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卖妖铺浅镜》辞笙

1、笼中鸟

　　世人皆说，符国的帝姬素枝有一只极为名贵的鸟。

　　传说那只鸟毛色翅膀鲜红如燃，独独头与腹部青翠，能通人言，唱出的歌声动人，能令最铁石心肠之人落泪，令最狡诈的商人动恻隐之心。

　　传说那鸟价值连城，堪称世间至宝，眼泪可起死人肉白骨，骨血可让人长生不老。

　　传说……

　　传说素枝帝姬不爱人类，独独爱上了那只鸟，不然为何出嫁肆国，其他名贵的物件统统都不曾带，独独带上一只鸟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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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是素枝五岁那年的端午。端午节素来热闹，十岁的太子素陌称着父皇召见群臣的时候，打算溜出宫去玩，又怕素枝跟父皇告状便把素枝一起带了出去。

　　不料没出宫多远，素陌一时兴起挤进人群看猴戏，素枝身形尚小，不多会便被拥挤的人群冲散了。

　　素枝那时年幼，一时与皇兄失散，吓得只往人少的地方躲。不知不觉转入了一条巷子。那是一条太过冷清的巷子，青石板路上满是深重的青苔。两边的青砖小房都没有门，唯有那样一条幽深的巷子。

　　素枝当时年龄尚幼，只觉得害怕，走了一会，便使劲跑了起来，然而巷子幽深，怎么也跑不到头，青苔又滑，没多久便摔了下来。

　　素枝甫一支起身，却忽地发觉一旁有家极不起眼的小门。门口拉着布帘，布帘后依稀有人影晃动。素枝赶紧爬起来，推开布帘走近店里。

　　屋子不大，却极暗。有穿着灰色长衫的男子走过来，温和地笑着：“小姑娘来我的店‘浅镜’，是要买什么异兽么？”

　　素枝怯怯地道：“本宫……我……我想回家……”

　　男子相貌不算出众，最多称得上清秀，然而笑得温和：“这是你的愿望么？鄙店恰好有一只异兽可以满足你的愿望。请随我来。”

　　内间里更加昏暗，只有一只巨大的木制鸟笼。鸟笼里有一个六七岁的男孩子。男孩子眉目如画，长发翠绿，背生火红的双翼，闭目坐在鸟笼中央。

　　“重明，”男子温和地笑道，“你的主人来了。”

　　男孩睁眼，那深赤色的眼中竟然叠有两只瞳孔：
　　“你的愿望是什么？”

　　“我……想回家……”

　　“如你所愿。”

　　歌声，从笼中响起，哀愁婉转，有若自岁月深处飘忽而至，又似从看不分明的未来款款流转。

　　迷茫中，不知何时，眼前竟是先前的大街，而身后，仍旧是那个巨大的鸟笼。

　　恰好有几个宫人慌慌张张地跑来，看到她不由大喜：“帝姬找到了！咦？还有一只好漂亮的大鸟。”

　　素枝茫然地回头看向笼中的重明。重明分明是人啊？哪里是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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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重明在其他人眼里只是一只鸟。

　　素枝在七岁的时候才后知后觉地发现了这个事实。

　　重明一直是比她大两岁的样貌，容貌冷冽，并不常常说话。最多的，也就只是安静地呆在笼子里唱歌。那歌声大多深幽而伤怀，宫里多有传言，素枝帝姬饲养的重明，那是一只神鸟，能唱出上古神言的神鸟。而能与神鸟对话的帝姬，必定是天赐凤女。

　　“重明，为什么他们总也看见的你是鸟？”素枝歪着头问。

　　“因为我不愿意被他们看见人形。”重明冷冷地答道。

　　“那为什么我能看见你的人形？”

　　“因为我想被你看见。”重明的眼色陡然温柔了许多。

　　“帝姬，那木笼子已经太旧了，娘娘给您新做了一个金丝笼子。”老嬷嬷恭敬而慈爱地说道。

　　“重明想要换笼子么？”素枝问道。

　　重明正在唱歌，闻言停了下来，淡淡地道：“随你喜欢。”

　　素枝拉开笼子门：“那你去那边笼子里吧，这个笼子太旧了，我让人把它丢掉。”

　　重明顺从地走到那金丝笼中，继续唱歌。

　　一旁得嬷嬷瞪大了眼，原来神鸟真的听帝姬的话。传说中有百鸟朝凤，想来帝姬果真是凤凰转世。

　　流言便这样传遍大街小巷，帝姬乃凤女，天生凤凰命格。

　　皇上这一场重病来得猝不及防。

　　出殡下葬，冷冷的雨打在脸上，一如旁边皇兄素陌不断的哭泣般寒意彻骨。少年的素陌被迫迅速登基为帝，而北方肆国的大军次日压境。

　　肆国皇帝已经五十有余，然而统一天下的雄心不老，符国老皇帝一死，便是边境动乱。

　　少年皇帝登基，孤儿寡母，朝堂之上，外戚皇亲争权夺势，边境之远，豺狼之师虎视眈眈。

　　素枝愈发觉得害怕，什么都害怕，只有重明的笼子让她觉得安全。她便常常与重明一道，呆在那笼子里。她长久地握着重明的手，亦或是抱着重明，仿佛是寻求重明身上得温暖一般。重明便搂着她，轻轻地抚摸她的长发，让她平静下来。

　　“你在害怕什么呢？”那一日重明问道。

　　“我在害怕是因为打仗了呢。”素枝低声道。

　　重明俯身看着蜷缩在笼中的素枝：“若是你向我许愿，即便是你想要让肆国所有人口尽皆死去，我的歌声也都能做到。”

　　素枝打了个寒战，摇头道：“我们两边的皇室争权夺势，不过是我么你自己的事情。士兵民众又有何辜？我害怕的，是无辜士兵每日都在死去，是皇兄孱弱，会被过重的负担压垮。我的一己私心，又怎么能用那么许多无辜者的血来补偿？”

　　重明眼里微微悲哀，出声问道：“那么素枝，你的愿望是什么？”

　　素枝叹气：“即便是我自私也好，我毕竟是帝姬啊，我想要皇兄能撑过这一个难关。我希望，边关能尽快休战。”

　　重明稍稍沉默，道：“如你所愿。”

　　骤然高亢的歌声在皇宫中响起，响彻京城。那一日，多少边关将士骤然思乡，多少念子的父母颓然落泪。

　　五日之后，因为肆国太子在混战中身中数剑而死，肆国皇帝悲伤过度，两国暂时休战。素陌终于有了喘息之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