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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   荣公馆灯火通明,两辆一模一样的梅赛德斯汽车一前一后的绕着花园小径开了进来,先到的汽车上下来两名年轻身着少校军装的副官,其中一名打开车后门,弯腰护着一名军装笔挺的高挑青年下车。
      荣公馆门前的两名哨岗卫兵立正并脚给青年敬礼:“荣军长!”
      眼前这青年皮肤白皙,长相俊美,体态高挑,举止文雅,一派太平斯文的贵公子模样,然而他却是荣公馆的二公子,绿林胡匪大军阀荣沛的次子荣致美,表字治辰。其父荣沛土匪出生,干的杀人越货的买卖,买卖做大之后,枪炮人马地盘都有了,便跟北洋政府弄了个安国军的编制,自任安国军元帅,带着手底下一群杀人如麻的土匪有模有样的穿起了军装做起了官面上“保境安民”的买卖。荣沛其人虽绿林出生,但也有几分文化,素来爱附庸几分风雅。人前得意了,对外自称“雨帅”,很是有几分意思。作为大名鼎鼎的“雨帅”之次子,荣致美自然也不是什么省油的灯。他少年时期便漂洋过海留学日本陆军大学,学成回国后在他父亲的安国军旗下任第三军军长,营地驻扎在北齐县县城。
      这荣致美到了自己家门前下了车却不进门,一双带着白手套的手藏在军大衣里,俊美而苍白的脸躲在军帽帽檐的阴影下,嘴里咬着一根没点着火的大雪茄,身体站的笔直,目不斜视的望着荣公馆的门匾似有所思。
      后面的那辆梅赛德斯也缓缓的停在了楼前,下来一个戴眼镜穿黄呢子军装的中年男子,左腋下夹着一叠机要文件袋,是个参谋,姓温,叫温俊才。跟着他下车的是一个高大粗壮军装笔直士官,士官开了后车门请出了一个皮肤黝黑的戎装壮硕男子。这黝黑壮硕长得像个黑灯塔似的男子大名荣锐川,荣家大公子,安国军第二军军长,军衔职务和他弟弟荣致美相等,实则他地位超然,算是安国军“太子爷”。
      荣公馆门前的哨岗不像对荣致美那样子敬军礼,而是向荣锐川弯腰鞠躬,叫的却是:“大少爷!”
      同样是荣沛的儿子,对于荣公馆来说,荣致美是“荣军长”,而荣锐川却是“大少爷”,两个不同的称呼,亲疏立分,贵贱立现。
      荣锐川看了一眼石化般站在雪地里一动不动的荣致美,他不屑又反感的嗤笑一声:“老二,怎么不进去?等我?”
      荣致美乌黑幽深的眸子这才转过来看上他的兄长,嘴里轻飘飘的回答:“是的,哥。”
      这位二公子有副非常好听的嗓音,十分敷衍散漫的一句应话,却莫名的飘渺漫妙,像轻羽撩拨耳廓有种似有似无的暧昧。
      这让荣锐川又莫名其妙的嗤笑了一声,笑过之后正了正脸色:“老爷子在里面等着咱俩呢,进去吧。”
      仿佛等荣锐川这句话等了一万年,他话音一落荣致美就率先进了门,他走得很快,仿佛后面有什么东西在追他,两条长腿支楞交替速度惊人可脚下的军靴愣是没发出一点声音来。
      荣锐川在后面看着感觉就像看默剧般,他裂开嘴露出白森森的两排牙齿,对他身后的温俊才说:“老温啊,你说都是一个爹生的,他咋长得这么俊,我咋就丑成这德行?”
      老温看看已经走到拐角上了楼梯的荣致美的背影,再看看荣锐川,说:“你是大帅生的,他是他娘生的。”
      荣锐川领悟了半天,拍了拍温俊才的肩膀,说:“还是你们读书人会说话!”
      说完哈哈大笑,一拍大腿三步做二的窜上楼去。
      二楼会客厅的天花板上走着欧式石膏线,挂着欧式水晶吊灯,墙上挂着一堆洋人的大胡子大脑袋镶金框的油画画像,底下却配着雕花大屏风、黄花梨龙凤木沙发。荣沛喜欢洋人那些玩意,却不太懂,整个大帅府,装潢风格半中不洋的。
      荣沛年过六十,头上戴了顶白色绅士帽,上身穿白西装,下身却穿着中国黑绸布裤,脚上穿了一双白皮鞋。这身装束衬托得他黝黑的肤色更黝黑,粗壮的上身更粗壮。所幸人称雨帅的荣沛半生戎马久居人上,只有八分气场,才不至于让自己看上去太滑稽。
      他坐在他十分钟爱的龙凤木沙发上,拄着手杖,双眼冷肃的盯着他一前一后进来的两个儿子。
      荣致美站在门口半天不迈腿进门,后面上来的荣锐川毫不客气的推开,自己走进去脱下军帽对他的父亲弯腰鞠躬,老老实实的喊了一声:“爹。”
      荣老爷子目光越过荣锐川,落在门口的荣致美那张苍白的脸上,“老二,怎么不进来?”
      荣致美这才把雪茄拿下来,脱了帽子走进去,也给荣老爷子鞠了躬:“爹。”
      荣老爷子眯着眼睛,光打量兄弟俩不说话。、
      老爹没发话,荣锐川只能乖乖站着,倒是荣致美伸出手臂,低头看了一眼手腕上戴着的金表。
      他这动作似乎激怒了荣沛,老爷子冷哼了一声问:“怎么?老二赶时间?”
      荣致美眼角扫过一本正经面无表情的荣锐川,向前跨了一步,一屁股坐在荣老爷子的身边,把手和表一起递到他父亲面前说:“爹,都9点了,太晚了回去路上冷。”
      老爷子弄不明白自己的二儿子,从来没明白过。他不明白那么多座位荣致美为什么不坐,偏偏坐到自己身边,还紧紧的挨着自己。这太过于亲近的距离让荣沛觉得不利于保持自己的威严,他把身体往侧边挪了挪,挪出一个合适的距离之后,他用手杖敲了敲地面,对他的二儿子说:“回去可以,但是你的账要清清才能走!”
      老爷子发话了,荣致美却不接话,手里把玩着那根被他咬出牙齿印的雪茄,完全一副听若未闻的无知无觉。
      荣锐川看着荣致美的举动总觉得莫名的想笑,但是在老爷子面前他不敢造次。
      老爷子看着要么是沉默的近乎智障,要么是散漫的近乎狂妄的荣致美感到很烦,他可不是有时间陪别人打哑谜的那种闲老头儿。
      “你为什么打卢家嘴?那你哥第二军的地盘。”荣沛直接了当的问了。
      荣致美不着急回答,苍白的脸上迷茫得明明白白,无辜得清清楚楚,似乎思考了很久,他才开口说:“第二军被卢云轩打着跑,我过去帮忙罢了。”
      荣锐川一听,气不打一处来,要不是老爷子在跟前,他少不得上去给荣致美两个大耳巴子:“老二,少给老子你装糊涂,卢家嘴那块硬骨头,老子啃了大半年!卢云轩好歹上万人马!我第二军跟他硬碰,流血死人还耗了好几万饷,好容易把卢云轩围在北岭,他那里是弹尽粮绝了,你倒好,趁我的人在北岭跟卢云轩打得不可开交,让冯疯子把部队开进卢家嘴直接摘老子的果子?”
      荣致美苍白的脸上也没个人色,又是一阵子沉默过后,突然想起来似的道:“哥,你都让卢云轩逃了,我不能眼睁睁的看着他逃回卢家嘴卷土重来,这才让冯疯子抄断他后路先占下卢家嘴,说到底我也是在帮你,要是哥觉得我做错了,那我给你赔礼,现在就打电报让冯疯子从卢家嘴撤出来。”
      荣锐川被他气笑了:“说什么让冯疯子撤出来,冯疯子可是出了名的硬薅党,他去哪儿哪儿不被他薅得寸草不生?他在卢家嘴都放抢了三天了,卢家嘴早让他薅成了烂摊子,你当然愿意撤出来!”
      荣致美迟疑了两三秒后,仿佛是真的很为难:“哥,这不占都占了,撤出来还不行,那我让冯疯子来给您赔礼道歉可以吗?”
      荣锐川眼睛瞪着荣致美那张过分英俊的小白脸,肝火烧的肾疼,咬着后槽牙说:“我这跟卢云轩拉扯大半年,阵亡了一个团,眼看着到嘴了,你小子居心叵测,抄我底不说,还心狠手辣说什么断卢云轩的后路,趁机连我的一个先锋营一块轰没了!你他妈打得一手好算盘,一箭三雕!我怕你是忘了,爹早就说过,不管什么情况,都不能对自己人下手,你这么做就想道歉了事?”
      荣致美其实没有什么口才,但胜在够无耻,荣锐川指出了事情最关键的点,他其实没有狡辩的办法,但他仍然看上去十分无辜从容,他说:“哥,你怎么这么揣度我,我没那样想过,我就只是看你打不下卢家嘴,才让冯疯子去帮你的。”
      荣老爷子荣沛土匪出身,戎马倥偬三十余年,要是看不出自己的二儿子闹什么的话,他就白活了。他这个二儿子,是个狠角色。不但不费吹灰之力叼走了他大哥的胜利成果,还能心安理得的应付他大哥,无耻得理直气壮。
      对于老二抢走老大地盘的事情,荣沛其实无所谓,不管大儿子还是二儿子那都是他的儿子,卢家嘴归了第二军还是第三军都属于他安国军。而且他年轻的时候手段比荣致美更下三滥,否则也不会兵荒马乱活到今天。
      □□致美在抢夺地盘的时候,毫不犹豫的对自己人下了狠手,在城门架跑连带老大的先锋营和卢云轩的家军一块轰翻了,还手脚干净一个活口都没留,要不是老大安插了内线在老二身边,这事就没人知道了。
      对于荣沛来说,荣致美这份手段太过了,这让荣沛感到很危险。
      荣锐川知道老爷子心里跟明镜似的,可老爷子只一言不发的阴着脸,不知道在想什么,他从小就怕父亲,在他摸不清父亲的想法之前,他决定闭嘴。
      荣锐川一安静下来,场面就冷得很,几个佣人从走廊路过,吓得轻手轻脚大气都不敢出。
      半晌,荣沛眼神阴鸷的盯着荣致美,“老二,你是不是觉得爹老了,老糊涂了?”
      “爹,我没有这样想过。”荣致美神情一片坦荡,坦荡得就像他真就是想去帮他哥一个小忙。
      “你有没有这样想我不知道,但我知道你这样做了。”荣沛冷声说,顿了顿,又问:“你今天敢弄你哥的人,明天是不是要杀进大帅府来弄我?”
      这话落地,可见荣沛是真的怒了。
      荣致美额头上冒出了一层细汗,嘴里仍然在说:“爹,那是误会,我不知道,冯疯子那炮兵营是最近才办起来的,炮也是新买的,也许炮兵操作不来,平日里兵都是冯疯子在带,我是不知情的。”
      老爷子从怀里掏出一把银色的手枪,“啪”一声放在荣致美面前的桌子上:“既然你不知道,那说明事情都是冯疯子捣鼓的,你回去吧!用这把枪,毙了冯疯子!脑袋送我这里来,这事就算过了。”
      荣致美抬眼看了一下那把枪,很快又垂下眼睑,一动不动。
      老爷子啪嗒一声,把枪上了膛。
      荣致美这才吓了一跳,“咻”一声站起来,飞快的拿起那把手枪,一阵风似的跑着走了。
      冯疯子是安国军里最能打的师长,可以说是荣致美在军中唯一的私人资源,老爷子让荣致美亲手杀他,无异于自断臂膀。荣锐川心里是舒服了,可同时也有些忐忑,站起来想走人,可又怕老爷子把气撒到自己身上,一时间坐立不安的呆坐着。
      老爷子看他白长了那么大的个子,被荣致美弄得团团转,什么事都只知道找老爹,有点看不上他,横斜他一眼说:“老二那可能要出大事,你调一个师过去黑河子,记住,没我的命令不许妄动!”
      荣锐川心领神会,立刻并腿行了个军礼:“是!大帅!”

      荣公馆是由三幢白色小洋楼组成的,中间的主楼是荣老爷子办公起居的,左楼是荣锐川的地方,右楼住的是荣致美。
      荣锐川回到左楼后一直坐立不安,荣大少奶奶赵少英是个精明而有身份的女人,她过来边给丈夫点烟边问:“效坤,挨老爷子骂了?”
      荣锐川心烦意乱的猛吸了两口烟,解开军装上顶领的扣子说:“爹要老二毙了冯疯子。”
      赵少英没有随军,平常住在荣公馆,但外面的事,她都知道。她听说过冯疯子,冯疯子大名叫冯衍,早年是个工人,十六岁带头跟革命军闹罢工,被抓了又逃了出来,煽乎了一大帮子地痞流氓人拉了个队伍占了块地盘。有了地盘后,成了香饽饽,先是被直系拉拢,后来国民政府北伐时,他收拢了直系的残部,流窜到了荣沛的地盘上。荣沛跟他打了几仗,发现冯疯子人多枪多还有钱,战斗力强劲,若要硬吃肯定是吃不下冯疯子,只好想办法许给冯疯子不少好处,这才将冯疯子拉拢收编归了安国军。
      荣沛很看得起冯疯子,同时又很忌惮冯疯子,原本想把女儿荣芬芬嫁给冯疯子,把他招揽做了一家人,就不怕他有二心。哪里想到冯疯子看不上荣芬芬,愣是不肯娶,把荣沛气急了,把他连人带兵整个编给了荣致美的第三军。
      恰逢荣致美刚学成回国上任第三军军长,彼时荣致美空有陆军大学的名头,却没有实战经验,正是需要历练更需要立威的时候,荣沛便让荣致美带兵去攻打隆化城。隆化城地头蛇吴猴子盘踞隆化多年,早就将隆化经营得铁板一块。荣沛对隆化垂涎三尺,却久攻不下。也不知道出于什么心态,竟将初出茅庐的荣致美指派去打吴猴子。吴猴子老奸巨猾身经百战且兵强马壮,荣致美这次历练的难度极大。所幸冯疯子是真的会打仗的,他到了荣致美麾下之后,领着第三军连打了几场硬仗,竟都赢得十分漂亮,吴猴子见打不过冯疯子,只得放弃外围的北齐县城,缩回隆化城不再出来了。
      托了冯疯子的福,荣致美一战成名,且还有了北齐县城这块属于自己的底盘,可谓全胜。
      说也奇怪,冯疯子这么一号桀骜不驯的人物,去跟了荣致美之后,非但没有不服荣致美,反而对荣致美言听计从,二人相处的十分融洽。荣致美的一个新编的第三军也因为有了冯疯子而战斗力大涨,逐渐有了和荣锐川的第二军分庭抗礼的实力。
      “这冯疯子可是个人物,现在第三军都听他的,只怕老二弄不死他,反倒老二会被他......”赵少英不同寻常妇女,一听就听出了问题的关键。
      荣锐川自然知道这事可大可小,可他拿不准老爷子让他派兵去黑河子的用意,到底老爷子是想要老二死,还是只是想要除掉冯疯子削掉老二的羽翼,震慑老二。
      他好一阵的吞云吐雾后,直起身体,“少英,你去给你表舅挂个电话,让他安排在老二身边的那个人上点心,这几天盯死老二,一举一动都要报给我。”
      赵少英电话拨过去,如此这般的交代了她表舅一番。
      另一边,从大帅府出来的荣致美回他自己驻地必须路径荣锐川的防区,这叫他觉得危险,一路催促司机加速,只恨不得能凌空从荣锐川防区飞过去。
      等他终于安全的过了荣锐川的防区,紧张过后他发现自己身上的衬衣都湿透了,此刻已经是凌晨时分,他坐在冰箱一样的汽车里面觉得很冷,他冲司机喊了一句:“停车!我好冷!”
      他的一个姓孟的副官下车到后备箱去拿了一件大毛毯把他团团裹住,可他还是觉得冷,一路瑟瑟抖个不停。于是孟副官干脆将他紧紧的抱在怀里,用体温去温暖他的军长。
      可就是这样,荣致美还是冷的抖个不停,孟副官只得说:“钧座。前面就是卢家嘴了,我们就在卢家嘴歇一晚吧。”
      卢家嘴,冯疯子就驻扎在卢家嘴!荣致美想,他必须做个周详安排才能见冯疯子。于是他忍着牙齿打颤,死死的搂着孟副官,一路催促着司机飙车回了北齐县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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