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军临天下》恭十一

2、京城使者

　　北邙城外，一阵烟尘伴随着马蹄声突然升起，镇守营帐的将士顿时摒住了呼吸，待那几百人马奔至营外，看清了领头之人时才猛然长舒了一口气。
　　“是郡主回来了！”
　　“郡主平安归来！”
　　蒋栩风尘仆仆而归，也顾不上说些什么宽慰将士们的话，纵马直奔回营。
　　她一身盔甲早已沾染了不少鲜血，身上血腥味夹杂着其他味道，若是寻常女子怕是一刻也忍受不了，只是军营之中不比其他，她此次带着几百人马突袭敌方，打了对面一个措手不及，又亲手将乌塔克的头颅斩下，心中自然畅快不已，也便顾不上梳洗，换了身衣服便召集城中将领，打算痛饮庆祝一番。

　　距上个月北邙大捷后，夷族早已一蹶不振，退兵数千里，只余下些许散兵不时来骚扰一番，虽不过小打小闹，却也烦人，蒋栩被骚扰得烦了，索性自己率领几百轻骑出其不意地追击，终于将这些日子来被半夜游击的痛苦来源扼杀在了枪下。
　　眼下战事已定，蒋栩心中痛快，其他将领也露了几分笑颜，一扫先前因安王之死而消沉的气氛。两军在北邙之地交战多年，向来因夷族强势，只敢依仗北邙地形死守，多年无法击退夷族。蒋栩义父安王与其率领的北邙军更是多年未曾有捷报，朝廷对北邙早就心生不满，只是放眼整个大晋，真正有能力率兵领将者屈指可数，而作战经验比安王丰富的更是少之又少，才这么多年不敢轻动安王。
　　事实上朝堂也清楚，北邙重地，有安王在，便可确保无虞。
　　若无安王，北邙必失。

　　安王其人，虽有王位，却并非皇族血脉，是大晋王朝第一位，也是唯一一位异姓王。
　　好在安王虽封王，却并无子嗣，膝下只有一个几年前才认下的义女蒋栩，朝廷上下也便让安王其镇守北邙，直至他以身殉国都不曾诏他回京。

　　蒋栩进了府内，才觉气氛似有不同，又见众将领面上虽喜，眼底却暗含忧色，心中有了计较，面上神色也变了一变，待进屋上座时，已是喜怒不显。
　　而后她才知晓，京中来使，诏安王义女蒋栩扶安王遗体入京安葬。
　　京城来的使者姓王，带着京城特有的矜贵气质坐在贵客椅子上，见蒋栩坐下后，才从座位上站起来，颐指气使地抬起头，向蒋栩告知他的来意。
　　也许是京城的山水特别的与众不同，京城里出来的人通常带着一股与众不同的味道。军营之中杀伐之气严凛，这位王使者倒也胆大，蒋栩还未回城时，林副将特意调来几位久经沙场，斩杀过的敌军可以凑几个营，面上杀意能止小儿夜啼的将领在屋内陪这位唠嗑。王使者除了本就白得如同面粉的脸色更白了几分外，并无其他的异常，倒是让林副将不由高看了他几分，要知道，上一个京城来的使者出这道门时，可是裤子都是湿的。
　　只是蒋栩细看了几秒，便发觉王使者缩在袖子中的双手在不住地哆嗦，使得袖摆也在轻微地晃动着。
　　果然是高看了，蒋栩漫不经心地想着。

　　王使者是代表圣意来的，在京城约莫做的是个文职，在宣诏完毕后又文绉绉地讲了一大堆，说来说去也无非是一个意思，蒋栩接完诏书后就坐在上边，如今听得快睡着了，头一点一点的，一副连敷衍都懒得敷衍的样子。
　　这让王使者脸上不由闪过一丝愠色，他来北邙传达圣意，代表的就是当今天子，如蒋栩这般一点面子都不给，一看便知连对圣意都不敬重。
　　大不敬，大不敬！
　　他这般想着，说话的声音都提高了几分。
　　于是满屋子的人瞬间都看向了他。
　　被十几个凶神恶煞的人这么看着，王使者一口气没提上来，被口水噎着了，原本白皙的脸色一片通红，捂着胸口咳了几声。
　　蒋栩忙向林副将使了个眼色：“快给王使者倒杯水。”
　　林副将利索地从桌上倒了杯茶给王使者，脸上笑容可掬。
　　军营的茶是最普通的茶，以王使者挑剔的眼光来看，那水比京城的水不知道浑浊了多少倍，上面漂浮着几片孤零零的黑色茶叶，如同污渍似的，让人一看就没有想喝的胃口。可是林副将按在茶杯上的手矫健有力，茶杯被硬生生地递到了王使者嘴边，他看了眼笑意融融的林副将，另一边袖子里的手更抖了几分，囫囵吞枣般地灌了一口，来不及品尝那茶是什么味道就吞咽进了喉咙里。
　　好在这次他没被呛着，不至于在这群杀神面前再丢脸一次。

　　“是我的不是，让王大人说得口都干了。”蒋栩换了个坐姿，对着林副将喊道，“你怎么接待的，还不赶紧去安排王大人的下榻之处。”
　　林副将赶紧道：“是卑职的不是，怠慢了王大人。”随后高声从门外喊了两个小兵，让他们带王使者下去休息。
　　这是明晃晃的赶客。
　　王使者气得脸都青了，心中怒骂着：岂有此理！岂有此理！便是当年的安王在这里，也不敢这么对我！
　　只可惜安王如今已是一抔黄土，王使者对着满屋子的杀气，愣是不敢再说什么，只能青着脸甩袖而去。
　　不过一介女流，也只能在北邙这种蛮荒之地逞逞威风了，等到了京城……王使者眯了眯眼，等到了京城，她也不过是丧家之犬罢了，掀不起什么风浪。

　　蒋栩杀敌归来，还没仔细清洗过就被带过来接待王使者，身上还有着残留的血腥气。她瞥了林副将一眼，想问林副将何时有这种闲情逸致来消遣京城来的使者了。
　　但此时屋内还有其他将领在，蒋栩想毕竟要尊重一下同僚之情，应该帮林副将掩饰一下他那仿佛三岁小孩的脾性，便闭口不言，丝毫不去想其实以林副将那副天塌下来都和他无关的性格，根本不会在意她问什么。

　　蒋栩端起桌上自己的那杯茶抿了一口，入口便觉得没有酒喝得痛快，于是又放回了桌上：“这位王大人，和魏国公是什么关系。”
　　她来这里不过几年，对京城里那些弯弯道道的关系还是一知半解的状态，只知道魏国公也姓王，故有此一问。
　　“他叫王世从，和魏国公府上确实沾亲带故，不过却是旁到十万八千里的旁支，怕是连魏国公的面都没见过。”林副将回答道。
　　“也是，若真有什么关系，怎么会被派遣到北邙来。”蒋栩轻笑一声，“林瑞你看，魏国公一个十万八千里的旁支在我这里都是如此颐指气使的模样，我还当是魏国公亲临。”

　　屋内一个戴着眼罩的将领忧心忡忡地道：“郡主，你真的要入京？”
　　蒋栩随手将放在桌上的诏书扔给戴眼罩的将领：“我可不敢抗旨不尊。”
　　戴眼罩的将领接过诏书，吓得差点被自己绊倒，他可没有蒋栩这种视皇权为无物的心态，双手恭敬地将诏书重新供奉在桌案上，才苦着脸对蒋栩道：“我等跟随安王在北邙镇守二十多年了，这些年来，圣上可从未宣召过安王入京，怕是来者不善。”
　　“父亲在世之时，京城那些人自然不敢有什么动作，如今安王已逝，北邙局势又稳定了下来，那些魑魅魍魉便将手都伸了过来。”蒋栩目光落在诏书上，几秒后才移开，“杨叔放心，我心中有数。”

　　她孑然一身，即便有着安王义女的身份，也没有什么值得京城里的贵人们费心算计的地方。
　　让那些人虎视眈眈的，不过一样东西罢了。
　　兵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