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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4、理性穷竭之点 ...

  •   唐小雨从未见楼景深落泪。

      刚刚他和唐洺额头相贴,唐洺失去意识,他闭着眼睛开始哭,模样平静得令人心痛,仿佛只是水分以一种让人担心枯竭的流速自眼角流失,然后他睁开眼,里面竟是一片波澜不惊,他说:

      “审核完毕,通过。”

      何宁和罗何生不明白他在说什么,唐小雨隐约觉得什么东西变了,还未来得及细想,隔离区的甬道尽头传来声响——唐贝他们到了。

      有萧群的火力支援和权力震慑,很多犹疑者都抵抗不力,他们很快突破阻碍,按着吴爱名的指示找到隔离区。

      “小楼,老大和小雨还好吗?”他们远远的看见楼景深的背影,莫名松了口气。

      楼景深偏头看他们,微笑:“还好。”

      唐小雨却想大哭,想告诉他们唐洺不太好,但生生忍住了,咬着下唇表情扭曲,转而问:

      “你们那边还好吗?”

      吴爱利奔跑的速度缓下来,渐渐地,他站住,尸山血海没给他更多的感触,他耸耸肩:

      “还行。”

      “吴爱名程序化了?”楼景深突然说道。

      吴爱利强行装出的冷静瞬间崩溃,脸刷一下就白了,甚至问不出他怎么知道。

      戴建红和唐贝一窒,倏地看向他:“那小梦?”

      “吴爱梦还好,但我们最好赶紧过去,否则以她的精神状态我不确定她能撑多久。”

      他们这才看向楼景深——

      他怎么知道的?

      “说起来认识大家这么久,一直没有自我介绍,我地球代号楼景深,来自一亿三千万光年外的卡西玛战场,隶属西昂星族,亚粒子态生物,寄居地球五百三十二年五月零八天。”

      他们一个个呆若木鸡,都没反应过来这什么意思。

      “关于我到地球的原因还请我稍后详述,现在我们先去处理小梦和爱名的事情——顺便,何主任,罗将军,放弃‘世界’吧,没出路的。”

      何宁忍不住上前一步:“你什么意思?难道以为可以就这么大摇大摆走掉吗?难道你还有其他办法?”

      楼景深偏头:“异变结束了。”

      何宁受不了这种荒诞,冷笑一声:“哪怕伤心过度也不该说这种疯言疯语...你也知道,只有我们才能...”

      “异变确实结束了。”他看了眼他们身后的异生人:“等辐射值退到正常水准,你的保镖们会变回它们应有的样子——看,开始了。”

      他话音刚落,何宁身边一具躯体毫无征兆地摔在地上,身上黑色硬化的伤疤渐渐软化、腐烂毫无生气。

      “我们确实还有急事,我们小队成员的生命危在旦夕,我还得寻找合适的材料为我们队长制造紧急医疗床,如果你想知道什么,可以跟我们一起行动,但最好不要轻举妄动,等紧急事态处理完毕再说。”

      唐小队同样无比茫然地跟着楼景深跑,那人抱着唐洺如履平地,跑的很快,边跑还能边说:

      “我已经解除了吴爱梦手上武器的制动,但如果她求死意志坚定,我暂且还不能阻止其他物理伤害。”

      他们已经麻木到不知从何问起了。

      果然,赶到303实验室门口就听见吴爱名的苦口婆心,吴爱梦面前摆了一排冷热武器,似乎没有一个派上用场,她被冲进来的吴爱利拽起来:

      “你在干嘛?”

      吴爱梦茫然地眨眨眼,看见楼景深怀里的唐洺才找回魂:

      “老大?”

      “危机解除,吴爱名,你先自检一下运行状态,我暂时顾不上你。”

      楼景深说罢,扫了一圈实验室皱起眉头:

      “这里材料不足,我们上去看看吧。”

      “什么材料?”唐贝问。

      “可医用的材料。”

      他们杵着没动,楼景深越过他们大步走出去:

      “我知道你们有很多问题,我们上去一并解决。”

      然后停在萧群身边,一偏头,撞见他满脸复杂,楼景深微笑:

      “萧先生不必担心,辐射值正在回落,我控制着我周边的区域,保证是清洁区。”

      “小楼...”萧群深吸一口气:“你知道我对你...”

      “我希望你知道,我并不感谢你的帮助,如果你抱着唐洺出事自己可以趁虚而入的心思,我会忍不住对你产生恶意。”

      萧群被噎个不轻,虽然是这么想,但遭不住被人直接戳穿。

      “我不可能喜欢你,我只能喜欢唐洺。”

      “怎么,你被植入什么必须爱这个人的程序了吗?”面对一板一眼宛如机器人说话的楼景深,萧群忍不住冷笑。

      “恰恰相反...某种程度上来说你和我有一定相似度,只是你不知道,时间不可逆转的真相。”楼景深微笑着,点了点他的头:

      “镜面预测功能,挺好用的,对吧?”

      萧群的脸色逐渐难看:“你知道什么?”

      “不要紧张,它和‘世界’很像,只要一个合理的初始数据,就能给一个合理的未来模型,是我三百五十年前为了加快人类技术进步做的实验,但由于一点意外我没能选择它的使用者...很显然,你的先祖是个幸运儿。”

      楼景深叹了口气:“但你的先祖没有把它用在我期待的方向,他认为家族长盛不衰比我期待的东西更重要。”

      他看着面色铁青的萧群:

      “趋利避害,绝不冒进,你的理性在人类中绝对是佼佼者。

      我不会喜欢你,你于我毫无用处,你帮助我们也并非真心实意认同唐洺,只是因为在夺取‘世界’主控权这事上你绝对占不到上风,你绝不接受受制于人,不管在哪个环境里都一样。”

      “你喜欢唐洺,因为他对你有用处?”萧群冷哼了一声。

      楼景深抚过唐洺的脸颊:“对,他是这么多年以来的唯一一个。”

      “那根本不是喜欢,我不知道你是什么东西,但对人类来说,那不是喜欢,只是...”

      “利用?”楼景深毫不在意:

      “无所谓你们怎么定义吧,我确实无法准确定义我和他之间的关系,这种关系叫什么不重要,不过人类的语言里面只有爱这个字最适合描述而已。”

      “...我不明白。”萧群道。

      何止他,其他人都要被这接连的信息弄崩溃,楼景深抱着唐洺往地城入口走。

      要理解他的身份,首先要接受一个不完全的概念,即人的本质是一团信息集合,或者更确切的措辞,一个信息聚落。

      何宁所规划的一切都建立在这个概念上,他很轻易地就接受了这个解释,继而,一个诡异的想象在脑子里浮出,楼景深确认了它。

      “以你们的计时方式来看,大约在十三亿三千五百多万年前,我的先祖也碰到了如今的情况,据已有数据显示,当时的环境比现在更为恶劣,碳基生物赖以为生的资源极速枯竭,地壳异动释放大量放射性元素,物种变异,但很快迎来大规模灭绝。”楼景深说。

      何宁很快打断他:

      “你们进了‘世界’!”

      “是。”

      “那你为什么说没有出路!”楼景深的存在就是出路的证明,何宁顾不得追问其他,他只关心这个,他这么多年倾尽心力的结果,怎么可能没有出路。

      “因为唐洺是对的,他担心的很多问题我们后来都碰到了...是亿万分之一的幸运,先祖们侥幸延续了下来。你们计划令异生人成为这个精神乐园的守卫者,但还欠缺更成熟的意识编辑技术,何况载体终究是有机物,有机意味着突变,在无尽的未来中这是必然到来的结果,终有一天他们会摆脱你们的控制建立一个新的文明。”

      “那你们是怎么解决的?”

      “仿生人。

      其实是我的错,我加快了‘世界’成熟的速度,今天的程度应该是两三百年后的事,两三百年的时光够你们发展出相对成熟的仿生人制作技术,换而言之,靠机器维护机器,这才是相对稳定的。

      但也有问题,机器加工机器的精度在逐层递减,仿生人自己制造的仿生人性能会逐渐不如初代,随着材料损耗,先祖终究会失去外部维护者,这是其一。

      还有内部数据扩张的问题,‘世界’是有边界的,人类意识数据化仍会保留人类的生物惯性,最大的问题在于繁衍——容量充足的开始,繁衍有助于系统稳定运行,但逐渐的,存储器会无法容纳庞大的信息....

      我的先祖们在那个时候对信息数据做了分区切割,删除体量庞大,影响正常运行的信息,保留运转稳定,更符合计算机逻辑的信息。”

      何宁张了张嘴,这是他们也想过的。

      “如你们所想,我们在发展过程中逐步剔除了情绪数据,终于,在没有恐慌、畏惧、指责和抱怨等负面情绪的干扰下,我们开发出更为完善的反向传输技术。

      就如你们计划以惩罚罪恶为名将部分意识数据传输到现实,人为制造天堂和地狱的分割。

      但剥离了情绪数据的先祖制定了更为公平的传输方案,全体成员轮流进入,在线上线下双线研发的过程中,我们掌握了亚粒子态信息集成技术,自那以后,先祖就以粒子为载体重新从虚拟世界出来,这一过程共花了两百三十四万七千六百二十三年。”

      除了何宁,在场的人正努力消化这些东西,只能机械地跟着楼景深走,一直走到东区地城入口,爬到地面,楼景深抱着唐洺向一棵歪脖子树走去,突然回头:

      “红姐,帮我照顾他一下。”

      戴建红还没从百感交集中抽离,愣了半天才发现他在叫自己:

      “你要干嘛?”

      “医疗床,还有房子。”楼景深将唐洺放在树下,看了看日头,又看了看他苍白的脸,亲亲他的额头然后站起来:

      “还有爱梦和小雨,你们照顾一下他,男人们干活吧。”

      他折下树上的枝丫,徒手削去分叉,变法术一样让几根木头变作木棍和楔子,一一扔给其他人,扫了他们一眼:

      “得快点,过三天有雨,起码得造一个遮雨的地方。”

      “不是,你说完了?”何宁急急问。

      “没...”他快速选定建造地点,语速飞快道:

      “亚粒子状态和我现在的状态之间还缺一个沟通介质,从虚拟世界出来以后我们开始全力钻研基础科学,在难以准确计时的一段时间以后,我们发现了沟通微观和宏观的桥梁,宏物质,那以后我们族群在行动目标中加入了一条——

      夺取所有可发现的宏物质,也因此,在拥有驾驭宏观实物能力以后我们和宇宙间其他种族爆发了多场战争,我来这之前正经历一场。”

      “虽然这种物质于他们并无用处,但在战争中取得彻底胜利总是最一劳永逸的做法,起先有很多场灭绝战争,后来族群内部计算出这种做法的弊端,但凡存在漏网之鱼就后患无穷,还容易让自己陷入宇宙公敌的境地,于是后来就采用谈判与战争并行的方案——当然,这与你们并无关系。

      你关心我为什么判断‘世界’没有出路,很简单,整个银河系的宏物质已被我们垄断,再加上你们选错了守卫者,异生人不是好选择。”

      “你来地球做什么?”这回问的是唐贝,这男人一向拥有超乎寻常的敏锐,楼景深笑笑:

      “一项研究。”

      “异变和你有关吗?”唐贝心底知道,必然有关,这个问题让所有人屏息——如果一点关系都没有,他怎么可能像经历过一样知道之后可能发生的一切。

      “...样本1179号星,我们给地球起的编号。”短暂的沉默后,楼景深说道。

      “用于什么实验的样本?”唐洺的声音冷冽。

      “虽然不是做我的无罪辩护,但为了避免我和唐洺之间的感情产生毁灭性裂痕,我必须声明一点——我是西昂星族第三百八十五代后裔,把地球列为样本星是二代的决定。

      这源于第一代的‘死亡’。理论上来说我们的生命可以无穷无尽,但依旧陷入了代际更迭的轮回,每一个‘新生儿’的出现都意味着旧生命的逝去,这令二代感到困惑。

      而一个剥除全部感情数据的种族,既无物质享受需要,也不受衰老疾病摧残,推动他们扩张和生存的动力只剩下一个,即好奇心。”

      “有困惑就有相应的研究,第一代逝去后所有数据回归主脑,共享完所有数据的二代确定了一个研究课题,探寻终结亚粒子生命的因素有什么...

      这个课题在历代的研究中换了很多名字,一代一代都有些成果出来,在一百三十二代的时候,先祖发现每一个死亡出现之前,他们都会进入一种接近碳基生命的状态,我们称之为返祖。”

      “我们有很多猜测,最有可能的一项就是行为模式冲突,可能是摆脱碳基生物体进行意识程序化过程的不彻底,或许是后来情绪数据剥离不彻底,总而言之,原以为消失了的碳基生命行为模式和粒子生物行为模式发生了剧烈冲突,冲突的结果既是死亡。”

      “后来也尝试过进行更彻底的数据剥除,虽然延缓了冲突的到来,但依旧有一代又一代选择死亡。”

      “选择?”

      楼景深点点头:“自愿的选择。”

      “彼时我们和你们一样难以理解,逻辑无法给出合理的解释,只能推测——我们离祖先的时代太过遥远,当时因为技术落后,有太多信息没能保存下来,于是推测,人是信息集合这个概念可能不完整,在意识程序化过程中一定发生了什么遗漏。”

      二代设置样本星为后代检测遗漏提供了一条途径,在此以后,每一代都有不断发展样本星,致力于模拟程序化之前的先祖生活环境,通过暗示和引到令其走上一样的道路。

      “此前孵化了六千多个样本,无一例外全部消亡。”

      “所以呢?什么让你大发慈悲放过地球。”唐贝笑的无不讽刺。

      楼景深看向他:“我并无慈悲,对一个剥离了所有情感数据的种族而言,慈悲、歹毒都是无意义的符号,只能说我接受了。”

      “接受了?”

      “接受我永远找不到那个缺漏,接受纯粹的智性也会走向终结。

      我们将死亡称为理性穷竭之点,我接受自己正走向那里。”

      “为什么?”

      楼景深笑了:“你们明明知道了。”

  • 作者有话要说:  至此,以后应该就缘更了,然后我会去主更虫族那篇新文。
    那篇整体基调会轻松简单一点,虽然仍是反抗的主题,但总的来说是没羞没臊的爱情故事。
    而这一篇,我很羞愧,犹豫是不是该继续写下去。
    它穷尽我的脑细胞了,我从第一章开始陷入左右互搏的状态,一直不确定它是不是个有趣的问题(它可能更多是个问题而非一个故事),也不确定自己是否在写一个有趣的故事,是否用了一种有趣的方式在讲,就像我不确定楼景深想要的那个答案究竟是什么,除了放弃,我找不到任何出路。
    我想象宇宙之中也许有楼景深这样一个纯智性的种族,智与聪明有区别,他并不聪明,我其实应该再写一写这个种族的故事。
    这个故事起源于一个很久以前的问题——你梦想中的图书馆是什么样子的。
    一个图书馆的活动,我认认真真思考了,根据公共图书馆宣言:
    【每一个人都有平等享受公共图书馆服务的权利,而不受年龄、种族、性别、宗教信仰、国籍、语言或社会地位的限制。】
    似乎在很多关于教育文化的宣言里都看到过类似的句子,可能是我的错觉,我对图书馆有格外的情义,于是仔仔细细思考了这样平等该如何实现。我在我的作品里写道:那是一个终极的精神世界,在未来的某个时刻我们超脱了□□的束缚,到达博尔赫斯描述的天堂,输入与输出突破载体的限制我们就可以真正意义上实现互联共享。
    所以共享——这是我梦想的地方。
    它和共产一样让我心驰神往,这种妄想并没有得到我们学校图书馆老师的青睐,交出去的时候我也知道,他们必然以为我在写科幻小说,无所谓了。
    但这样的社会也会有问题,小楼碰到的问题,纯粹智性的生活消灭了所有暴力、犯罪和混乱,一切都井井有条可商可量,只有求知的欲望在推动他们不断前进,这样的乌托邦是我想象力的极限,然而乌托邦失去了罪恶也失去了道德,他们进行过种族灭绝,无法共情任何有机生物,这样机械冰冷的社会缺少突变,而正是突变和混乱诞生了生命的绚烂。
    苦痛造就了人类,一切负面到极致的压抑制造了守护美好的强烈欲望。
    小楼碰到的是一个智性生物最后必然的步履蹒跚。物质第一意识第二,唯物主义对我的影响之深是我自己都没想到的,甚至有段时间曾走入歧途,想做一个理性至上的人而鄙视感情,信奉冰冷残酷的法则而蔑视伤春惜花的软弱。
    我2016年开始看科幻,属于一个散装科幻迷,第一本就是《三体》(其实不准确,毕竟初中的时候就观摩过传说中的神作《太空漫游2001》,自然啥也没看懂),宇宙是冰冷的,温情无法存活这样的理念在我脑海里根深蒂固。
    也和很多人一样讨厌过程心,虽然越到后面对她的感情越发复杂,大刘或许是个“无情”的工科男,但为什么会写出《诗云》这样的作品,里面的李太白,神在太白面前低下了骄傲的头颅。
    他心里住着一个诗人,理性的近义词是深爱。
    这样一个纯智性的种族,当他坦然接受这一点的时候才真正从幽魂重获新生。我有时候也会质疑一个活了前年万年的老妖怪怎么会爱一个渺小的人类,直到我真切意识到人类从不渺小。
    我,一个散装科幻爱好者于是写了一个于科幻过于黏腻,于爱情过于晦涩的故事,有点失败,写完了却如释重负(虽然它不是真正意义上的完结)。二十几万字我才写到这个故事真正的开头,我竟觉得有个开头了也不错,哈哈哈。
    就这样吧,非常感谢读到这里的读者,如果你们还想看后面的故事的话,我会回来写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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