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浮》伍命

5、五

　　五天后见她，比以往都美，整个人像童话世界里走出来的一个梦，与忘言完全不同的梦。他默默微笑，在远处看了她一会儿。她四下张望，看到他来，难得主动招手示好。他笑笑，向她走近。
　　“不错吧？”她原地转一圈，看上去心情不错，又指了指自己的眼角，“这些都是用防水颜料涂上去的。还有这里，”她伸出赤足，指给他看，“这两条金色的鱼画工也很好，像真的似的。那个虚无画师真是厉害呀。”
　　“你就穿这身衣服上场？”黑发黑眼，还有她一如既往的黑衣。
　　“怎么，不行吗？”她眉毛微微挑起，镶着黑钻的眉尾稍稍向下，金色的流光眼影下，那双睫毛扑扇的眼睛极为深邃。
　　“可以试试紫衣！”他忍不住说。
　　“哈？”她眉毛挑得更高了，眼睛也张得比刚才更大，看不出是喜是怒。她就这样看着他，带点不可思议，又带着看透人心一般的了然。她终于笑了，“你，想把我当做忘言吗？”
　　他被人说中心思，窘迫而尴尬，一时间无法回答。忘言是独一无二的，但，为什么会有这样的念头，希望眼前的人类少女，可以演一回那个独一无二的少年？就算是他身边的光，无论如何，都是无法取代他的不是吗？
　　他摇头一笑，抛却荒唐的念想：“一切都已准备好了，未语，今天是你的舞台。”
　　“是呢。我的舞台阿，”她像在叹息又似在宽慰，阔别多年的舞台，的确教人怀念，“好好看着吧，我和忘言的表演，不太一样呢。”

　　黑暗的表演场，座无虚席的观众席里没有一丝骚动，直到一束光自舞台上方打下来，照在玻璃瓶中。水光粼粼，像无数的星星。偌大的舞台，黑衣少女是唯一的舞者。她自白梯走上高台，坐上玻璃瓶边缘，朝观众席里看了一眼，然后就这么轻轻一跃，像一尾游鱼溜进了水中。
　　她闭上双眼，高抬左手，嘴角挂着自在的微笑，一直静止不动的双足忽然有了动静：左脚斜划而过，划开一圈波纹。右脚在左脚收回之后重复了相同的动作。两个划动衔接完美，是她自信的开场。紧着接，像是忽然的变奏，所有的动作倏然加快。她的手与足急急摇曳，腰肢如柳枝柔软，几番扭转，水中冒出一串又一串的水泡。狂，似风狂，似火狂，无穷无尽的生命力，狂而不乱，全被水温柔地包围在怀中。黑衣黑发像一个黑色漩涡，每一次恰如其分的变幻都那样迷人，让人舍不得移开眼睛，恨不得让时间停止，此刻永恒。与黑形成强烈反差的是她的金色眼影与足踝游鱼。金色，这是光，只需一点就可点亮黑暗。这是星光、阳光、还是月光，或是某人的目光？狂放与肆意冲击着每一颗平静太久的心，心好像一下子被打开，星河倾泻而下，填满叫嚣着孤独的空缺。
　　他看得如痴如醉，心被她狠狠一刺，像是觉醒。眼前忽然一片火红，她的黑发穿过那片红色拂过他的脸庞，她的目光急切而悲愤，她在呐喊、在嘶吼。她在说什么。她……
　　狂放的水中之舞在一个极美的旋转后戛然而止。漩涡消失了。她的手慢慢合拢，在胸前合十，慢慢地，她睁开了眼睛。黑的眼，装着无限光芒的黑的眼，璀璨夺目，那是星河。
　　不知是致敬还是无意，最后的动作与忘言当初的表演太像太像，但凡看过视频的人都不会忘记。红色的幻影全然消散，他捂住自己的心口，深深地望着瓶中她的目光。
　　光阿。你是光。如此美丽的，供养莲花的光。
　　第一声掌声响起。然后就像林中飞鸟被枪声惊起，飞起一片，黑压压的，遮蔽天空。热烈的掌声几乎停不下来。她在水中大笑起来，眼泪融在水中，她仰头，水面模糊，只有一片唬人的光。水面上一个黑影隐约靠近。那个黑影微笑，那个黑影说：光，好美的表演。
　　她讶然，瞳孔微缩，一下子从水中浮出来。可哪里有人？除了照着她的那束光，四周无尽的黑暗是真正的黑影，大片大片的落寞与强烈的孤独。
　　“忘言……”她轻轻地念，紧紧闭眼。
　　声音太轻，全场唯有他才看懂了她的口型。

　　“乌衣团水浮师未语重现水浮术”、“耳目一新的水浮表演”、“惊艳水浮之术，堪比昔日忘言”……
　　他关掉手中的虚无新闻，欣然一笑。如他所料，未语复出的表演引起来极大关注。他成功了。他为她请来最好的虚无界画师为她上妆，舞台布置只取一盏照水聚光白灯，其余的灯全部关闭，营造神秘气氛。然而这些都不是重点，最重要的是他为她请来的观众——虚无界著名的评论家，新闻人，作家与艺术表演者。这些人都是追求完美的看客，与那些只会嘲笑的普通观众不同，唯有借他们的眼睛、他们的嘴、他们的文章，才能让未语，让水浮术重新得到全世界的关注。未语没有让所有人失望。她与忘言的表演的确太不同，忘言求慢，慢中自有一种悠然禅意。而她求快，痛快过瘾，让人好似喝了一坛千年美酒般酣畅淋漓。
　　尽心尽力布置这一切，别无他由，就是为了让忘言能够看到，然后回来。只要他曾真心爱过水浮术，如今看到故人的表演，绝无可能不动容。
　　透过透明的墙，又一次，他看着城市的夜景发起了呆。忽然，墙壁上浮现一个大大的感叹号，一个机械的声音响起：“5C宿舍，有人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