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D] 极光尽头》Sphinx·Silent

2、章二

　　藤真拉开阳台的门回到厅中，才站稳身形，通道里便传来了稳健而沉重的脚步声。

　　“我对你们的办事能力实在失望透顶……哼，懦种就是懦种，给你们再好的助力依旧是一群无能的废物，研发出一个能探测出寄生炸弹的机器，到底能有多难？！”诸星的声线除了怒意之外听来没有异常，封闭周身的特殊铠甲上殷红鲜血蜿蜒而下，一些死者的碎肉仍粘连不坠——他探手一解披风，兜头扔在了藤真头脸上。
　　藤真顿时嗅到了几乎呛人的血腥味，这件披风本就厚重，现在其上暗色氤氲成团——是满汲的鲜血。
　　他在披风下深吸一口气，宠辱不惊地拿下这团布，镇静道：“万幸总督大人无恙。”

　　诸星拂袖而去：“滚！”脚步比以往快上几分。卫队长眸色深沉地看了藤真一眼，一言不发地跟上了总督。
　　藤真弯腰将披风置在地上，目光落在诸星离开的方向，心中已有计较，直起身子来说了一句：“我们走。”

　　与此同时，留在飞船上的泽北接到了来自他最亲密同僚的通话请求。
　　“喂？你怎么样？”他按下按键，刚才的震荡对于感官远远敏锐于人类的天域人而言十分强烈，不妙的预感一直在心头盘旋。
　　“没想到，他不仅是不要命，连尸骨都没打算要……”那头的诸星苦笑道，声音明显隐忍压抑，“刚才强撑，但愿没让那些懦种发现我有什么不对……炸弹外壳材质的硬度居然跟我的铠甲相差无几，防御有好几处被穿破了，嵌入深的已经被铠甲裹入躯体里，现在无法确定有没有子炸弹进入身体……我需要回一趟‘天宫’，你不想，也不得不回来了……运气不好的话，我也许得‘移植’了。”
　　泽北闭了闭眼，沉声道：“好，我尽快！你……保重，万事有我在。”脑海中却闪过一个不合时宜的念头，那么藤真呢？他有没有事？
　　诸星长舒一口气，笑道：“好，交给你了。”

　　泽北掐了通话，刚调整了表情回到鹘的模式站起身来，门外就传来了脚步声。

　　“！……”藤真刚走入舱内关上门，转身便被抱了个满怀，不由微惊。
　　对方比他高出许多，藤真亦看不见他表情，知道这是在表达担心，只得在他背上安抚性地拍了拍：“我没事。”

　　这是鹘离开丛林之后才学会的，他大概是某个鲜为人知的部落的最后一脉，对文明社会几乎一无所知；在第一次看到一对爱侣接吻时他甚至问藤真是不是其中一方正要吃掉另一方。
　　在藤真对他解释了那是一种好感和爱意的表达方式之后，鹘了悟地点了点头，接着便迅雷不及掩耳地靠过来在藤真唇上一啄，眼神慧黠，笑意明朗，一阵风似地跑了。

　　正在这时，飞船猛烈地摇晃了几下，藤真眼疾手快地抓住了门把手才不至于摔倒——事实上，他并没有摔倒之虞，因为鹘站立极稳，仿佛方才的小插曲对他的平衡没有丝毫影响。
　　“警报：右翼遭到不明敌机攻击！警戒等级：S！机体损伤20%，尝试自我修复……”飞船的系统发出了警告，红色警报灯大开，蜂鸣着不住旋转。
　　“防御盾启动中，1%，5%……”
　　“底部舱门开启，α机脱离导轨……β机脱离导轨……γ机脱离导轨，底部舱门关闭。”

　　藤真迅速走到窗前向外看去——有两架银白无标识的机凯正在攻击飞船。
　　机师的操纵能力可谓叫人叹为观止——在枪林弹雨中穿梭自如宛若海鱼入水，合作默契无间——瞬息之间便击落了匆忙迎击的三架军方机凯以及那艘轻载飞行器，其快狠准有如鬼魅。
　　飞船即将经过索罗海上空了。

　　“警报：尾部被击中！机体损伤34%，尝试自我修复……防御盾启动中，15%，20%……”
　　就在这一刻，门外蓦地响起了重而急促的拍门声，只听得一个士兵大声惶急道：“中校！驾驶室需要您的指挥！”
　　藤真下意识地看了鹘一眼，对方表情尚且有几分不知变故从何而起的意思。
　　他走到门前，转动把手将门开启，那名兵士急急道：“报告长官！机长已向总部发送求援信号，但……”

　　机体猛地又震荡了一下，飞行路线陡然偏斜！
　　“警报：驾驶室损毁！救生区损毁！防御盾开启中止；全船生命信号数：3；全船可用救生胶囊余量：1.5；自动驾驶系统开启失败，预计在1分11秒后坠毁；为保密数据，坠毁时将触发飞船自毁程序。”
　　救生胶囊余量1.5……那么除去这个房间里留给全船最高军衔军官的那一个，救生区里就只剩下一个受损的了——生还几率仅有5成。

　　诡异的死寂在三个生者之间弥漫开来。

　　那名前来汇报的兵士在听到系统警报之后几秒之内眼神骤然变了，几乎在刹那间眼底就堆聚起杀意，心怀鬼胎地朝房间内看了一眼。
　　藤真是敏锐至极之人，唯一敛眸，眼神已冷了下来，还未等对方先拔枪发难，已经快如闪电地抬腿欲横扫他腰间。
　　——但有人比藤真更快，鹘已经伸手扼住了那名兵士的脖颈，轻而易举地捏碎了他的喉骨，尸体瘫软于地。
　　“将在60秒后坠毁，进入倒数，59,58,57……”

　　“你，快走。”鹘转过脸来对藤真说。
　　藤真微微皱眉：“你呢？”
　　对方却露出笑来，抬手指了指飞船后方：“还有。”
　　藤真看着他双眼，道：“你可能会死。”
　　“不会，”鹘认认真真地说，“我是鹰神的……儿子孙子，不会，在天上……死。”
　　藤真失笑，但对方部落对鹰神的崇拜和笃信不是他三言两语能动摇得了的，他也不想冒犯，但却一时无言了，四下里唯有系统提示还在倒数着。

　　鹘见他不动，伸手向他往救生胶囊所在的位置一推，自己已闪身跑出门去，只留下一句：“再见！阿古！”——阿古是他们的语言中“朋友”的意思。
　　藤真收敛心神，快走几步打开了救生胶囊所在的发射通道，将胶囊启动，躺入其中。
　　“救生胶囊充能完毕，发射程序已准备就绪，请按钮激活。”
　　“发射程序已激活，进入倒数……”

　　靠着房间外壁站在通道里的泽北听着救生胶囊被弹射出机体的声音，眼中罕有地滑过一丝懊恼，却也夹了一分释然。
　　他方才心软了。
　　一向秉行的宁可错杀不能放过的原则，到了那个人身上，似乎无法执行了。
　　“你也有不心狠手辣的时候么？”泽北看着自己的右手，喃喃自问。

　　系统仍在倒数，数字已经跌到30以下，泽北迅速地卸下装备脱去衣物，他的脊柱上倏地闪过一道银色柔光，开始在皮下缓缓滑动，像是被灌注在脊柱中的。
　　然后那些银色的物质渗出了他的皮肤，迅速地在他身体上蔓延开来。
　　泽北大步流星地朝左舷舱门走去，走动间，他身上已经形成了一套与诸星所着一模一样的甲胄，一张一模一样的面具。
　　舱门稍一施力就被他拽下，强大的吸力瞬间席卷全身，舱内各种警报鸣笛响成一片，无处不狼藉。
　　他紧紧扣住门框，手掌下的合金在巨力之下扭曲变形。

　　极目是一片深邃的蓝。
　　好极。

　　“舱内压力改变，预计坠毁将提前，8,7……”
　　跃出舱门的一瞬间，泽北将银色物质的密度增加到了最大，身体疾速下坠，眨眼就被一片温柔祥和的海水包裹。
　　闭着眼，泽北动用意念，将银色物质收回，身体停止了下沉。

　　在天域人最熟悉最亲切的这种液体之中，他舒展着四肢百骸，每一寸皮肤都畅然无阻地深深呼吸着——就像浪迹千年的孤行者终于找到了归宿，或是失恃经年的孩子得以奇迹地重回母亲的怀抱。
　　……正是这些有着神秘力量的水域，让我们如此钟情于这颗星球呵。

　　救生胶囊漂浮在海面上，藤真已打开舱门站了起来。他方才已用随身带的匕首取出了皮下的跟踪定位器，抛入水中。
　　不远处，两架银白色机凯正在接近，下放了水用起落架落到水面，慢慢滑行了过来。
　　藤真平静地注目着，神色并不轻松。
　　先头的那一架打开了驾驶室的门，一个青年人坐在主驾上朝藤真歪了歪脑袋，勾起嘴角：“一切顺利？”他流畅的下颌线上有一道浅淡的疤。
　　藤真点点头，“嗯”了一声，攀着机体进入了驾驶室。

　　对讲设备里传来一个精神十足的声音：“嗨！后备队员！有没有想本天才啊？”
　　“进步很大呢，樱木。”藤真由衷地夸赞了一句。
　　“哈哈哈哈哈那当然！”那头笑得猖狂，“怎么样！有没有把仙道那个臭屁的家伙比下去？”

　　三井将空救生胶囊击沉，噙着笑在虚拟键盘上手速如飞地操作着，一面损了樱木一句：“蠢货，快别自恋了，走了！”
　　“敢不敢赛一局？比谁快咯？”樱木哼哼唧唧了一会儿，将机体从水面拉起来，切换好了形态。
　　三井也把机凯拉离水面，收了起落架，展出两翼进入了最适宜高速飞行的形态：“怕你不成？”

　　三井活动了一下肩颈，将两手放到操纵台上，叹了一句：“在阿神身边当小兵当得太久，都快忘记当年做王牌机师时的风光了，好在手还没生，”说着脸上浮起骄傲笑容，“当年我们一队……”说到这里，却不由戛然而止。
　　藤真垂下眼眸，亦是无言，数秒后方道：“总督负伤了，所以我猜……他很快会回‘天宫’排查有没有寄生炸弹的子炸弹进入体内。”

　　“……”三井手下一滞，难以置信地扭头看着藤真，“你说什么？什么寄生炸弹？”
　　藤真看着三井，一字一句道：“阿透牺牲了……为了给我们博取契机。”
　　三井神色恸然，表情凝固了一秒，进而愤然一拳砸在了操作台上。

　　藤真握住他用力到发抖的拳头，坚定道：“同胞的血仇，我们迟早会报，不要失了理智。”
　　“……好。”三井从牙缝间挤出答案。

　　藤真点头，拍了拍他肩膀，目光转向机凯外。
　　“检测到1公里外有阿尔瑟法变态合金，状态：亚超临界流体；热成像显示合金内部有生命体，数量：1，是否锁定目标？”语音提示倏地响起。
　　两人不由对视一眼，1公里外……仍在海域之内,这种状态的合金……那人在海面上。

　　“怎么会有天域人？”三井皱了眉低低自语，调转方向，并下达指令，“锁定。”
　　“指令确定，目标已锁定。”
　　那边樱木已经传过话来：“落单的，就地正法？”
　　三井冷冷道：“杀了。”
　　“Woo-hoo~”樱木吹了一声响亮的口哨。

　　目标越来越近，粒子炮对准靶心开始发射，对方也显然发现了自己已陷入被围攻的境地，但他却丝毫没有受伤，反而站定了脚步，转过身来仰望着空中的机凯。
　　“开什么玩笑……居然一点用都没有？！这到底是什么级别的阿尔瑟法……”三井诧然地微微睁大了眼。
　　樱木也大为惊异地叫嚷起来：“见鬼了！”
　　藤真看着图像，也不由肃容，如果总督的那套铠甲达到这个级别，就算是寄生炸弹也无法致损，他究竟是谁？

　　“等等……三井，”猛然反应过来，藤真伸手扣住三井肘弯，迟疑了一下还是说，“这套铠甲……是总督所穿的制式。”
　　“别开玩笑，首领，”三井转动眼珠看着他，“你不是说，他受伤了么……而且，他现在应该仍在总督府里，跑到这里做什么？”
　　藤真摇摇头：“我也不知道，但我直觉，这应该不是总督府里的那个总督。”

　　然后，他看到图像上，覆盖那人面容的银色物质像潮水般退开，露出了一张他十分熟悉的脸。
　　那个人直直地望着镜头，犀利尖锐的目光仿佛穿透层层阻隔径直落到了藤真脸上，冷漠幽深——那种眼神太过陌生，以至于藤真无法确认是否出自同一人。
　　再然后，那个人薄唇一动，口形清晰地缓缓吐出一句话来：“看见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