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撩月影》画柠檬心

28、第二十八回 依风而释

　　见百里青醉酒倒下，杨洁和桑芯也就出去了，堆积的账本和文书还有很多，虽说不重要但也得仔细看看，还有那些积攒的请帖，总是要回复的，两人关上房门便忙去了。

　　风吹来的是屋外树影摇晃影子。

　　“唉，你既然活着为什么不回来看看我？”百里青指着那个虚幻的影子喊道。
　　那影子越来越近，近到好像临窗而立，那额前垂下的头发已经飘到窗户里了。
　　百里青揉了揉眼睛，心想哪个爱嬉闹的泼皮在糊弄她，便随手将酒杯扔了过去。

　　那人接住了……

　　“丫头……我回来了。”张元翻进屋里，走到百里青跟前，将酒杯放在案上，杯里还有半份酒水存留。

　　百里青醉眼朦胧地看着眼前的人，皮肤黝黑，青黑的胡渣从腮帮子一直布满下巴，粗糙的麻布外衣上打着补丁，一个摞着一个。

　　百里青低头，伸手。
　　她摸着那双布满老茧的双手，还不如后山那群近百龄之人的细嫩。
　　唉，已经不是当初那个玲珑俊美的少年郎了。

　　百里青再执起酒杯将酒一口闷掉又换了个大杯子，将酒倒满。
　　“哥……”百里青咕咚咕咚地将酒喝完，又给自己满了一杯，此时案子上已是混乱不堪，点心与酒水混在一起，化的满碟子都是。
　　“我在……”张元用摸着百里青的头：“我回来了。”
　　“莫终哥哥，只有你能摸我的头啊……”百里青扑向张元怀中抽搐起来。
　　“你说你练什么金葵彩莉经！害的你走火入魔、害的紫晴姐为你遭蛊虫毒害！你说你为什么不守爹爹遗愿继承玉兰阁！你为什么在我夺蛊虫的时候躲在一旁不出来？”百里青的眼泪弄了张元一胸口，好像回到了孩童时期两人打闹的时候。
　　“嗯，是哥不好，哥不好。”张元揉着百里青的头发。
　　“是我不对，是我不对！我不该说那些没有良心的话你和紫晴姐伤心！”
　　“你没错，我们都没错。”张元掏出一个帕子给百里青擦脸：“这是你紫晴姐给你新做得帕子，刚好用上。别哭了，这几年这么有能耐了还是个爱哭鬼，说出去让人笑话。”
　　“笑话就笑话，有能耐就不能哭吗？”百里青自己接过帕子整齐的叠好放进衣服里。

　　张元笑笑，继续揉着百里青的头。百里青的头可不是谁都能揉的，毕竟头发里藏着针，赫连紫晴当初摸这颗头时也被扎了好几个个针眼儿。张元肆意的揉着百里青的头发，弄乱后又帮她梳理整齐，毕竟头发里藏针还是他教给这丫头的。也不过就是给丫头讲了一段别人瞎编的传奇怪志，里面恰有一段女鬼的头发可以变成针的情节，恰巧就让她给记住了，时不时的往自己头发穿上别人刺绣的针，本以为丫头被扎上几次就放弃了，谁能想到最后自己被丫头缠住没办法，硬是琢磨了两三天弄出来发里藏针的这个刁钻暗器。

　　“你回来就不走了吧！”百里青又问张元。
　　“我的家就是玉兰阁。”张元给自己倒了一杯酒：“这酒谁酿的？”
　　“十七，我怎么可能酿这种酒。这酒怎么了？”
　　“十七酿的，这姑娘也可以独挡一面了。酒很好，就是有些苦。”
　　“我觉得很好。”
　　“你觉得好就好。”张元看向窗外的玉兰花：“这几年我在外面四处寻找忧情蛊的虫王、一心想着紫晴，现在她已经得救，我没有什么可贪念的了。你这几年做得这些真让我大吃一惊，一个以武为尊的玉兰阁都快让你变成商行了。不过也好，安安静静做生意，远离那些打打杀杀也算是圆了师父的心愿了。”
　　“你说这话，还是要走么？”

　　“嗯，我想带着紫晴找一片地方，种种菜、养养鸡鸭、打打鱼，做个山野村夫。”
　　“我还想你会留下来帮我。”百里青拿来一块抹布擦着面前的狼藉。
　　张元帮着把酒壶和碟子摆好：“孩子长大了总得要出远门……”

　　“那我呢？我就必须孤守着这座山？ ”
　　张元轻轻地摇摇头：“我本已是魂灭之人，再出现世道上已是不正常了。我养了一窝鸽子，有什么事可以传书给我。丫头，你应该懂得三剑与吱言的重要。三剑的背后是天山，吱言的背后是那些耀华周边的小国，这些你应该懂得，他们的力量比我更强大。”

　　百里青笑了笑:“我希望他们永远像现在就行了。只是三剑她们……”
　　“我不怪她们，反而要谢谢她们，把你照顾的这么好。”张元目光收回：“你在溪江之地时，我一直跟着你们。我发现在你们身后有三股量。”
　　百里青惊呆了：“我本以为是两股，一股是那蛊虫王身后的人，一股可能是李陌辉身后的朝廷的人，还有一股吗？”
　　“嗯，第三股人脉在你们进入玉兰山脉时就消失了……”
　　“我派人去查。”
　　“这世间总有人见不得安宁。”张元起身。
　　“这么快就走？”
　　“我想去给师父和师娘上香，再看看赵二……就我们两个，别让他人看见。”
　　“好，爹和娘知道你好好的一定很高兴！”
　　两人携手而出，百里青的脸上红红的，不知识哭红了脸还是醉红了脸。两人来到了那许久都无人走的密道口。伏笔

　　“这密道有些荒凉。”
　　“你走之后再也没人陪我钻着道口。”百里青拨开道口的杂草，“里面我一直有打扫。”
　　张元默默的笑笑着：“走吧。”

　　这密道是他们儿时偷偷挖的，张元开洞，百里青运渣土，赫连紫晴望风。春去秋来挖了一年，地道有百里青的玫徊小筑通到后山的祠堂，也通到山腰的小院子里的厨房后面。
　　此时在走进这个地道得弯着腰。
　　百里青打着火折子走在前，张元走在后，地道里全是两人的呼吸声。
　　“哥……”
　　“恩。”
　　“哥再思量一下，能否……”
　　“丫头……我已被玉兰阁除名了……”

　　“我可以让你回来。”百里青声音变大，地道里两人的影子以前以后再摇晃。
　　“赵二因我而去，我已不配回到这里了，青儿。”
　　“多回来看看我，只看我？”
　　张元没了声音，只有闪现的影子在表示着沉默。
　　两人翘起四块墙砖钻了出来。
　　祠堂里凉凉的、阴暗有度、无尘灰无蛛网，堂内牌位众多，历代家主及名仕的牌位整整齐齐从高到低的摆到眼前，百里伏煜的排位在最前头，丁伊歌的则与百里伏煜隔了几个名仕的灵牌。赵二和其他门内子弟的牌位在最边边上。

　　张元看着祠堂的牌位说道：“可惜了我那几个师弟，若在当下定是才俊……这里是谁打理的。”
　　“那老头走之前还有两个童子打扫，之后那俩童子看我跟他们一般大，就觉着玉兰阁不行了，靠着老头教的木工手艺下山揽活营生去了。”
　　“哈哈哈……真逗！”
　　“自那之后，我都是自己在这儿打扫。此时想想，之前自己也没进多少孝道，自己爹娘的排位竟然要让外人打理。”
　　“我小时候也常拉着你为祠堂打扫，你忘了？”
　　“没忘，只是古训上说家宗祠庙须每日晨起洒扫、添香油换贡果、抄经颂典。除了晨起洒扫其他的我都没尽到。”
　　“你此刻说这些有何用，如果遵循古训，你就不是百里青了，再者师父师娘岂是那迂腐之人？岂是贪图香火不护后辈之人？”
　　“也对……”
　　“我们的丫头长大了……”说罢，他摸了摸百里青的头。
　　百里青燃起烛火，点了两份香，香烛味道闻起来令人舒畅安稳。
　　祠堂外鸟鸣清晰，绿荫朦朦，两人上香、叩拜，静无声息，似在祈祷，又似在立誓。

　　“不去其他地方转转？”
　　“不去了……被别人看到不好。”
　　“吃个饭再走？”
　　“好。”
　　“在哪吃？”
　　“就在这儿吧。”
　　“好。”
　　“等我回来！”
　　“等你回来。”
　　百里青从密道穿到厨房后面。
　　一进门就看到一堆人围着四张桌子吃着饭，看到百里青进来打了几声招呼，百里青也回应了几声，便直接直接找到在灶台跟前收拾出具的十七。她小声说道：“十七，有烧鸡没？或者其他荤的？给我拿上一份，还有凉拌萝卜和毛豆什么的，三四个白面馒头，再加一坛酒！”
　　“阁主，是不是今日的饭菜味道不好？这么多菜是来客人了吗？需要我再做一份吗？”在十七的印象里百里青的饭都是是三剑捎上去的，而且饭量也没这么夸张。
　　“先说有没有？”百里青看着十七，老实的十七可受不了百里青这样的眼神。
　　“有，有！”十七转身从大蒸笼里拿出一只烧鸡、一盆毛豆和四个白面馒头，用油纸包好，随后在大缸中捞出一根酱萝卜切丝后用醋和酱拌了拌盛在一只小碗中，又从身旁架子下拿出一坛还未开封的酒，最后把这些东西装在篮子里。
　　“阁主够了没？”
　　“嗯，够了，够了。再找两双筷子和两只酒盅。”百里青有些急躁又有些不好意思，因为十七麻利的动作让其他进餐的子弟们纷纷放下手中碗筷朝着百里青看过来。
　　“阁主一顿吃这么多？”
　　“阁主还有烧鸡吃！”
　　“有酒喝！”
　　“吃那么多，还不胖！”

　　百里青转过身，扫视了一圈，顿时雅雀无声：“吃好喝好，有啥需要的整理成册明天报到账上！还有之前说过的，可在自己的寝室内进餐，不用全挤在这里，吃完饭别忘记做晚课。”说完便消失在门口的暮色中。
　　百里青回到祠堂，看到张元坐在蒲团上，“哥，你看！”

　　“烧鸡！酒！好家伙！”
　　“够劲吧！”百里青把吃食放在一个蒲团上，满上两杯酒。
　　两人对着祖上牌位一人敬了一杯酒，尔后便是两人对酌。
　　“哥，干了！”百里青有些娇憨地举起酒杯。
　　“干了！”张元抹了一把自己的胡渣一饮而尽。
　　“丫头，你越来越像个小子了，你小的时候可娇了。听哥的话，少喝点酒，要不然伤脾胃。”坛中酒剩下一小半，张元打住了百里青再次满酒的动作。
　　“放心，酒量已练出来了，内力浑厚，这点酒不算啥。”百里青像一个邀功的孩子。
　　张元举起大拇指：“丫头厉害！”。
　　两人兴致很高，月色升起时已是菜绝酒尽。
　　收拾完饭后残余，百里青坐在蒲团上，张元起身后，他在祠堂里转了一圈，仰起头吸了吸鼻子。
　　“走吧……丫头。”
　　“这么大的人还哭！也是个爱哭鬼。” 百里青吹灭香烛，提着篮子跟上了张元。

　　张元看到这样就闷生生地笑了笑。
　　两个人又进了密道。不知怎的，火折子怎么也不出火。
　　“这条道咱们走的这么熟了也不差那点火星子的光亮，摸黑走吧。”张元弯腰走了进去，百里青跟在身后。

　　密道里很黑，张元打了个饱嗝。
　　“萝卜好吃，烧鸡好吃。”
　　“那是，那可是十七做的。”
　　“嗯嗯。”
　　“我的房间有人住过。”
　　“嗯。”
　　“那小子是个人才，不可估量。”
　　“真的？”
　　“逗你的。”
　　几句话之后，突然静默了。
　　百里青听着张元的脚步在走着，这脚步声引得她想起了以前的事情，想起了孩子时的事情，那时候全跟着张元屁股后面疯跑，惹得那些老人在后面口吐狂言。那时候她经常被张元拉着手到处乱窜，那手又大又有力。那时候百里青想着这手可以拉一辈子。
　　“丫头……” 张元停下了脚步，他的手上扣着一只汗津津的手，手上有着执剑之人特有的茧子。
　　“再拉我一次？” 百里青用自己的手紧紧的抓着张元的手，近乎乞求。
　　“好。”
　　张元侧着身子让百里青拉起自己的手，五指相扣。一只手在颤抖，一只手在流汗。
　　走出密道，百里青没有松开手。
　　“丫头……”张元转过身，被一个熊抱扑过来。
　　“让我抱一会儿吧。”百里青把脸埋在张元的胸口。
　　张元没有做声，他张开双臂紧紧的把百里青禁锢在自己胸前。
　　“别走……”
　　“丫头……”
　　“别走！”此刻张元一手按着百里青的头，一手按着百里青的肩膀。
　　“不行啊……”
　　“别走呀。”百里青的声音颤抖，她性抬头看张元的眼睛，但又不敢看。不看了，他比小时候还要高，抬起头也不一定能看到他的眼睛。
　　“青儿。”张元这样叫她。
　　“哥。”
　　“对不起。”张元又紧紧的抱了一下百里青，随后松开双臂。“青儿，往前看吧……”
　　百里青也离开了张元的胸膛：“可是……”
　　“青儿。”
　　风吹过树叶，沙沙作响，月光稀松地撒下，远处有灯火且慢慢靠近。

　　百里青抬起头，看向张元，看向张元那双眼睛：“算了……如此就如此吧。”她咧嘴一笑，“你要走就走吧，此刻就走吧，让别人看到就不好了，我想紫晴姐已经收拾好行李了，盘查不够的话我给你银票，玉兰的名籍册中有些假名字可以给你套上，张元这个名字不太方便……”

　　“你不必这样。”百里青成长了，成长到了突出了张元之前的预想。
　　百里青掏出自己随身装的银票，有取出一根针用手挽了一个小圆环塞到张元手中：“最后一件事……”
　　“你紫晴姐我会照顾好的。”张元晓得百里青要说什么。
　　百里青笑了笑：这个笑张元从未见过：“我们三个互相亏欠太多了。”
　　“是啊。”
　　远处有灯火的光在闪烁：“走吧，有人来了。”百里青依旧看着张元。
　　张元似有话没有说完：“赵二的牌位下面记得多擦一下，他虽然经常跟你抢吃的，但是你头发上的针一半是他问何姨讨要的，一半是他自己亲手磨的。”
　　“嗯，好。”
　　“走啦！”张元的脸已经被夜色遮去一大半，但是那两双眼睛却投放出夜猎者的光芒。
　　高大的身影最终隐匿在山间夜色中，月光再亮也未留下一丝影子。
　　夜间巡视的两个弟子慢慢靠近：“是谁！原来是阁主。”
　　“巡视如何？”百里青问。
　　“如往常一样，没有什么人进来。六月天气，虫蛇属蚁的都多了起来，属下遵照三剑的安排在常走的路上撒些药粉，预防这些小东西受惊伤人。”这两个人的年龄不大。
　　“嗯，好。”百里青示意他们继续巡夜。
　　“阁主不要灯吗，我这里还有根蜡烛……”其中一人说道。
　　“不必了，这里的路我熟悉的很。”
　　百里青转身也消失在夜幕中，留下两个人在感叹。
　　“什么时候能像她一样快就好了。”

　　三剑此刻应在抽查晚课，百里青没有直接回玫徊小筑，而是从去了祠堂，正门入了进去，点亮了堂内四方灯烛。她向赵二的牌位拜了拜随后将其拿起，有一本小册子垫在下面。

　　百里青拿起这小本儿，皮上写着五个字，金葵彩莉经。
　　她随手翻了翻，最后一页被人撕掉了。
　　无妨，本就是有邪性的东西。百里青对着烛火，将这个小本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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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这部分到此段落了，后面就开始虐了。
感谢看这个文的读者大大们！（看到一个营养液，激动。虽然并没有几个人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