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阳师与鬼差》南柯十三殿

6、鬼胎05

　　春风煦煦。身着华裳的鸟羽式神在野草蔓蔓的花园扑蝶，无忧无虑，纯然一派少女的姿态，任是谁来，都难以相信，这不过是一枚鸟羽化作的式神。

　　“……情况便是如此。”
　　姜姒跪坐于廊边，神色冷漠： “我奉命前来捉拿妖兽，除此之外并无他意。”

　　阴阳师闻言，蝠扇抵着下颚，沉思不语。倒是坐在另一边，借由安倍晴明的‘咒’可窥阴阳的公卿忍不住开口，道：“既是捉拿妖物，为何不请高天原的天神相助呢？”

　　姜姒闻言，那双漆黑点星的瞳孔便转向了源博雅，瞳孔中虽无激烈情绪，源博雅却被这样无波无澜的眼看得别扭，四下看了看，不太确定道：“我说错话了？”

　　来自大唐的鬼差闻言微微敛下眼帘，并未开口。安倍晴明见博雅一脸茫然的模样，轻叹了口气，抚着自己的蝠扇，淡淡道：“博雅，你看这位鬼神大人是怜悯生民的存在吗？”

　　源博雅刚想说是，可又猛地想起对方生生放走吞噬人生气的妖魔，只为寻找别的妖物的行径，那句“是”便如何也说不出口。加之姜姒脸色生硬苍白，便更与“怜悯生民”这字眼连不上关系了。

　　阴阳师继续道：“连由人而转得鬼神尚且如此，那些高高再上的神明，又怎会为了小小的一屿生死，而自降身价，从高天原来到这浑浊不堪的现世？便是大唐惹出的乱子，泰山府君再仁慈，不也只派了一人吗？”

　　源博雅的嘴巴张了又合，合了又张，正不知该说些什么。一直安静跪坐于东方的鬼差却突兀开了口。
　　她冷冷的看着安倍晴明，往外蹦着冰渣。
　　姜姒道：“我自知身有缺陷，您自可随意点评。但若您要对帝君不敬，就别怪我破了规诫，杀了活人！说到底，您也算不得十足的人类吧——这么站在人类的立场上训诫于我，也不觉得可笑吗？”

　　阴阳师的眼睛渐渐冷了下来，源博雅见状连忙打着圆场。
　　“唉晴明，你先喝口酒休息一下，我觉得泰山府君还是很仁慈的嘛，毕竟妖怪已经逃出了大唐境地，但他仍驱人前来处置，并非置之不理啊？姜姒姑娘也是急于复命，一时用错法子，也是能够理解的。”

　　“并非用错。”姜姒冷冷打断了源博雅的话，“养玄雾寻找梼杌，本就是最快的法子。你的道士朋友斩了玄雾，寻不到梼杌，等它缓过神来，又寻到了躯体——届时你们就会明白，什么才是真正的妖鬼横行，活人地狱。”

　　源博雅一时愣在了当场，他转过头询问安倍晴明，讪讪道：“晴明，我们什么时候抓住那妖怪了？”

　　姜姒闻言一愣，紧接着怒不可遏，漆黑的双瞳深处似燃着烈火：“——你骗我！？”
　　被陌生人仅用一句骗言便套出了自己所有的底细，在东岳大帝座下数年的姜姒从未遇见过这样的事，当下脸色便十分难看。

　　“算不上欺骗，我若寻到，必定当场格杀。”安倍晴明平静道，“放它出去，先不论是否能寻到姜姒姑娘口中的怪物，掀起一场血雨是必然的。他先前被敦实亲王府内的花妖困住，只得浮于竹舍，养料只有一人，自掀不起大乱。但若一路随风逃逸而出，在平民聚集处恢复元气，不用等姜姒姑娘口中梼杌出现，平安京就先要陷万劫之地了。”

　　安倍晴明淡淡道：“我知姜姒大人并不在乎人命，我也的确没有立场指摘大人——但至少‘我’还活在这里。平安京出此大乱，阴阳寮必受重责。”他抬眼，平视姜姒：“这里不是大唐，哪怕全毁了，对您也没有半点不便。但这是我生活的地方，即是如此，便不能让别人乱来。”

　　姜姒沉默，半晌方道：“如此以来，你是定要与我作对了？”
　　阴阳师沉吟不语。
　　姜姒便道：“我知道你法术高强，但若我要是真想拼个同归于尽，终究还是可行的。”

　　源博雅见两人之间没有半点可缓和的关系，不得不硬顶着尴尬，走至了两人之间。
　　“……我插一句啊，就一句。”
　　源博雅一脸疑惑，他指了指安倍晴明：“晴明和我一样，都不想平安京出大乱子。”说着他又向姜姒行了一礼：“姜姒姑娘则是希望抓到梼杌。”
　　源博雅摊了摊手：“这两者并不矛盾啊？你们为什么一副要打起来的样子。”
　　“若让姜姒姑娘口中的妖物恢复元气，平安京必定大乱，这是我们不愿的。既是如此，为什么大家不携手共进呢？”源博雅对晴明道：“说到底，除去梼杌，对我们也好好处。若梼杌真得成型为虐，贺茂大人必逃不过天皇盛怒。”

　　说着源博雅一脸真挚地看向姜姒：“姜姒姑娘，你意下如何？”

　　姜姒闻言却是眉梢紧缩：“意下如何……？”
　　她话音未落，却是神色猛然一变，瞬间握刀起身，神色阴冷，咬牙道：“梼杌！”
　　说罢，她转身便走，连博雅都尚未来得及拦上一二，便见这人翻上了晴明家的樱树，径自往屋外跳了出去！
　　源博雅看着这一幕怔住，正要回头向晴明咨询一二，却见晴明已使了鸟羽跟上姜姒，自己则命另外的式神备车，神色冷凝道：“那怪雾现身了。”

　　平安京的牛车有严格的等级设定，以晴明的位阶是只能步行，够不上乘车——但他身边有身为醍醐天皇之孙的源博雅。
　　由式神拉着的牛车飞快，源博雅坐在车内被急速行驶中的牛车晃得兵荒马乱，忍不住伸手也学着晴明紧紧握着车壁突出的部分，勉强稳住身形。
　　源博雅忍不住问道：“晴明，你当真不愿帮姜姒姑娘吗？”

　　阴阳师闻言抬了抬眼，声调平静：“并非不愿，而是无干。这祸事并非我等惹下，泰山府君既然派了人来，我们何必插手。”
　　源博雅一脸为难：“可是……”
　　牛车速度渐缓，向来是快到了地方。
　　安倍晴明看了眼屋外景色，缓缓道：“可是，若来犯妖物当真是梼杌，那便是无干，也不得不管了。”
　　源博雅不解道：“是不是梼杌有很大关系？”

　　安倍晴明神色严谨：“若是别得妖物，不闻不问也无妨——不过若是梼杌，那当真便麻烦了。”

　　古书有载：西方荒中有兽焉，其状如虎而大，毛长二尺，人面，虎足，猪口牙，尾长一丈八尺，搅乱荒中，名梼杌。一名傲狠，一名难训。

　　仅从名字中便可看出此兽凶性，若是这怪物当真于平安京出现，莫说腥风血雨，怕是平安京要毁于一旦。
　　这些话安倍晴明自是不会同源博雅细说，免得他多生烦恼。而源博雅得了他会帮助姜姒的答案后，也松了口气，后方抱怨道：“既然如此，你为何对姜姒姑娘那番态度，看起来可半点都不像要帮忙的样子。”

　　阴阳师微微一笑：“帮不同人的忙，需要用不同的方法。就如同先前，若我不说玄雾已死，那以为那位鬼差的性格，便是梼杌现身，我们都不会知道平安京的平安下，到底藏了什么隐患。”
　　源博雅一愣：“那先前那么说也是为了——”
　　晴明颌首：“她虽是鬼神，却显然不通人情。若径直与她谈合作，定会被拒。倒不如一开始拒绝，让她明白此事仅凭她一人力有不逮，方才有合作的可能。”

　　若是数年前，安倍晴明恐怕也同这位大唐来的鬼差一般，当真不在乎平安京如何，更不在乎梼杌如何。——但如今的安倍晴明却不能不在乎。
　　就如同他将宅邸压在了界上，又如同他终究是应了源雅信的要求，去了敦实亲王府。

　　安倍晴明掀开车帘，看见了在五条坊门前徘徊不停的鸟羽式神，顺着式神看见了被困于结界外，正要不管不顾毁了人家结界的鬼差，嘴角便忍不住溢出浅笑。

　　阴阳师下了车，微微笑着，提了声音道：“姜姒大人，还是我来吧。”
　　鬼差极为警惕地看着阴阳师，似有所忌惮。但阴阳师却是大大方方的展开了自己的蝠扇，一副任君挑选的模样。姜姒担心再晚一些玄雾会逃，破了结界毕竟动静太大，惊扰了敌人才是坏了大事。

　　姜姒心想，若是这人当真是想要将自己就此困于扇中，此番作为不外乎自投罗网。她撇过头，看见了随后下车的源博雅，便毫无犹豫地覆上了他腰间的短笛。
　　源博雅好无所觉，下了车方问晴明：“唉？姜姒姑娘呢？”

　　阴阳师收起了蝠扇，望着他腰侧刻着小小唐刀的短笛但笑不语。只是道：“走吧，进去看看，这里面到底有些什么。”

　　源博雅应了一声，便要入门。他身为从四位的殿上人，醍醐天皇之孙，除却东三条殿和西三条殿，当真还没有哪座府邸能完全拒了他的面子。
　　更何况这座院子也是源氏的别院，这里的仆人，更无理由拦他。

　　源博雅皱着眉，看着院子惊疑不定：“这是典子的家，典子半月前已经因难产去世，难不成玄雾和去世的典子有关吗？”

　　安倍晴明看着屋门檐角垂挂着无数咒符，嘴角又扬起了那抹令人摸不透的弧度，漫不经心地触碰了下五条门坊与其说是结界倒不如说是往生咒职称的金刚罩，微微笑道：
　　“谁知道呢，不过京中有产鬼的传闻，倒是自典子夫人去世后，流传起的呢。”

　　求留言，求留言，求留言！ove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