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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4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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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天,我在洞顶上,远远望见一只小船向这岛驶来。
它不是径直驶过来,而是忽左忽右的。
海里的水流乱七八糟,那船根本无法控制,简直是撞过来。这肯定又是哪个流人的杰作。
近来,这一带海底也颇不平静。不知是哪里,好象在打仗。
那船一下子撞在礁石上,又被水流挟带着,打着旋冲上沙滩,倾斜地插在那里,再也不动了。过一会,有人从舷上爬了出来。
他四处看着,最后就象我当年一样,望山上走。
我看见他来了,找到溪水,一路向上走。也许他想看看山上是否有人住?这许多年来,我已经在溪边留下一条明显的通道。我急忙缩到了横梁上,不知他会干什么?
我突然想到,这船是从哪里来的?
近旁没有大的海岛,这一带水域又是荒凉之地,渔人似乎是从不到这里来的。何况这里离海岸有千里之遥。
但是如果从幽冥之地,特别是蓼花溪谷一带,进入这块地方倒是很容易的。然而多年来双方都避着这条路,几乎没有船到达过潜山。因为潜山上,有一个妖精盘踞在那里……
妖精么,我确实很像妖精了。我不是很多年来都没有变成人了,天天漫山遍野地追老鼠?
原来流放的仙人,最后都会变成这样。
我正在胡思乱想,那人已经走到了洞口。
“孙德!”我差点叫出来,我从来没想到这里也能遇见故人,多少年没看到人了。
他左右看了一阵,就进来了。
我没动。
突然他抬头一看,顿时叫了一声逃出去了。
世道全变了,我想。向洞外望去。他正急忙逃向他的船。船没坏,刚才的潮水已经把它拖出了沙滩。风向变了,船正向海上漂去。
“不行!”我惊叫一声。海上水流更乱了,不一会儿就会有狂风大浪。
我身子一收,笔直地冲出洞去。
耳边风声呼呼作响,孙德显然听到了,急忙加快了脚步。
但他当然跑不过我的。我追上去,尾巴一扫,把他卷了回来。狂风开始了,那小船早已漂的不知去向。
孙德躺在地上,我却趴在梁上,看着洞口的树被雨打,叶子一下一下地起伏着,却始终抬不起来。
这人跟当年没多少差别,一见面就能认出来。
海上波浪滔天,跟我心里一样。在他醒来之前,我急促地考虑那个棘手问题?
我不知道那些故人怎么想。一直没有看到我,他们准以为我成仙去了,要不本来就是天上人。除非有人识破我的身份,就会猜测我在这里。
但是人间有这样的高手么?我也不知道。至少在我认识的人中,没有觉察到。
不过要是真有,也是我觉察不到的。
“多谢蛇仙相救……”
我猝然回过神来,急忙回答:“不必多礼。先生就在洞中住下吧。”
他面露难色,道:“在下还有要事在身……”
我笑道:“看这样的天气,怎么走的成呢?何况船也没有了。”
他没话了,却陷入烦躁之中,在洞里走来走去。
我悄悄地溜下了横梁。到树林里去,弄点野味来。
就这样过了两天,依然是风涛大作,丝毫没有停下来的意思。那家伙的火气可真不小,该是新来的吧。
孙德越来越着急了,老是在想脱身之计。有天夜里,他居然祈求上天了。
“这种风雨,是流放的仙人在作怪,上天管不着的。”我吐着信子吓唬他。
他转过身来,目光几乎是凝固了。
“这一百七十余岛,皆是水国流放之地。到此即为妖,称不上什么仙。”
“不知海中有这等刑法。只听说到此就难以回反了,仙人因此郁闷,铸成心病。”
“不止难以回反,根本回不去了。”
“哦……”
我把身体伸开,绞在横梁上,颈子垂到空中,左右摇摆着。
“先生的期限是几日呢?”
“从误入海角算起,该是十二日。到此已经四日了。”
“是到蓼溪吗?”
“正是。”
“若风雨八天能停,我可保先生不会误期。”我说。
“多谢蛇仙……”他终于显得稍微放心了,又说:“蛇仙是如何到此的?不是因犯法而来吧。”
我笑道:“自然是了。海中法度甚严,无事不足到此。”
“那么……”
“起心思凡,擅下银界……”我忍着才没笑出来。
他也笑了:“不过仙人到了人间,必是风流一世。”
“这个……不敢。”
深夜,我爬出洞口,在林木下穿行。
雨疏风骤,我沿着溪水迤俪而下,漫无目的。从他那里,我知道来此已经十七年了。
碧玉小蛇发出绿色的寒光,十步之内纤毫毕见。
早上那段对话又嗡嗡地回响在耳朵里。
“这几日,叫我想起一个人。”
“哦?”
“我原是蜀中人,这几日见到蛇仙,却想起我家丞相来了。”
我吓了一跳,我说漏嘴了吗?哪里被他看出来了?
“是诸葛孔明么?此人我也听说过。但是怎么会相似呢?”
孙德笑着摇摇头:“相似在不可言传之处,或是风标气度罢。不过小生数日闲暇,或是动了旧情了。”
“那人后来怎样?”
“自到幽冥,难得闲逸,渐渐就忘了。不过遇见故旧,也从无消息,却是奇怪。”
“这样说来,是天上神仙了?”
“那样最好。但是中郎所言,未必如此。”
果然。如果朝中只有一个人知道我的身份,那就是杜琼无疑。
树林里的声响还是不少。我爬在一块石头下面,避着风雨。一面想着有关孙德的种种。
猛然记起当年离别的情形。
——公琰之后,谁可继之?
——文伟。
——文伟之后呢?
我没回答,看了他一眼,触到他悲伤却依然冷静的眼睛。于是我以同样的眼神告诉了他。他略一思索,行礼便走。
我再次昏迷之前似乎听到营外的车马声,心下泛起一丝隐隐的惆怅。
这人的自制力,显然不是姜维、张翼那些血性男儿可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