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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四章】 ...

  •   烛焰晃了一晃。韦湘蓦地一惊。

      韦湘把蜡烛吹灭了。

      来秦府前,她揣了她爹的骨灰踏上邱婆的门槛,进门和一模一样的自己撞了满怀。

      定睛一看,邱婆用纸扎出了个自己的模样,活灵活现,简直像是自己死去的娘给她变出个孪生的妹妹来。朝大门叉开腿一坐,比活的她还不雅观,邱婆在角落点着香烛念叨,听见她来,身形一顿,回身来朝她露出两排黄牙:“你来了。”

      “来你个——”韦湘将不该对老人家说的话抿回去,指指空有皮囊的纸人。

      邱婆素来梳得紧绷的头发散乱得如同被人打了三条街的野狗,摸了纸人的衣裳,笑道:“这是给你相公的。”

      “死人有死人的地界,活人有活人的住处,死人该往死人的地儿去,活人该回活人的地方,只是有的人不肯活,有的人不肯死,就用活人的精血沾在死人的遗物上,这就勉强哄骗过阎罗殿的大人们,算是各回各家——”

      “您说这些跟我什么关系?我是天生该给秦家死人做媳妇的?”

      “秦家少爷真可怜,天生该给你偿命的。”邱婆又使了个凌厉的眼神,刀子似的剜过来。

      兴许秦家少爷枉死?

      望着灵前熄灭的蜡烛,韦湘若有所思。

      她从前经历过某些事,对这阴冥之事并不恐惧,只端详黑黢黢一片的牌位,伸手将它拿下来倒扣在桌上,压在香炉上,香灰扑了半个袖子。

      这做事不厚道,不给人家上香,把人家灵前的蜡烛熄了,还把牌位塞进灰里,没有哪位媳妇比她还大逆不道了。若是老太太泉下有知,能气得把她塞进香炉中烧透了才是。

      韦湘拍手掸灰,心满意足地注视那狼狈的牌位,没人同她说话,她认定自己得胜。

      进门来就心里有气,非但如此,她似乎刻意做给什么人看似的,撑了伞到院内,又在坟头踩了两脚,这才淋了湿裤脚回屋,收伞掩上门。

      门陡然又开了,收了的伞颤颤地晃在空中。

      “你说要我代为处理的。”

      那声音很是委屈。

      “我瞎说的。”韦湘合上门。

      门又开,冷风潺潺如水般倒进来,晃晃悠悠的伞自行进来,撑在屋内,像狗甩身上的水一般抖落抖落,甩了韦湘半脸水。

      韦湘走出大敞的门。

      “你进来。”

      “……你是秦扶摇吗?”韦湘站在檐下,借稀疏月光瞧已经泡在水洼中的晚饭花。

      “是。”

      “我不能接受活着的你。”

      “我已经死了。”

      “……我不能接受你能跟我说话。”韦湘心里有气,她原本只想一个人呆着,不必嫁人也不必被邻里嚼舌根,才被邱婆推上小轿的,如今她相公阴魂不散和她聊天,她刨坟也无济于事。

      若秦扶摇是个死人,众人虽会耻笑,但她听不到,心里也不甚在乎,清净得很,就当自己没有嫁人。如今相公偏要来打扰她,她便硌得慌,像是足底埋了石子,一刻也不能自在。

      伞晃晃,撑在她头顶,不再说话了。

      “我不能接受你存在。”韦湘得寸进尺,抬眼看那软弱可欺的秦扶摇。

      伞晃晃悠悠在身侧落下,收起,啪嗒一声在摔在地上。

      “你走了?”韦湘往院里打量两圈,不见有人回应。又趟进雨中,踩着坟头过几遭,终于她便宜相公秦扶摇软声道:“别踩了,疼。”

      “……”于是一颗心落回肚内,韦湘提了半口气,矮下身子,“今天你偷酥饼吃?”

      “吃不到。”

      “……以后还偷不偷?”

      “莫理我了,我不去叨扰你就是了。”

      似乎生了气,之后任凭韦湘怎么说,都不再出声。

      韦湘终于认定她和秦扶摇隔了条泾渭分明的线,又像从前一样划清,心内不免安宁下来,回屋躺下。

      可心内既然想到秦扶摇还在地有灵,她对待死人也未免太过不尊。

      天将白,一夜未睡的韦湘起身将牌位从香灰中捞起,拿净布擦过重新放回,点了蜡烛,又摸出两根香来点上。

      “对不住对不住,还希望你遵守诺言。”韦湘道歉一般地念叨,“你和纸人过就好了,阳间的事情有我就好了,你若是能投胎就快去,需要多少香油纸钱我——”

      一股邪风来,吹熄了蜡烛。

      脸上笑容一凝:“你——”

      又一股邪风,连香也灭了。

      韦湘又抬手将牌位扣上了,这次头朝下塞进香炉,秦扶摇三字淹没,这才心满意足。

      她和死人置气,大有从此不相往来的架势。

      文琴似乎才起,院子里响起轻捷的脚步声,文琴哼着乡间小道打扫院子,韦湘从窗户看去,文琴在秦扶摇坟头停留片刻:“呀,三爷,您瞧瞧,奶奶晚上还给您撑伞呢——”

      原来昨夜没收回的伞正巧摆在坟前,像是她祭奠给他似的。

      韦湘便在屋子内扬声道:“哎呀昨天把伞撂哪儿了!算了算了,兴许早被大风刮去了,不要了。”

      文琴才拿着伞兴冲冲地进来,笑容未散,听了这话,目光逡巡在奶奶和伞之间,实在不知大半夜奶奶为何用伞,但她一眼便望见那倒扣的牌位,惊呼一声:“了不得了不得!”

      平日里没得韦湘的首肯是不能进内室的,她便巴巴地瞧了瞧韦湘。韦湘不知道她在看牌位,以为还在说伞的事情,便指了伞,又指了指外面的坟头:“给三爷顶上,我看这花色不好,昨天我才对了块儿绿的褥单,披上去,小心三爷受凉了。”

      文琴便颠颠地去了,等披上去,才发觉这伞和绿布,倒像是给三爷扣了顶绿帽子似的。不过奶奶她是头回关心三爷的坟,文琴也不大注意,任由那绿布在坟头飘着,进屋侍候,牌位已然放好了,她便疑心是自己看错了。

      “奶奶,今儿的热水才正好呢,您看着一夜没睡好,下回天儿好把厚被子拿出来晾晾,这床被子凉。”文琴捻着被子,“倒有床上好的棉被,是老太太给三爷置办预备新婚用的,还都是新的,我今儿就去拿了晒。”

      韦湘暗忖老太太真是想得长远,但愿这被子不会长出鬼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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