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卫者莫莉》尘夜

6、Episode 6

　　在这个时候，莫莉看不到的龙隐街区某间不起眼的昏暗店堂的地下室里，有个人正在慢条斯理地挥动手上的大勺。
　　小小的火苗稳定地燃烧着，上面是一口不大的如今已经可以被称之为古董的不锈钢锅。因为维持炖煮已经长达7个小时，锅中放入的肉骨早已完全酥软，肉骨上的肉块化开融入汤中，与一早散作了游丝的菌团霸王蟹最具韧性的鳌肉纠缠在一起，你中有我，我中有你，惬意翻滚着散发出诱人香气。细长的野生菌菇被包裹在由蟹粉和鱼肉碾成的燕皮中，一束束在汤中载浮载沉，燕皮已经烧得透亮，里头慢慢沥出透明的佐味调鲜汁，间或，一段葱绿或是艳红飘过，皆是卡马因市人并不熟悉的辅味食材。
　　围着围裙的男人气定神闲，根本看不出已经有一晚上没睡过，火苗穿破黑暗照亮他的侧脸，但最明亮的还是他的眼睛。深黑色的眼睛，但在这昏暗的室内就是显得格外明亮。
　　判断时间已经差不多了，他流丽地将提前准备好的独特料酒一注而入，细长的尖嘴壶中流出金黄色的线迹，钻入奶白色的汤底就像是往乳酪中嵌进了一根金线，大勺再次慢慢地旋转起来，如同和风轻舞，金色的线迹便随着那舞蹈旋转起来，虽动却不化、不散，渐渐便将奶白色汤底分作两半，呈现出一幅有着奇异美感的对称图形。现在认得这个标记的人恐怕已经不多了，那是古老的灭绝了的国度推崇的图腾——阴阳鱼。
　　全息屏幕突然跳了出来，穿着白色制服的青年温文有礼地鞠了一躬：“有客到。”话还未说完，图像突然扭曲，天花板上随即感觉到了微微的试探性的轻触：“笃笃。”是手杖敲击的声响。男人神色未变，舀起一勺汤试了下口味。跟着，却听到了铁钎凿破坚冰的声响：“通。”建材的碎屑掉落下来，他皱了皱眉，抬起头看了一眼，然后不慌不忙地放下汤勺，将锅盖盖上，挪到一旁的灶台上。
　　火苗依然在跳动，在半空中，男人伸出手指轻轻勾了一下，那浮在半空的火苗便一朵一朵地跳起来，像是被一根线扯动了的红玛瑙珠串一般，火线被收束，一点一点环绕到他手上，最终聚拢成一朵大火苗。火苗很自觉地跳到他的掌心，男人将手掌握拢，火苗便消失不见了。当毕赢从上面下来的时候，等待他的是一碗尚散发着热气的奶白色热汤，密闭的墙上不知怎么被开了个四四方方的口子，风吹进来，早已没有了半个人影。
　　毕赢端起了那碗汤，莫莉来到了龙隐街。
　　卡马因都市属当今宇宙各大都市中较为繁华的一类，半人造。整个城市分为东西两半块，东半块为宇宙金属框架加行星碎片形成，西半块为天然产物，两轮弯月型大陆互相交错拥抱，做着步调同一的转动。东区繁华，市政机构、繁华商业街区、高档住宅区都设在那里，西区落后，尚有一些等待开发的无人区。龙隐街，是西区无人敢开发的街区。
　　不知是什么时候开始存在的，这个街区突然就出现了，突然就形成气候了。这里的建筑、人、风俗习惯甚至语言都和东区，也和西区其他街区截然不同。莫莉过去查过历史书，隐隐约约有些线索指向一种猜测，龙隐街可能与早已灭亡的龙腾国有关，但是没有人能给他答案。关于龙腾国的记载，太少、太少了！
　　F上校正在听取手下的汇报，半小时前，警备队的暗探发现一名穿着黑色礼服戴着高高礼帽的男人出现在该区一条小巷子里，虽然未曾见到真容，却马上判断出对方就是疯教授，因而将情报紧急送了上来，然后自己一直留在巷口守着。
　　“就是这条巷子。”
　　仅容一人通过的巷口墙上钉着一块绿色的铁牌，牌子上写着花里胡哨的一串字，莫莉没看懂，F上校看得懂：“迷巷口。”他念道，转头看向阴暗的巷道。迷巷看起来并不很长，一眼看去就能看到底，不知为什么会取一个这样的名字。
　　“迷巷不是所有人都能进去的。”一个年老的声音突然响起来，挽着竹篮子的婆婆冒出在两人身边，领口别着一朵洁白的花，说着官话，“好心的年轻人，要买朵栀子花吗？”
　　F上校弯下腰去，似是仔细查看那些纯白花朵。这种花是龙隐街的特产，在全卡马因，除了此地，没有任何地方出产。卡马因光照充足，加上重力因素，花朵大多五颜六色，极其鲜艳，并且个头极大。纯白色秀气的花朵，万中难见其一，龙隐街成片出产这种花朵，也是一个不解之谜。
　　“怎么卖？”
　　“16万切高一枝。”
　　缩在一旁警惕着疯教授的莫莉吓了一大跳，一路沉默无言化作一句惨嚎：“这么贵！”然后扳着手指开始算自己的教师工资，工资、奖金、岗位津贴、全勤奖、绩效奖……全加起来不吃不喝干上七、八年才有那么多。
　　F上校却毫不犹豫：“麻烦女士您替我包起来。”
　　“你不是吧？”莫莉很想要拦住这个吃公粮的暴发户，但一想人家要怎么花自己的钱他怎么能管，已经到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只好在心里愤愤骂几句混蛋败家子！
　　F又和老婆婆低语了几句，老人心满意足地离开了。
　　F上校说：“走吧。”不等莫莉回答就踏入了迷巷之中。
　　从踏进去的那一刻开始，莫莉就知道，他们是来到了一个被扭曲的空间之中，笔直的巷道在眼前被化为了无数条奔流向各个方向的激流，没人知道哪一条才是通往正确道路的。莫莉忍不住要埋怨F上校的不谨慎，明明要对付的是疯教授，他却竟然只带了五个人，这些人中的一半多还都留守在巷口，仅有两人跟着他们，身后背着巨大的红色武装箱。
　　F上校却似乎不为所动，看着眼前的多通道，神色一如往常。只过了一会，他就指了指其中的一条道路说：“往这里走。”
　　“为什么？”提问的只有莫莉一个，两名士兵已经当先走去。
　　“因为这是唯一正确的道路。”
　　“你是怎么判断出来的？”
　　F上校神秘地笑了笑：“你嫁给我，我就告诉你。”
　　莫莉紧紧地闭起了自己的嘴巴。
　　路径毫无疑问正确，扭曲的空间在路的尽头化作了一扇门，F上校这时才看起来略紧张起来，因为他伸手摸了摸一直别在腰间的枪支。据说能让F上校掏枪的对手全卡马因寥寥无几，在卡马因的都市传说中，贾思敏如果是神，F上校就是被神化的称为“鬼”的人，其威名足以令人不战而退。
　　F上校侧耳聆听，然后轻轻地、轻轻地推开了门扇。
　　通往地下的阶梯展现，几人鱼贯而入，阶梯的底层是一间厨房，莫莉他们进去的时候，疯教授刚好喝完了汤，正用餐巾优雅地擦拭自己的唇角。
　　短短分别不过几个小时，仇人相见分外……呃，莫莉发现疯教授根本没有把他放在眼里。被多把光线枪指着，疯教授依然慢条斯理地擦着嘴，一寸也不放过。等到擦完嘴，他将餐巾放到一旁，慢悠悠地站了起来。这一刻，莫莉简直有种重新回到了昨晚学院图书馆地下的感觉。
　　不用怕！不用怕！莫莉提醒自己，现在他身边还有其他人在，而且疯教授似乎杀不了他。F上校的手放到了配枪上。
　　“毕教授。”F上校开口说话，声音低沉有力，“我谨代表卡马因市政府请您跟我们回去。”
　　毕赢的回答是举起了手中的圆规，一个正圆形在空中被画了出来，发出浅黄色的光芒。
　　“他在做什么？”F上校小声问莫莉，但是莫莉也不知道。莫莉只知道毕教授之前逃跑的时候使用过这种方式，当时，一堆圆环套圆环打开了空间转换口，难道他现在也是要逃跑？不过，圆圈的颜色好像不太一样……
　　“他也许想跑。”莫莉不太确定地小声说。
　　一名士兵听了这话，立刻心急地开了一枪。Xm102型枪支射出能够融化宇宙金属的高温射线，但是那道射线在毕教授面前的圆形孔洞之中竟然被吞没了。
　　几个人都愣了一愣，F上校果断地下了命令：“继续射击。”
　　两名士兵手中持续发出光线，从不同的角度打击对方，一瞬间屋子里陆续闪过“噼里啪啦”的闪光，但奇怪的是，无论是从什么角度射击，射出的攻击性光线在到达疯教授身体之前都像是被一只看不见的手折了一下那样，转而投奔那个浅黄色的空圈，然后失去踪影。
　　这简直像是……一个迷你黑洞！莫莉惊讶无比。
　　迷惘的士兵用完了弹药，不知何时停了下来，然而疯教授依然站在他们的面前，纹丝不动，毫发未伤。一种恐惧攫住了每个人的心。似乎到了这个时候，大家才想起来，自己面对的是怎么样的角色，什么样的人物！那可是二十年前被贾思敏拼命抓获的魔头，死在他手上的人有三千四百二十六个半，其中更包括了他的父母及妻子。
　　战栗像是冬天泼在光裸皮肤上的冻豆子，一下子“噼噼啪啪”地跳动在每个人身上，嚣张地夸示自己的存在。
　　莫莉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但是有人挡在他的身后，他往旁边退了一步，再次感到了阻碍，他一回头，看到F上校正板着脸堵在他的身后。
　　“弗瑞德……”
　　“你杀不了我们。”F上校用慢条斯理的口吻说道，一面抓住莫莉的肩膀缓缓地挡在身前，莫莉被这一抓，心头忍不住一凉。
　　“你杀不了他对吗？”他听到自己的童年玩伴问，“因为贾思敏在解开牢笼的钥匙里加了别的东西，让我猜猜，一个诅咒，一个新的牢笼，那让你不得不受制于WOW老师，所以哪怕捣毁了蔷槛，你也动不了这个人分毫。”
　　疯教授将圆规收起来，这次改拿出了三角尺。疯教授扬手一指，两名士兵吓得立刻摆出防守姿势，但疯教授这一下只是带起了一阵微风而已，并未蕴含杀招。
　　“名字。”
　　“卡马因市立警备队队长肯得基弗瑞德。”
　　“我记住这个名字了。”
　　“不胜荣幸。”F上校状似恭谨地说着，却将自己隐藏在莫莉身后。
　　之前已经提过，莫莉虽然性格少女，身材削瘦却并不矮，变身成贾思敏的时候有120层摩天楼那么高，真人状态则是183公分，因此181公分的F上校存心隐匿在他身后时，便如同一道可怕的影子。
　　莫莉也是第一次知道，自己的童年玩伴原来真的有与“卡马因之鬼”这个称呼匹配的可怕。他牢牢抓着莫莉的肩膀，让他动弹不了分毫，宛如一面横挡在两人之间的人体盾牌。
　　“你现在想怎么办？”疯教授问，“相信你很清楚，自己赢不了我。”
　　“的确，以我现在的能力或许无法擒获你，但是反过来说，你也没法伤到我。”
　　“因为你拿这个小可怜做挡箭牌的缘故？”疯教授咧开嘴笑了，“小莫莉，你可真是不幸。”他好像刚刚看到了莫莉那样。
　　莫莉没有出声回答，清甜的栀子花香弥漫在他的鼻尖，似乎麻醉了他。
　　“难道你打算与我对峙下去？”疯教授笑起来，深蓝与纯金色的双眼闪烁着疯狂的光芒，“不需要我提醒你吧，我可以随时转身离开。”
　　“我并不是来抓你。”
　　这次换疯教授略略吃惊，他挑起了一边眉毛，海水中的日冕闪烁光芒。
　　“所以我才只带了这么点人。”F上校说，“之所以来到这里，我只是想要向您请教一个问题。”
　　“你想问什么？”疯教授难得也有了兴趣。
　　“优惠劵、送信人、还有那个二十年前的芝心披萨。”
　　疯教授脸色大变，牙齿咬得格格响：“找死！”他的身形一晃消失，只余下了刚刚留在空中的浅黄色圆圈波动着似要消散。两名士兵一左一右蹲踞在F上校身边，四处搜寻疯教授的身影，当事人却出奇的镇定，押着莫莉立在原地不动。
　　如同芒刺在背的感觉瞬间传来，莫莉不安地扭动了一下身体，恰在这时，F上校出手了，松开莫莉的肩膀，飞速地掏枪、射击，一道射线直击正要消失的浅黄色的圆圈，圆圈消散，射线被吞没，背后同时传来杀气，莫莉刚刚来得及转身，就看到那张出奇诡异美丽的脸孔就近在F上校脑后。
　　“弗……”莫莉来不及喊出口。
　　“扑”的一声，疯教授的动作却停了下来，然后，慢慢地如同沙砾城堡坍塌，黑色的礼服向下摊开在地上，疯教授的身影不断下降，直到缩到只剩下一个头颅。莫莉这才想起来，疯教授的□□应该早已不存在了，那么自己看到的是什么？一个假象？
　　F上校长长出了一口气，转回身来。
　　“把他带走。”他吩咐，两名士兵中的一个便解下了背上背着的红色箱子，打开保温盖，小心翼翼地戴上特制的手套去触碰那颗头颅。一瞬间，莫莉看到士兵的手穿过了疯教授的脸孔，疯教授的脸因此扭曲了一下，但过了一会就稳定下来了。两人互相帮手着将疯教授抬起来，然后放入箱子，盖上盖。
　　外面传来反重力便捷摩托的声音，士兵们向F上校行了个礼。
　　“半小时必须到。”
　　“是，半小时必到。”
　　士兵们再次行礼，背上箱子，飞快地跑了出去，跨上摩托，消失踪影。
　　“没事了。”到了这个时候，F上校才发出了微弱的好像要哭出来的声音，莫莉转过头去，看到自己的童年玩伴正在阴影中吸溜鼻子，眼眶又红红的了。
　　“真吓人。”F上校抽抽搭搭地说，“我还以为会弄伤你呢，你能相信我真是太好了！”他说着，伸手搂住莫莉的肩膀，忽然放声哭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