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浮》伍命

3、三

　　他离开乌衣团后，站到路边一处划有绿圈地标的位置，学生的专属。很快，他脚下浮出那一圈威慑过乌衣团团长的绿光。系统自动读取他学校宿舍的位置，他双脚微微离地，紧接着整个人消失，以时空传输的方式回到学校。消失前，一个西装革履的虚无路过他，投来羡慕的目光。他冷冷回视，对方立刻转过头去不敢再看。
　　是，那个叫未语的少女说得没错，虚无世界，三六九等，学生绝对属于上等。人类社会所谓的生而平等并不存在，虚无在出生时，今后的路就已定好。什么样资质的虚无从事什么样的职业，社会各司其职，也是一种平等。大部分被选中成为学生的虚无都是先天的，也有个别像他一样的例外——后来居上，在经历顿悟之后获得了学生身份。但这种顿悟的几率比先天获得还小，大概百万人中能出一个吧。
　　他的顿悟时刻，连他自己也记不清了。究竟是什么时刻，因什么样的际遇，顿悟到了什么？有记忆以来，他一直都是学生身份，但家人曾清楚地告诉他，他是后天获得，至于他之前是什么职业，他们怎么也不肯说，而他怎么也记不得。
　　“现在多好，想以前的事做什么。”母亲摸摸他的头，微微笑道，温柔地阻止了他对过去无用的探索。
　　的确是好。学生身份结束后就顺理成章地成为老师，老师便是虚无世界最高的决策者，象征绝对权威，受到所有虚无最高的敬重。如果他是老师，或许今天那个女团长就不止是唯唯诺诺了，或许……他能让乌茶永远脱离苦海。
　　回到单人宿舍，温度已然调好，他伸手在墙壁上一划，墙上立即显示了今日的阅读计划。一旁保温箱感应到他的到来，弹出一张菜单。他匆匆扫了一眼，要了鲑鱼起司三明治，蔬果沙拉，外加一杯白咖啡。保温箱收到指示，虚拟厨师开始为他制作晚餐。
　　历史课本在他手中投影成形，自动打开到他上回读的地方。
　　今天讲的内容，是中国的陈桥兵变，英国的百年战争还有美国内战。是的，全是人类的历史。人类历史错综复杂，阴谋阳谋贯穿其中，战争，和平，狼子野心，王朝崩塌，血泪革命，形形色色的事件每一天都在不同国家上演，如同一个圈，无论从哪里开始走都没有终点。人类历史的一切，就是虚无世界最好的借鉴。
　　人总以为只要提前预知，就可避免重蹈覆辙。而人类哲学家也说，人不能两次踏入同一条河。可惜人类永远在践行另一条法则。他们是一群蚂蚁，只要其中一只不从花盆边缘离开，所有的蚂蚁永远都只会顺着滑稽的轨迹，永无止境地走下去。
　　保温箱发出一个单调的音符，提示他晚餐做好了。他暂时掩卷，把晚餐取出来，慢慢地品尝。吐司抹了双面黄油，烤作金黄，酥软得当。起司很好地融入其中，更添香浓。鲑鱼烤制得外焦里嫩，没有半点腥味，只加了些许黑胡椒调味。沙拉里，果蔬大小刚好，色彩鲜艳，营养搭配比例得当，橄榄油与香醋作调味，整盘菜相当新鲜可口。咖啡豆是精磨过的，在恒定的温度中煮香，配比一定的鲜奶，做成浓而不腻的白咖啡。他单手一挥，眼前的米色的墙面刹那间化成玻璃，将外面城市的夜色一点点收入。满幕星光，无数的高楼，璀璨的华灯。这就是平静而美好的虚无世界。
　　而他，虚无界中的佼佼者，过着人人足以让所有虚无和人类羡慕的生活。越是这样，读得越多，看得越多，他就越为人类世界感到无尽的悲凉。

　　但或许有一个人不羡慕。
　　他想到这里呆了片刻，手中咖啡啜了一口，还未饮下。
　　那个叫未语的人类少女，她或许不羡慕，或许还会嘲笑。
　　真奇怪，明明是第一次见面，为什么却好像可以预知她会说些什么、做些什么。是因为她黑色的眼把心里的想法都写得太清楚了吗？作为人类，她太骄傲，太自在，像风一样抓不住。她并不像其他人，对虚无俯首称臣。这样跋扈，如何长久？踩着无数的人类历史前进，他为她看得清清楚楚，而她到底有没有这份自知之明呢。
　　忘言，未语。一个忘了怎么说，一个不愿开口。
　　她说她是水浮师，这样的她，所作的表演一定与乌茶不同。他很想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