不知天高地厚,太多的事比谈恋爱重要了。你们大一,趁现在还算来得及,我要和你们说:大学时代是要奋斗的,不要谈恋爱。”
      徐宁趴在桌上敲着桌子:
      “他知不知道在大学里没谈过恋爱等于没上过大学呀?真不能忍他。”
      “有个‘五年前惨剧’作先例还不够吗?”
      撕裂般的声音让教室完全安静下来。
      过了好一会儿,文羽才低声问:“什么‘五年前惨剧’?”
      徐宁说:“大概是那个女生自杀的事吧。”
      文羽说:“真有这回事呀,我还以为是大家瞎传出来的呢。”
      徐宁说:“他都这么说了,应该是有吧。”
      席老师把物理扔在一边,继续教育大家关于大学时代的问题。如果你讨厌一个人,他的一举一动都会十分碍眼。徐宁终于无法容忍。
      “烦!来上课真是个错误。谁找点事给我干呀?”
      要是落寒不在,早就不知道骂出什么来了。一般男生们凑在一起,如果你拿着本在旁边记录他们的谈话,过不了多久你就可以以《常用脏字文库》为题出一本书。而从小到大,落寒身边的人在和他在一起时都会或多或少地收敛,而一离开他该骂什么骂什么,好像他身上有制约机制。大概是落寒自己在18年的漫长岁月中没有说过一句脏话的缘故。这是比他的破案数量更值得骄傲的一个纪录。
      “落寒,有侦探小说不早拿出来?!”
      徐宁翻开扉页:
      “‘庆祝连环杀人案凶手于今日抓获’?这是什么意思?谁的字呀,不像你的,更难看。”
      石叔最近对书法产生了兴趣,虽然想象一个人穿着严肃的制服在挥毫泼墨有点不搭配。
      “是我的一个长辈写的。我得到这书的那天正好是破案的日子。”
      我没撒谎吧?
      徐宁的注意力都被吸引到书里,没听到他的解释。

      落寒从侧面端详着这张他看了三年多的脸。他和徐宁是高中同学,大学上了同校同系同班不说,还分到一个宿舍。徐宁的脸色极其苍白,眉毛都淡的几乎是黄色,嘴唇是粉色,而眼睛极黑显得诡异,好像所有的色素都集中到眼睛里去了。容貌虽冷峻,性格却活跃,不管在多少人中你总能察觉到他的不同,从内到外都是一样。
      坐在徐宁另一边的宫文羽是另一位舍友。他钢琴据说弹得不错,从外表看就很有才的样子,别人戴眼镜大多像书呆子,而眼镜戴在他脸上却显得斯文,搭配自然卷曲的头发,清越的嗓音,是女生们谈论的对象。再加上他参加了开学时各社团和学校组织的招新活动,现在在校广播台工作,是校电视台的男主持人,还是学生会的干事。他刚进学生会时就有人预言,他将是下届会长的热门人选。
      一个宿舍四个人,当然还有一个--张平。他现在坐得很靠近讲台,正埋头做着习题集。他很矮,皮肤很黑,声音很低。
      其实集中听到他的声音也就是一次。那是刚开学时,老师把同学们聚在一起一个个进行自我介绍。他是个外地人,口音相当重。而这个学校里大多是北京的学生,以前没有听过其他地区的人说话。所以轮到他时,才说出一句,怪异的腔调就引起哄堂大笑。他偏偏有一着急就结巴的毛病,还越着急越结巴。他“我、我、我”了半天,没再说出什么就坐下了。现在虽然和落寒他们住一个宿舍,却极少说话,和他说什么也只是“唔”一声。
      本来同学们对他的印象仅止于口音,可是几次入学摸底考试下来,成绩是全系的前几名。结合他平时独来独往不爱说话的特征,一下子造成一种寂寞高手的感觉,很令人敬而远之。
      说起来,最平凡、最大众化、最不惹眼的反而是落寒了。

      因为让人厌恶而显得格外漫长的物理课终于下了。大家奔赴高等数学教室的同时抱怨:“一下午连着安排两门大理科,让不让人活了?真不知道学校这帮人怎么想的。”
      大家进教室时,看见同是数理学院的何老师在门口抽烟。学校有规定,教室内不得吸烟,所以有烟瘾的师生们只好在露天或楼道里解决一下了。
      “大家把手机什么的都关了,上课不许响。这是学校的规定,老师也不能例外的。我的呼机要是讲课的时候响了,可是三级教学事故。”
      他的声音总像在克制什么,最开始学生们都以为他是压抑怒火,只好收敛点。后来才知道他不拼命忍着就会咳嗽不断,但已经老实习惯了,嚣张不起来。
      “咱们开始上课。”
      何老师长得很性格,脸上有棱有角,脑门上的黑发总是直竖着,他要是静止不动你会以为那是尊石雕。他的穿着也是保守型,衣服是黑灰色系,上面有横竖交错很均匀的条纹,一看就是教数学的,连衣服都和坐标纸很像。
      往届学生的成绩单显示,何老师是教高等数学的佼佼者。他的笔记很多,跟着他抄到期末,把笔记整理整理可能就能当教材了。大概也因为高数是学分最高的科目,大家都抄得无怨无悔。
      到快下课的时候,文羽吸吸鼻子,吐出四个字:“酱爆鸡丁!”
      食堂的香味其他人自然也闻到了,不免有些心浮,开始进行信息交流。课堂秩序荡然无存。
      “你们别说了,我……我可告诉你们,”这次声音里是真的蕴涵着怒气,“人的忍耐可是有极限的。”
      “极限”二字把大家都吓安静了。
      徐宁低声说:“这次优秀教师的评选我一定选他。三句不离本行,爱岗敬业。”

      下课了,去吃饭。
      刚出教室,一连串的外语扑面而来,不用看也知道,是英语林老师和体育老师李维安。
      李维安是她真名Vivian Lee的音译。加拿大人,黑皮肤,嘴唇微厚,但长相很美,穿的是上下分开的紧身运动装。听说她原来是职业运动员,从小训练长跑,本来是可以参加奥运会的水平,可是在登山时腿受了伤。虽然跑跳不成问题,但已经不能和世界级的高手较量了。她后来嫁了个摄影师。她丈夫对中国这神秘的国度仰慕已久,几年前终于借工作的机会连家一起搬过来,现在正在敦煌被唐代文化迷得神魂颠倒。因为可能要定居在这里了,李维安找了个体育老师的工作。
      朋友之间最重要的大概是沟通,所以她和英语老师呆在一起简直是必然的。而且两个人又都是年轻的母亲,更容易说到一起去了。

      虽然学校里有很多食堂,但赶上吃饭的高峰期,你还是会觉得全国十几亿人都挤到这儿来了。落寒他们好容易找到了座位,然后去买饭菜,拿来餐厅提供的勺子开吃。
      “看那边。”文羽说。
      只见一些同学走过斜前方的桌子时用吃空的盘子立起来挡着脸。全餐厅几乎没有空位,那张桌子却人烟稀少。
      “根据我的推理,”徐宁摸着下巴,深沉地说,“那里坐的是老师。”
      “什么推理呀?长眼睛的都看见了,不是云小姐吗?”
      “云小姐”花白头发,隶属计算机学院,教计算机基础和C语言的应用,所以还有个别称是“C语言那老太太”。
      “云小姐谁不认识?她旁边那个呢?”
      “姓汪,教数据结构和面向对象的编程思想。”
      “这个……有问题呀。”徐宁说。
      “我没说错吧?”
      “我是说你知道这件事的本身有问题。大学可和高中不一样,也许四年下来毕了业连学校里有多少个学院都算不清楚。更别说每个学院都有自己的一批老师,你能个个都认得?说实在的,要不是咱们电控学院和计算机学院的基础课差不多,现在连‘云小姐’都不认识。老实交代吧,怎么知道的?”
      “我怕她以后要教咱们,事先了解一下呀。你也说了,咱们的课和计算机学院的很像嘛。”
      “你骗谁呀?我可知道,数据结构是计算机学院的专业课,咱们怎么可能学呀?”
      徐宁转向落寒:
      “我告诉你呀,校电视台最近来了个计算机学院的美女,和文羽一样作主持人的。这个男主持人和女主持人的问题吧……”
      “别胡说!”文羽向落寒澄清事实,“我和阿雪没什么的。”
      “我可记得那个美女叫林雪不叫‘阿雪’的。”
      “你!”
      有些事情插手是白费工夫的,文羽和徐宁斗嘴就是其中之一。所以落寒清闲地吃自己的饭,不理会他们。
      吃完饭等他们一起回宿舍,遗憾的是他们吵得意犹未尽,只好无聊地环顾四方了。
      斜前方的云小姐和汪老师边吃边聊,其实是汪老师在不停地说,而云小姐睁着困惑的眼睛在听。可能听得是太入神了,手一滑把勺子掉在地上。云小姐于是懊恼地看着地面。正好生物学院的吕老师经过,把刚拿的勺子递给云小姐用,自己又去拿了一把。然后他在旁边落座,云小姐向他点头道谢,他露出全面调动面部肌肉的笑容。
      老师们身后是窗户。落寒透过玻璃,赫然发现餐厅外站着一个身材魁梧的人,来往的人们都会悄悄斜睨他然后绕着走,站在安全距离以外观望。
      落寒一拍脑门,十分无力的样子。
      “怎么了?”在斗嘴的空档,徐宁拨出时间问候一句。
      “没什么,”憔悴的声音,“我把书落在教室了。”
      “快去拿吧。我们等你。”
      徐宁算算时间:嗯,还能再吵一会儿。

      落寒拿出高等数学的书,向那个人一欠身:
      “张老师,这道题我不太明白……”
      周围的人看见这一幕,纷纷无趣地离开了。等人走的差不多了,落寒赶紧把他拉到僻静的地方。
      “X君,你这是干什么?”
      此人不是别人,正是市警察局的资深警员张臣,少数几个把落寒从小看到大的人之一。
      “你怎么跑到这儿来了?”都引起围观了。
      “我特意没穿制服,换了身普通的衣服。怎么?我看着不像老师吗?”张臣低头看看自己的装束。
      “外表是没问题啦。”但是老师不会在吃饭时间到路中间去站军姿。
      落寒和警局之间有默契:不到学校来找他。今天这种情况以前没发生过,这说明……
      “张叔叔,有什么重要的事吗?”少年侦探的悲哀--从7岁起,年纪是长了不少,辈是一点没长。
      “不是说过别这么叫了吗?”张臣是个例外,自从落寒过了16岁,就不让叫叔叔了,而且他对落寒的称呼也由“落寒”改成了“X君”。当然落寒也不让他这么叫,两个人经常为这件事起争执。
      “也没什么重要的事。我这些天一直在附近办案子,顺便来看看你。”
      “案子?”这还叫没事?
      “不是什么大事呀,抓个小毒贩。不用你帮忙,谋杀案还不够你忙的呢。”
      张臣低头沉吟一下:
      “其实,也不算完全没事。”
      他掏出一张照片,上面是个脖子上鲜红一片的女子。
      “这个案子是前不久发生的,本来案情是没什么难的,就是……比较麻烦,把他扯进去了。”
      “他?”
      “就是唐呀。他偏偏在案发前些天到过死者的家。现在是完全看不出他们之间有什么联系,根本就是不认识,所以呀,他跑到人家家里去干什么?问他他也不说。现在案子僵着动不了,我恐怕石局长不久就要让你接手这案子。毕竟唐帮过我们不少忙,你和他也算是很有交情,带个信儿给你,省得你没有心理准备。”

      向张臣道谢,告别。回去和文羽他们汇合。
      他们显然已经放弃了“文羽与美女”问题的讨论,注意力集中在自己那本侦探小说上。
      几个人从食堂出来,边走边聊。
      “我觉得侦探小说是世界上最伟大的名著。”
      徐宁说完,扫了另外两人一眼:敢反对的就站出来!
      “我也觉得很好看。”文羽很识时务。
      “落寒,”看落寒没反应,徐宁语重心长,“你最近开始看侦探小说了,这个倾向很好嘛。以前我一直觉得你没什么侦探细胞。”
      落寒笑得很纯。
      “我觉得……”
      食堂和宿舍很近,已经到了门口。徐宁看见楼前的展板就没再说下去。
      每个宿舍楼前都有这种展板,学校的各社团或组织都可以用来作宣传。现在在最上面的一张海报,画着五线谱和音符,还有一对共舞的男女。
      “迎新舞会!”
      徐宁正要去看,从旁边过来两个学生,一个手里拿着胶水瓶,另一个抱着一个纸卷。纸卷被展开,涂上胶水,毫不留情地覆盖上男女舞者。
      “喂!”
      徐宁这一声叫得比较大,站远了一些正看效果的两个人都看向他。他看看他们,小声补了一句:
      “我还没有看。”
      文羽拉拉他的袖子:
      “别傻了,舞会早过了。”
      “过了?我怎么早没看见呀?”
      “都贴好几天了都看不见是你自己的问题。大学里本来就这样,想知道什么消息自己去找,不找就什么都不知道。听说咱们期末考试时间和考场都得自己去看,没人通知。”
      “可是,”徐宁看看两个贴海报的人,低声说,“海报这东西,你以为谁整天注意着看呀?”
      “就是扫一眼而已,又没让你盯着仔细看。算了,旧的看不见,看看新的吧,别再落了什么。”
      新海报是勤工俭学办公室的,最大的几个字是:打工好机会!
      看了大题目,不感兴趣,三人向楼里走去。
      文羽对落寒说:
      “你知道他为什么后悔没去参加舞会吗?这个原因呀……不用我说。我来从侧面证明一下。他老说他喜欢侦探,是吧?可是你也知道,最顶级的侦探都走两个极端:一种是不结婚,终生不沾女色;一种是不结婚,花得无边无际。他喜欢的侦探都是后边这种。你意会了吧?”
      和两个喜欢斗嘴的人在一起的第三个人经常会被拉来作两人辩论赛的评委,落寒就充当这种角色。不管哪一个都会到他这里来争取支持。
      “那也没有你手脚快呀。”徐宁反驳,“另外,我喜欢侦探可是真的。我未来的志向就是开家侦探社,和先贤竞争。”
      “先贤?什么东西?”文羽迷茫。
      这时已经到了326宿舍门口,落寒拿钥匙开门。徐宁不敢相信地看着文羽:
      “你不知道?不会吧?”
      进了屋,徐宁拉过把椅子跨坐在上面,换了个看不可救药的人的眼神,开始诲人不倦:
      “只要会写‘侦探’两个字的,就应该知道先贤。”
      “先贤侦探社是几年前成立的,很快就出名了。本来它的合法性受到质疑,可是最近先贤的老板唐尧被授予‘见义勇为好市民’奖,看来上面是默许了。”徐宁单手托着腮,“你们不觉得着这侦探社的名字挺个性吗?先贤……”
      落寒说:
      “大概因为‘唐尧’这名字吧。‘尧’不正是中国古代的贤者吗?”
      “有道理。”徐宁接着说,“我还听过一种传闻,就是市警察局的石局长经常以普通顾客的身份委托他们一些事情,也就是说,有些警察局破的案子其实是先贤办的。”
      “你说的是‘先贤保安公司’吧?”文羽恍然。
      “多明白呀!在咱们国家怎么能明目张胆地挂牌经营侦探社呢?”
      “那你说的恐怕不是传闻。你们做好心理准备,我要说的这件事挺悬乎的。”
      “我有个表哥是电视台的记者,跟踪报道上次的珠宝抢案。当时的抓捕行动是分三路进行的,一路的目标是犯罪组织,一路是那个案子的主谋,因为他和同伙分开走了,所以又要多一拨人去抓帮凶。我表哥和另外两个同事跟踪拍摄。我哥看见唐尧了。”
      徐宁兴奋地敲敲椅背:
      “这就说明先贤真的参与警察局的行动。”
      “别急,还没说完呢。”
      “你也知道,为了警界的声誉,不能让人知道有外人参与,有唐尧的镜头都要删了。剪片子时,我哥很自然地说起他来,两个同事都惊了。因为其他两盘带子也拍到他一些镜头。问题是三个行动是在三个不同城市几乎同时进行,以现在人类的科技水平,还做不到瞬间移动吧?”
      “还是会有时间差的呀,实在是大惊小怪了。”
      “录象带有时间的呀。一核对,真的不差多少。最耐人寻味的事还在后头。”
      “原版的带子虽然不能播,但是被记者们珍藏起来了。他们认为这很可能是揭开先贤保安公司神秘面纱的突破口。也就是我关系特殊,表哥才让我看的。他把带子放到录象机里,这么一播放,你猜怎么样?”
      徐宁倾身向前:
      “真的看见同一个人同一时间出现在三个地方?”
      “我看见的是……风景片……”
      “嗨!”徐宁大笑,“你到底也没看见呀!不用说了,一定是你表哥开你玩笑。”
      “他才没那么无聊。”
      落寒插道:
      “先贤的传言确实很多,都神乎其神的,现在又加了一条。大概是唐尧太出色了吧。”
      徐宁赞同:
      “是呀。听说他是跆拳道黑带,还会点儿中国功夫。射击技术可以参加国际比赛。”
      文羽说:
      “你还忘了一条。他在开保安公司之前,曾经在杂技团呆过,表演的是飞刀神射的节目。他都这么完美了,以后你开的侦探社怎么和他的比呀?”
      “侦探这行业,光靠功夫硬是不行的。”徐宁点点自己的太阳穴,“重要的是这里。不过,”他咳嗽一声,“他们的脑子应该也不差的。据说那个珠宝抢案挺复杂,原来是他们办的。本来我还崇拜了咱们市的警官们半天,真是浪费感情。”
      “这个……”文羽说,“不妨碍你继续崇拜。他们只是负责抓犯人,至于怎么知道犯人就是犯人的这个过程--也就是所谓推理--他们倒不插手。”
      “我对警局又恢复信心了。说实在的,他们真不算蠢,能赶上这么一批办案的人算老百姓运气了。你看前两天报纸上那篇《警局工作探密》的文章了吗?”
      “你这种人也会看报纸的?”
      “我怎么了我?别打岔,听我说。那篇文章的作者看过警局的一些记录,发现了一个规律,就是几乎每一个经典案子的完结报告都是星期一写的。他觉得挺有意思,就仔细看。原来破案的日子都是周六周日。于是作者赞扬警察们工作努力,牺牲节假日。”
      “这文章我也看了,”文羽说,“还提到一个有趣的现象,就是一二月和七八月的破案周期明显短于其他月份。作者不明白是怎么回事,问局长得到的解释是‘因为这四个月是学生的假期,所以要更加迅速破案,以保护未成年人。’落寒,你觉得这种说法是不是太标榜了呢?”
      “这个……也许吧。但是除了这个似乎没有别的解释了,是不是?”
      总不能说只有周末和寒暑假我才有时间吧?
      “说的对。”

      正聊得高兴,听到开门的声音,三个人一起看向门口。
      张平!
      三个人看着他,不知道接下来该说什么。指望张平自己开口也是不现实的。一时有些冷场。
      宿舍的电话恰到好处地响了。离得最近的张平接起:
      “唔……您打错了,这里是学生宿舍,不是证券公司,没有姓李的。”
      放下电话,他走到自己的桌子前,把课本和习题从书包里拿出来,换其他科目的进去,然后背上书包出去自习了。
      三个人留在屋子里面面相觑。
      “电视台还有事……”文羽先走了。
      “我也有事要做。”徐宁说。
      落寒说:
      “我也出去呆会儿,一起走吧。”

      到楼下的途中,两个人只说了两句话:
      “你去干什么?又去网吧打游戏?”
      “是呀。”
      放自行车的地方,是校门旁边的长方形平房,顶子很高,不开灯的话,即使是白天,光线也非常不好。门口的地方挂着‘禁止入内分发小广告’的牌子。旁边是间小屋,里面住着管理的人。车的摆放还算整齐。
      落寒看见一个推着车的人正掏零钱给管理员,就问徐宁:
      “这里还收费的。”
      “咱们不用。那是校外的人,当然要趁机赚一笔。”
      落寒跟着徐宁找车,有好几次几乎绊倒。徐宁说:
      “你看着脚底下吧,在这儿摔着不是好玩的。”
      确实。地上铺着铁板,接缝的地方有的都翘起来了。到处都是土,角落里堆着废弃零件,修车工具和其他杂物。
      徐宁终于找到自己的车。旁边紧挨着的那辆车明显很久没有动过,落了一层土,锈成了狰狞的样子。徐宁嫌恶地把它推开,嘟囔道:
      “这些大四的,毕了业就把车扔在这儿不管了,烦人!”
      推着车到了外面,顿时明亮起来。于是可以看见车筐里一堆花花绿绿:
      “英语速成……”
      “三天学会五笔打字……”
      “驾校优惠……”
      徐宁把它们揉成一团,本想顺手丢在地上,但因为落寒在旁边,似乎不好这么做,看看旁边又没有垃圾箱,只好郁愤地扔回车筐,跨上车骑走。

      落寒顺着大路闲庭信步,大约十分钟后,找了个插卡电话亭,拨号。
      “喂,您好。这里是先贤保安公司。”一个悦耳的女中音。
      “我姓杜,找唐先生有事,请让他接电话。”
      “杜……杜……对不起,您没有预约。”
      “可是……真的不能通融吗?”
      “非常抱歉,这是规定。”
      “那……”
      “真是不好意思,下次请先预约。”
      “那就没事了。”
      “那么再见了。”
      电话里发出挂电话的声音。落寒却没有挂,继续听着。
      其实……
      以上这些都是暗号啦……
      如果落寒接到找“证券公司李先生”的电话,就要用公用电话拨到先贤侦探社。即使有人知道了这种联系方式,也没办法作怪。因为正常人听到上面的一段都会把电话挂掉,就没有后继发展了。
      落寒和先贤侦探都不是没有手机的人,当然可以更方便的。但是,破案的和犯罪的所有人中,对先进科技的工具完全了解的有几个?谁知道一旦调查起来,哪些东西可能暴露而哪些东西还能隐瞒?所以,聪明人才不会用先进的联络工具交流机密而重要的事情。再说,和犯罪打交道的人,怎么小心都不为过。
      大约三分钟后,电话里传来男高音:
      “杜公子……”
      “这次又是什么事?”
      “侦探社当然是案子的事了。”
      “我说的是为什么找上我。现在又不是假期。”
      “你比较近嘛,调查着方便。具体情况到时候再说,今天晚上七点我去学校找你。至于在什么地方见面,你自己找吧。一会儿见呀。”
      “哎!……算了。”
      这下是真的挂断了。

      到见面的时间了。落寒直接往花园里那个传说有鬼的角落走去。因为会面是很秘密的,自然要找僻静的地方,非这里莫数了。
      他站在石桌的旁边,低头等了五分钟,终于说:
      “还不下来吗?以为躲在树上我就看不见了?”
      话音刚落,从树上跳下一个人,落在落寒面前,一拳击向他的面门。落寒顺手一格。那人上前一步,右臂横扫。因为他比较高,扫的正好是落寒脖子的位置。落寒后退不及,一下子坐在地上。那人收势。左右的树上又跳下两人,一个手里捏着一柄亮银色的长刃小刀,另一个用手摆出枪的形状。当然,枪口和刀尖都是对着落寒的。
      “如果我们是坏人,你早就死了。”
      “但你们确实不是。”
      落寒捂着脖子,中间的人瞪着他说:
      “别揉了!我只是装出用力的样子,其实根本没用力。”
      “我一点都不疼的,但是为了配合你,只好装得很严重。”继续揉。
      那人的拳头攥了起来,格格作响:
      “要说推理什么的,你可以教我们三个。但说拳脚,你真是我见过最差的学生了。这么基本的动作都应付不来。你对‘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书生’这个词很眷恋是吗?你以为当侦探不用动武的是吗?”
      “严格说,我不算什么侦探。而且,如果计算得足够周到,动手应该可以避免。”
      “你以为只需要知道谁是凶手,而不用去抓住他吗?”
      “到需要抓的时候,把你们叫来就好,不用我自己上呀。我不喜欢动拳脚,从小到现在连架都没打过。”
      落寒抬头在这三张一模一样的脸上扫了一圈,露出笑容。
      “我说你你还笑?”
      “只是想起我的同学说先贤这名字取的有意思。”
      拿刀的说:
      “不叫‘先贤’叫什么?当年我们老爸一看生出来是三胞胎,脑子里立刻蹦出‘尧舜禹’三个字。于是,我们就要一辈子顶着这些烂名字。”
      “已经不错了。他当时想起的要是‘天地人’,你们不是也得忍着?”
      “那我们就真改名去了。”
      用手作枪的说:
      “我倒不想改。我觉得叫唐尧挺顺。你们两个别不满意,这名字现在可是咱们三个一起用。”
      “你们要是再这么不小心,‘唐尧其实是三个人’这个秘密就要保不住了。要是有人看见你们同时出现在这里,会怎么想?”
      “这里很静,几乎没人来呀。”
      “只是‘几乎’,不是‘绝对’。”落寒掸掸裤子,站起来:“你们……唉……不是这一次了……前些日子居然还被人拍进带子里。”
      “没有问题的。那些带子都已经毁了。”
      “从人家家里拿走也就算了,还换成了风景片……”有时候真不能容忍他们的幽默感。“同学提到录象带的事,我赶紧扯开话题。你们现在名声太大,应该收敛一点。”
      “你要是想让我们更谨慎,就到先贤来,随时提醒着我们。别在局里做那些无偿劳动了。”
      “不是无偿呀,我得到了一柜子的侦探小说。”
      “你在先贤办完一个案子,就够你买下所有那些书,连书柜一起。”
      在先贤建立初期,他们和落寒碰巧办起了同一个案子,是谁先查出真相,就不用说了。以当时的情况,算是为他们把命捡回来。自那之后,他们每次见面都会拉拢落寒到先贤麾下。一开始他们的邀请是真心的。后来明知道不可能,但还是不断这样做。因为在动员和拒绝的过程中,可以增进感情。
      “算了吧,”落寒笑道,“你们现在都自身难保了,再多拉过去一个人,有精力照应吗?”
      “这就是我们今天来找你的原因呀。都是这学校的破事,把我们也陷进去了。”
      “我们学校?”
      “一件过去的事呀。我们调查的时候……总之死人了。现在形势相当不利。你那个石叔随时可能调查我们。你也知道,先贤经不起查的。除了我们三个人用一个身份出现的问题,也还是有很多秘密的。先贤的工作方式毕竟与国家法规有出入。”
      “这事我听说了一些,死者是个女人,至于其他情况,还是一点都不清楚。”
      “跟我走吧,你就明白了。”
      “那尧和舜呢?”
      另两个人一起回答:
      “办案子呀。先贤很忙的,不是只有这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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