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三]天下无狗（坑）》南柯十三殿

23、谷雨时节

　　握着那串佛珠，王谷雨恍然。
　　裴元独立于落星湖畔，神色清淡，于记忆中秀坊稚嫩的剪影逐渐重合，另一个无意识想起地影子则如缓缓荡去，随着影子一同湮灭——是她先前曾从裴元身上感受到的压力。短暂的交流将记忆划分地泾渭分明，如今的裴元与记忆中的人相比，虽一眼看去是同样的握持己心，但二者仍然相别甚大，以致王谷雨只是与裴元聊了两句，先前的拘谨感便消散无踪。
　　虽说年岁已久，但若真得将时间拨回，此时此刻的她面对面冷心慈的医者，形貌几乎便是当年她爬山涉水寻到王遗风时的重演。
　　那时候的她也不过就是王遗风腰侧的高度，费尽心神方追着这个男人寻到了苏杭。从苏州冬日冰冷的阳澄湖里探出脑袋，扒着青年狭小的船舷，却被对方冷漠的神情惊住，愣了半天都没能说上一句话。

　　青年漆黑如夜的眼盯住她，缓缓开了口，虽开口一问，却眼神笃定。
　　青年道：“……王谷雨？”

　　身形尚显年幼的孩子趴在船边怔怔点头。
　　于是青年便道：“你离家，是为了寻我？”

　　王谷雨听见这问话，先点了头。待自己身体的温度从冰凉的湖水中一点点凝回，她又摇了头。
　　少小离家被父母牵挂，一方因其天资上佳而作为教养孩子的标准，一方又哀叹其心性借以告诫幼女慎行……王谷雨离家虽说有部分原因是想见见王遗风，但更多的原因只是因为她想走。
　　鲁地王门，书香世家。人来人往皆覆面具，为利攘攘为利熙熙。王谷雨不想将自己就此禁锢在这三进院落之中，这世界如此大又如此奇妙，她想要去验证自己的猜测，更想要寻找离开的办法。

　　王遗风见她点头又摇头，眼中却并无困惑，反倒平静道：“我猜如此。不过如今你寻我，可是想与我同行？”

　　王谷雨半个身子还泡在水里。她凝着王遗风那双似乎不具备任何情绪的眼睛，缓慢而坚定的摇了头。
　　她仰着脸，冲这位初次见面的兄长露出了笑，弯着眼干脆道：“不。”

　　自鲁地一往江南，孤身一人，四方无助，吃过无数苦，磨砺过最狠的心。短短数年间，王谷雨似乎还是那个王谷雨，但她清楚有些东西彻底变了。
　　或许是血缘的奇妙又或许是经历的相似，昔年不能理解的如今却皆能理解，昔年不能看透的，如今却仿佛一眼知心。

　　王遗风和王谷雨是一类人。
　　他们这类人，只信自己所信，只守自己所愿。
　　甚至，王遗风比王谷雨要更加洒脱不羁，更加冷漠通彻。

　　王谷雨自离家至今，终于感受到何为“来自一个人的压力”何为“自骨中发出的寒意”。便是在成都被逼到尽头，不得不拜八重妙法村正为师，她也未曾感受过这般强大的、令人不由自主屈膝的压力。
　　令人觉得有趣的是，这样的感觉，竟然是来自她素未蒙面的兄长。
　　她从王遗风身上并没有给感受到来自亲情的温意。想来也是了，一位能够为了一个答案而毫不犹豫离家数年不归的游子，又怎可能因为区区血缘，便能对一个几乎称得上陌生的人区别相对？
　　王谷雨当时年纪虽小，却敏锐察觉到了王遗风表情下的答案。
　　她没有能够与这位兄长抗衡的力量，她能够选择的，留给她最好的选择，也只有那一句“不”。

　　立在船头的青年闻言，略略弯下了身，伸手摸了摸她湿淋淋的头发，将她拉上了船甲。

　　王谷雨却打了个寒颤。
　　这寒意她记得清楚，既有冬日湖水的薄凉，更有对这位兄长发自内心的敬畏。

　　虽然说了“不”，但王遗风仍然携她行了一程。两人在扬州分道扬镳。
　　王谷雨仍记得王遗风冷眼看着她在身后踉跄的跟随，却也记得他清晨伸手取过木梳，替她弯起的发髻。
　　这段时间虽短，却足以在两人的心上都刻上痕迹。

　　纵使自此一别，相隔甚远，不曾通信，却也偶尔会想起在这世界上，还有这么个人。
　　所以雨秀拒绝了恶人谷的围剿计划。
　　无论她在王遗风心中到底是何地位，她总记得对方指尖残留在发尾的温度。

　　裴元的自信与气度，令王谷雨一时间记起那位算得上诸事伊始的兄长，然而她很快便将这段重新忆起的往事重新丢回脑海深处，面上毫无半点异样。
　　她收下佛珠，应了裴元，接着才又问道：“裴先生，那位少年可醒了？”

　　裴元顿了顿，将视线扫向屋内，颌首道：“醒是醒了，但却不发一言。”

　　王谷雨想了想：“我观那少年衣着似是苗疆之人，不知是否和苗疆有关？”

　　裴元略思忖片刻，皱眉道：“若是如此，便当真有些麻烦。”

　　苗疆乃是九黎后裔，与中原不同，那里的人们多信五仙教。五仙教又名五毒教，但观其名便知其中凶险。教内多饲养毒物，其门人武功路数又邪门毒辣，因而被中原武林惯来视为魔教，不齿于与其为伍。昔年藏剑山庄叶晖与七秀坊昭秀曲云之间的悲剧，其一便是因曲云乃五毒教主魔罗刹之女，不为藏剑所接受。

　　裴元道：“五毒与我万花相距甚远，若这少年当真是五毒门徒，怕是苗疆不宁。”

　　王谷雨懂裴元的意思。除了曲云与叶晖一事，五毒教与中原武林惯来什么牵扯，更别提五毒教众出现于中原之事。就王谷雨所知，上一次五毒教现身还是魔罗刹失踪，五毒教长老艾离前往七秀寻找曲云一事。若这少年当真为五毒子弟，他出现在里苗疆如此之遥的万花，恐怕当真是五毒教内部出了状况。
　　现今五毒教的教主是曲云，若是说不知道，王谷雨还可以不去管，若是明知昔年师妹有难，却要装作不知——她虽混账，也不至此。

　　思及此，王谷雨便询问道：“我能够去看看病人吗？”
　　裴元闻言略挑了眉，而后道：“可以，但他尚且虚弱，时间不宜过长。”

　　王谷雨得了应允，嗳了声，便撩了帘子入内。
　　竹舍内满是药香，王谷雨顺着阳光透进的光线，便轻而易举的看见了躺在竹榻上不发一言的少年。因为中毒，他嘴唇的颜色还未能恢复正常，眼底也有深深的褐青，病容倦色。
　　王谷雨放轻了步伐，走近了少年，将其装束一收眼底，心下其实已有了七八分确定。她相信裴元也正是意识到此人大约当真是五毒教人，自己问不出首尾，方才默认让她来一试。

　　少年察觉到了王谷雨的接近，那双黑色的眼睛便转了过来，紧紧盯着她，嘴唇抿起。王谷雨见状，略想了想，便开口道：“你们教主，我是说曲云姐姐，她现在好吗？”

　　少年闻言一怔，显然是没想到她会问出这样的话，一时竟不知如何回答。王谷雨见状，便解释道：“我没有其他意思，只是问一问，你不方便说，便不说了。”

　　少年眸色挣扎，却依然紧紧闭着嘴。王谷雨看着他，脑中忽然划过一道光，下意识问道：“五毒离这里很远，你会出现在秦岭，是想要去七秀坊吗？”
　　少年看似十分惊讶。
　　王谷雨见他如此愈发确定自己心中的猜测，面容不由微沉：“看来五毒教是遇上麻烦事了。”

　　曲云性格如何，王谷雨在清楚不过。若说她离开七秀奔向恶人谷是为了不拖累七秀，曲云会选择回到五毒教，也远不只是因为叶晖，她考虑更多的，仍同王谷雨一样，是七秀在中原的立场。
　　正是因此，若不是当真到了再艰难不过的关头，曲云绝不会向七秀求援，让叶芷青染上半点‘私助魔教’这样不好的名声的。

　　王谷雨猜到了自己想要知道的，便不再打算于少年身上费工夫，转身便欲离开。不妨少年于背后叫住了她。王谷雨顿住脚，略回头，便见少年有些不太确定地开口询问：
　　“您，您是叶坊主吗？教主在中原的师姐？教主说过，她的师姐很聪明，我只要出现，无需多言，她便能明白发生什么了。”

　　王谷雨闻言，面色越发难看。
　　她轻声道：“看来曲云真的遇上了大麻烦。”
　　王谷雨在心里轻声道：否则，五毒教的弟子怎么会认为一名看似不过十三四岁的少女，竟然能够是一位成年女子的师姐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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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听说今天是谷雨，赶紧回家写了这么一章。
王爸爸，生日快乐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