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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5、求仁得仁的宰辅裙钗1 ...

  •   九曲回肠的蜀道上,时不时飞起两只不祥的老鸦。那老鸦嘎嘎的乱叫着,掉落几片乌黑的羽毛;浓浓的雾裹它在里面,掩盖了簌簌掉着渣的前路。
      同所有的清晨一样,迎面来了一个摸索着山壁前行的男人。破烂的棉靴,脏乱的儒巾,还有那像随时能掏出几只虱子的棉袍,令身边的马帮都要掩鼻而过——如果没有这雾,他们能清楚地看得见他的话。如果是这样,那么他们又要疑惑起来了,因着这形似乞儿的男人,居然还有个忠心耿耿的仆役。
      之所以说是仆役而不是同伴,从这仆役的脸色上分明能看出来。他对他这主子虽然有疑惑,但没有怨恨,手臂挽在那男人腋下扶着,眼中满都是坚定的光。看起来他相信,他的主人一定会出人头地的,定能连中三元,状元及第,做了高官,迎娶娇妻美妾,而他这个仆人也能鸡犬升天,跟着沾一沾光——
      如果他,不,应该说是她,和她的主人,都真的是男人的话。
      他这主人此刻停了下来,锤了锤已经僵硬的小腿,从腰上解下一条包袱皮,垫在地上盘腿坐了,口里十分念念有词。细听起来,是些数字。
      “八十里……七十里……六人……七人。”
      他的家里,除去他,兄弟姊妹共有六个,其中四男二女,长兄出将入相,次兄有了功名,两个妹妹还没许人家。出门前的一日,他的娘亲,郦夫人方还念叨着:“儿女都是债,儿大不由娘……”
      而他如今已经离他的家金陵城千里之遥了。这里不再有正月十五时竞相追逐的游船,也不再有盂兰节满河放的莲灯。要知晓,那游船是极热闹的,舟挨舟,人挤人,当天若要雇一个轿夫、船夫,要付二三倍的钱,然而还未必能有;做莲灯的铺子仅靠那几日,就能赚来平日一二个月的收成。金陵城:王畿,富庶之地,六朝古都。
      而他居然弃繁华而取贫贱,在这即将乡试的年头,跑到这连上好的笔纸都未必买得着的云南来。要知道,即使是修过路的大魏,这蜀道依然不好走,年年听闻有些骡马、还有,人,掉下去,沦为豺狼腹中食,然后在老鸦的叫声中,永远的葬身在天地之间。那秃鹫俯冲而下的身影,倒映在血红色的天空中;夕阳被掩在一层层的云下,仿佛不忍亲见这惨酷之景。
      男子停了思绪,取下牲口背上的水囊喝了一口,又从干粮袋里抽了两张胡饼,咬一口,用口水泡软了,艰难的蠕动喉咙咽下去,然后又一口。
      而他的仆人只是沉默以对。为了节省宝贵的水源,省得唾沫横飞得浪费。
      男子一刻钟后,将他的仆人叫起来,摩挲着在大雾中显得过于模糊的地图,和墨水已经有些洇开的目的地,说道:“还有六十里。若是今晚赶不到,只有露宿荒郊野岭,同狼和狐狸争一争命。”
      他的声音带着些笑意,像是并不在乎的模样。主仆二人收拾了包袱,男子拄着一根竹做的手杖,仆人牵着五两银子买来的蹇骡,深一脚浅一脚的走着曲曲折折的山路。

      走着走着,这男人不自觉的摸了摸腰里衣衫上硬邦邦的东西。虽然它晃来晃去的十分影响步伐,但放在马上实在不安全。不,更不能带成轻飘飘的东西,或者叮叮当当的宝石一类——不然消息传到京城的速度,会比西天云彩出来的速度还快。
      沿途又有几个马帮老板,驮着茶叮叮当当的从那古道上经过,只留下一股子新茶的香气。绝对是今年的新茶,色泽不知晓,香味绝对是上等的。如若他此刻身在帝京,多半一月以后就能喝到。可是如今,他腰上缠的银子,恐怕还不足买一斤的价钱。而他这两天入口的东西,都是隔壁小摊上的大碗茶,俗称,茶叶渣和茶叶末。
      大概是他望向那铃声方向的目光太过炽热,引得他的仆役也只得轻声的安抚起来。他说:
      “三郎。”
      正是这一声唤,唤回了他的思绪。他摇摇头。
      “无事,我们走。”

      头顶的太阳从最东升起,在最西方落下之前的那个时辰,他们终于看到了那金宁的府城。县衙出乎意料的破,还不如三里外的那栋青竹小楼气派——虽然它是用砖修的,不过砖上长了青苔。
      街边卖包子的老板娘,嫌弃的收了这主仆二人排出来的十文大钱,卖给他们五个菜里加了肉星的肉包子。然后,他们又请店小二抬来了热水,洗了澡换了衣裳——地地道道的苗族衣裳,现在他们看起来就像是苗族人了,除了那过于白净的脸庞和十指以外。
      当傍晚这男子出门闲逛的时候,便有那生长于山野之间的少女,穿着蜡染的蓝裙子,好奇的跑来看。毕竟这男子长得十分美,眉蕴秀,脸含芳,如花似玉,与她们常见的乡野的男人们不同。有好事者,甚至托了认识的中年妇人去探口风。
      “你们从何而来,到此为何?抬头看那河上的两座,是谁谁家的磨坊。”
      然而那长江的源头,被称作金沙江还是澜沧江的江水依旧的流着。属于磨坊的轮子呼啦啦的转着,并不能挡住奔流而下的江水。那江水来自高山上的融雪,流入山间的深谷和茂盛的红树林,自西向东跨越长长的中原腹地,流入不会枯也不会烂的大海。

      这男子听着妇人的絮叨,并着赶走身旁遍地乱跑的鸡鸭。这鸡鸭也像是见了生人,叽叽嘎嘎的叫个不停。书铺门前,他险些踩在一泡鸭粪上——他挥手欲打,那一身轻松的绿头鸭早就扇起翅膀,呼啦呼啦自半空中飞向河里,捞鱼去也。
      “《青钱》、《锦囊》?《选玉》、《贯义》?您老这是问对人了。咳,我们县这生员不争气,十停倒有五六停卖不出去,喏,就剩上次进货时候这压箱底的几套了,您瞅瞅,都吃灰了,您要是不嫌多,全买走我给您打个折。什么,近年的?小的这儿没有,要不这么着,下个月赶集的时候替您去省府看看,有就给您捎回来……”
      男子抽搐嘴角,万万没想到这穷乡僻壤,治学水平有待增强。
      “那您这儿的书院何在?”
      “书院?那边,不过这山长今儿个吃坏了肚子,下半晌让学生们自行家去温习了。小的怎么知道?嗨,我这不争气的儿子这不悠哉回来了,这会儿也不知道跑到哪个犄角旮旯唱山歌去了。哼,活该他一辈子砍毛竹!”

      夜里,男人抱着一堆经传和注疏,觉得有点冷。桌上一灯如豆的,还放了劣质的灯油。用灯罩盖住吧,又看不清书,他不得不庆幸自家深谋远虑,从杂货铺里买下十来支蜡烛,将就着能用。
      他张着寸寸干裂后,还没恢复光泽的唇,轻声的同他的仆人说:“采葛,我有些怕……那苏浙两地,有许多出了名的才子;他们又相互唱和,品评极妙的文章而相互进步。而我呢?我屈居一隅,连时新的书本都欠奉。带出的银钱虽然不少,花销也并不在少数。”
      “采葛,我这到底是图什么……”
      被唤作采葛的仆人并没有答他。他立在一旁,沉默的为他的主子磨墨。他知道他的主子不过是发两句牢骚,况且他犯不着为自己的主子作主。
      那男人又气又笑,一敲桌子。
      “采葛……”
      他的声音归于沉默,与逐渐沉静下来的西南一隅的县城相映成趣。炊烟灭了,城里的人家都睡了。推窗而望,不见星星点点,万家灯火,唯有一片静寂,同这一室的静寂相对。他着魔般的跪下来,朝着这灯喃喃不休的说着,说着自己也怕不信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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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章 求仁得仁的宰辅裙钗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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