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武痕》蠖

8、第七章

　　“去了这半天，怎么还不回来？”

　　中夜岑寂，俞清等了许久，不见蒲元回来，不住地转身了望。

　　“不必看了，他是奉令回汉中，一时半刻回转不来。”

　　这群人，做事都是神神叨叨，俞清心下抱怨道。却见亮没有甚么表情地走到自己面前，说道：“若我没有猜错，我那章武，与你的剑，倒是一对。”

　　被这一说，她才想起了那把未曾削断的剑，顿时一惊：“怎么，那个……就是雄剑？”

　　“剑还分甚么雌雄，我倒不知。”

　　俞清道：“父亲说，这剑乃是掺了金风玉露铸成，雄青雌黄，一旦出鞘，天下没有不可摧的兵器。所以我这剑削不断的，想必只有那支雄剑了。”

　　“你刚才说的，那种草……叫作金风玉露？”

　　父亲是这么说的，谁知道呢？

　　“是啊。他还说，这是一对阴阳剑。”

　　“阴阳剑？”

　　“阴阳相遇，则相吸。宝剑有灵，双宿双栖。难怪我那日见到丞相带剑，就……”

　　父亲说这话时的兴奋表情还停在俞清脸上，亮心下突然一阵凄然。

　　“哦……然后呢？”

　　以缜密冷静著称的亮，实在是极少这样茫然地问话，俞清不由一怔。

　　“这个，家父不曾说过。”

　　“哦哦，原来如此。我明白了。”

　　亮将衣袖一拂，笑道：“你也不问问，我为何知道你们在这里比试？只因为刚才出营路过此处，不知怎地，觉得心中有事，便过来瞧瞧。原来都是这把剑的功效。”

　　“是了，是了，就是如此。我那天在河边跟丞相比剑，也是这个缘故。”

　　俞清一高兴，也不出去了，便跟着亮回了营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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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眼看着俞清退出大帐，亮只觉得一阵恶心，急忙扔下章武，掩面咳嗽。完了一瞧手巾上，又是一口鲜血。

　　他把那手巾丢开，自嘲似的笑了笑，真是打击了他的自负。

　　自己怎么从来就没有想过这一点。

　　欧简真不是普通人物。他还希望自己有朝一日功业完备，离开朝廷重出江湖。

　　——那时，俞清就可以凭着这把剑，……

　　然而，都已经是不可能。眼下中原一统，还遥遥无期，而谁叫他偏偏又是子息艰难呢？

　　刚才出手的时候，感觉还好，不料动了内力，现在一阵疼痛却又涌上来。只得灭了灯，索性也不顾公事了，无力地卧到榻上。

　　节候已近八月，风从帏幕里吹来，颇感到凉意。想起那该送来的东西，还没有送来。不过每年到了此时，有些往事，倒是容易幽幽浮起。

　　“玄公子。”

　　数十年没有人这样叫他了。这几日听了几次，一时还甚是不习惯呢。

　　这北地的夜色，虽比不得南边的清新，却和故乡阳都有些相似。

　　他闭上眼睛，不愿意地想起阳都那个地方。毕竟因为年小，幼时的事情没了什么记忆。他对故乡的最后一个印象，就是一帮乱糟糟的军队，和流民混在一起，在城里烧杀抢掠——他们兄妹五人，坐在一辆破马车里，跟着叔父向南方逃窜。

　　不知走了多久，他觉得外面安静了些，伸出头去一看，眼光却恰好落到远处的一座小山丘上。那个地方，葬有他们的父亲和母亲。马车急速奔驰，那座山丘，很快也就不见。

　　如今想起那军队里的“曹”字旌旗，心下还是有些淡淡的抽搐，虽然已不至于像当年那样恐惧。然后却总也是习惯地，把眼光移到案上的地图里去。总之，那个叫阳都的地方，以后便与他无缘。

　　至于母亲的模样，他已经记不清楚，只知道她的绰号叫玉面狐，名唤章炼。

　　多年来，他很少想起父母。不过还记得有一年夏夜，母亲将他叫到房内，二话没说在他背后一拍，他顿时看见地上出现了一口血，大约是当即昏了过去。这事本来也是淡忘了的，只是那日俞清给他施掌的时候，恍然又想起来的。

　　母亲在那年秋天就去世了。按照江湖上的说法，她皮肤甚黑，却也有一种不同流俗的美丽。到了现在，江湖上的人，大概也很少还知道玉面狐了。

　　玉面狐倒也不是如何有名的人物，只是传说她有一套诡异的剑法。她不肯收徒弟，大家猜测是要把剑法家传。但是她去世之后，三个儿子都失踪了——就是说，他们都没有在江湖上出现过，或许是他们都不习武。

　　他们从来没有失踪过。

　　他们兄妹五个，多少会点武艺。然而自从山东战乱，避居南阳之后，他以书生面目出现，只要有外人在场，他决不出手。

　　这些事，欧简是一清二楚，甚至比他本人还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