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痴女》一粒粟

3、泼妇

　　柳巧出名了。
　　在青桥县，泼辣的女子不少，但像她这样泼辣长相漂亮，却小小年纪就如此脾性的女子并不多。

　　“唉，老柳去的早啊，孩子没管好。”有人长长地叹气。
　　“放你娘的狗屁！”柳巧听见了，眉毛吊的高高的，捞馄饨的勺子一把甩进锅里，热水四溅，烫的围在她身边的小年轻们嗷嗷叫。

　　“老娘怎么样，还要你来教？”她掐着腰，一副最后别招惹我的样子。
　　“哎哟，柳巧儿，你这也太凶了。”那人先前还老气横秋地说话，这会儿倒缩起了脖子，“你这样，以后谁来你家吃馄饨啊？”

　　柳巧冷哼一声，斜着眼睛看他，黑白分明的眸子，就算是怒视，也有种烈性在里面，勾的人心里痒痒。
　　“你心里想什么龌龊东西我可知道的一清二楚！我跟你说，最好别招惹老娘，不然老娘可让你吃不了兜着走！你可是读书人要前程，老娘我就是贱命一条，大不了菜市场街口，胡乱把你喊一通，再一头碰死在那里明志！我倒要看看，你这前程还有没有了！”

　　那人一听，面露灰色，喏喏道，“说的什么话，我是读书人，不跟你一般见识，有道是小人与女子难养也，古人诚不欺我。”感叹一声，甩手就要走。

　　柳巧冷笑，好一个读书人，也不知道哪家的读书人学问都被狗吃了，借着吃馄饨摸别人手来着。
　　“站住！”她喝住那人，“钱！”

　　周围人大笑，看着那人灰丢丢地走了。便瞧热闹般地跟柳巧逗起来。
　　柳巧伶牙俐齿，谁敢招惹她准保把人骂的没脸没皮。但这些年轻人，偏偏就是嘴贱，今天被骂了，明天一样过来吃馄饨。柳巧心知肚明，做起生意来，愈加泼辣。

　　孟海青的娘买了菜，从街上路过，看见柳巧摊前围了许多人，就皱起了眉头。
　　柳巧眼尖，扫见未来婆婆，忙收敛些，掐在腰上的手拿了下来，拢了拢头发，做出端庄的样子来。
　　她这样一收拾，旁人哪里不明白。有人认得孟海青，知道她跟孟海青的关系，眼看着有老太婆路过，柳巧就变成这副模样，立时便哄笑起来。

　　“柳巧儿，你这副模样，难道是情郎过来了？”有男子不怕死地问。
　　柳巧撇见自家婆婆紧锁的眉头，心中暗道不好。只好装没听见，背地里却恨恨地剜了那人一眼。

　　孟海青的娘扭头，当没看见柳巧，顺着街去了。

　　“姐！”三岁的小柳子活蹦乱跳地跑过来，手里拿着一串糖葫芦，一边舔一边跑，冷不防撞倒了一个人。

　　“哎哟。”那人倒在地上，菜洒了一地。
　　小柳子的糖葫芦掉在地上，沾了满身的灰。他愣了下，站在原地哇哇大哭。

　　柳巧正想着幸亏婆婆没说什么，一个没注意，就看见自家弟弟把婆婆撞到在地。

　　她急匆匆地赶过去，不顾身后看好戏的目光，赶紧把弟弟扶起来，看他没事，才去把婆婆扶起来，低眉顺眼道，“婆婆，你没事吧？”
　　老太婆眉头锁的死死的，中间出现了深深的竖纹，并不理柳巧，只是自己拍打着身上的灰，接过柳巧递过来的菜，避之不及地走了。

　　走过小柳子的时候，嘴里嘟囔一声。
　　小柳子奇怪地望了她的背影一眼，跑到他姐跟前，好奇地问，“姐，什么是扫把星？”

　　柳巧正站在那里沉思，猛然听见这话，眼眶一下红了，薄薄的嘴巴抿的死死的。
　　小柳子看她这副模样，一下知道坏事了，赶紧辩解了一句，“是刚刚那个婆婆说的，不是我说的！”
　　这话不说还好，一说，柳巧手都颤抖了。

　　“柳巧，馄饨还卖不卖啊？”摊子边上，有人笑着问。
　　柳巧看围着她摊子的少年们，心里愤恨至极，嘴上愈发厉害，“要吃就吃，笑屁！”

　　柳巧已经十岁了，年纪不大，但眉眼已经渐渐长开，很有些小家碧玉的味道。就算她泼辣些，但那模样仍惹得没事干的少年们，苍蝇一般地围过来。
　　再过两三年，她就到结婚的年龄，她想着要撇开不干这行，不再抛头露面，奈何还要养家。处处需要钱。
　　幼弟还未读书，海清哥还需要买笔墨，如果不卖馄饨，她哪里弄钱过来呢？

　　想到这里，柳巧狠狠地拍开一个拦在她面前的手，没好气地问，“哪个还想吃馄饨，一手给钱一手交货！”

　　忙了半天，眼看着要晌午了，她才得空歇歇。馄饨已卖完，她推起馄饨摊，打算回家再准备些，晚上再出来卖一遭。
　　她个头长高了些，但毕竟是个女孩子，推起来仍然费力。

　　“巧儿，”孟海青走了过来，帮忙她推车。
　　柳巧眼中闪过喜悦，耳朵有些红，“海清哥，你下学了？”

　　孟海青抬头看她一眼，又低下头，“没。今天有个文会，本来要以文会友，奈何囊中羞涩……”他叹了一口气，只把柳巧的心都叹的颤了一颤，“学生清苦啊，但聚会之时，不带些东西，又不好。”话说到这里，就不再说了。

　　柳巧看他愁眉不展的样子，就忍不住心疼了。
　　“别担心。”她说，然后利索地掏出一个小荷包，里面是她早上卖馄饨的钱。“要多少，我给你。”
　　她在此时，面上才带了点天真，“我很能干，可是赚了不少钱呢。”

　　孟海青面上喜色一闪而过，已慢慢退去青涩的面孔上，又露出忧色，“怕是，不好吧，”口中如此说着，眼却不由自主地瞟着柳巧那细白的手，以及手上静静地卧着的铜钱。
　　“咱们还客气什么！”柳巧抓住他的手，把三十个铜钱放在他手心，“海清哥，你是读书人，需要钱应酬是应该的，只要，只要你有出息了，我吃再多苦，都是可以的。”

　　孟海青握住钱，顺带着握住柳巧的手，喉中哽咽，眼中款款深情，“巧儿，我，定不负你！”
　　他说的情真意切，少年的神行虽然单薄，但借着穿着读书人的长衫，自有一种风流。柳巧与他对视，感觉到自己的手被他握着，心都快要从胸口跳出来了。

　　“巧儿，你等我。”孟海青说完，不忍再看她一眼，放佛多看一眼就要深陷其中，強自忍耐痛苦，割舍般地放下了手，转身匆匆去了。

　　柳巧痴迷地望着他的背影，半晌，才重新推起车，费力地往家里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