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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8、第四十七章 真真假假 ...

  •   沈家堡中有堡主和族长两大首领,多数时候都是两人,以便相互制约,如今堡主是沈望江,族长则是沈一楠,除此之外,沈一楠还身为一言堂堂主,如有外敌入侵,一言堂便可开堂审问,沈一楠手腕凌厉,沈家一言堂之威,威震天下。
      但一言堂名为一言,却是有五人共同执掌,分别是沈望江、沈一楠、沈北丘亲兄弟三人,以及他们的堂兄沈无双和堂弟沈无忧,这五人也是沈家这一代仅有的嫡系。
      一言堂开,五人依次坐下,沈望江以堡主之尊坐在首位,沈一楠虽是一言堂堂主却坐在他下首,之后是年纪最大的沈无双,再就是沈北丘和沈无忧,众位嫡系子弟都分列两旁,沈潇站在第一位,第二位原本应是沈延年,但他此时重伤未醒,没能到此,沈潇望去,见伯父沈一楠脸上果真是担忧和愤恨之色,他心里一沉,又听锁链声响,两个弟子挟着木榕来到堂下,木榕衣衫破烂,脸色灰白,唇边都是血迹,一只腿更是用不上力,被拖着走,沈潇知道父亲昨天盛怒之下忘了给木榕接骨,想必那两枚蚀骨钉也还在体内,他不由看向父亲,却见沈望江眉眼不抬,神色平和,并未看向堂下。
      两名弟子将木榕拖上来,往地上一扔,之后趁势踢了他左腿断处一脚,喝道:“跪起来!”
      木榕被他们按着跪在地上,也不反抗,唇边有抹淡然的笑。
      沈北丘见他这幅样子就来气,他的小儿子沈越还在那次打斗中受了伤,一拍桌案起身怒喝道:“小畜生,你死到临头,还敢猖狂。”
      “四弟,坐下!”沈一楠阻止道,沈无忧不明就里,只是那日见识了木榕剑法卓绝,此时见他形容狼狈,应是受了刑,但神情从容风度凝重,莫名有些佩服,也道:“就是,四哥,有话问话,骂人可不是我沈家作风。”
      沈北丘只得很恨坐下,瞪着木榕。
      沈一楠问道:“你叫什么名字?是谁派来的刺客,竟敢刺杀我沈家堡堡主。”
      木榕微微一笑:“在下姓吴,叫吴名,无名无姓无人指使,自己想和沈堡主比试剑法而已。”
      沈一楠喝道:“满口胡言,再不说实话,便要用刑了。”
      木榕坦然道:“我说的都是实话,信不信由你们。”
      沈北丘道:“二哥,和他废话什么,给他用刑,看他还嘴硬不。”
      沈一楠对沈望江道:“堡主,您看呢?”
      沈望江面色如常,道:“一言堂你做主。”
      沈一楠便道:“年轻人,你听到没有,再不肯说,不要怪我们狠心。”
      木榕笑而不言,沈北丘被他笑得火起,起身走到他身边,忽然一抬腿踢了一脚,这一脚木榕本能躲开,但两枚蚀骨钉在体内,一来封住他内力,二来冰冷疼痛缠绵不绝,他略一抵挡,便身子一晃,手臂一软撑在地上。沈北丘没料到这一下得逞,又惊又喜,顺势一脚踢向他的手腕,将他手指踩到脚下,喝道:“小……小子,还不说吗?我看你一定是十八楼的人。”
      沈潇蓦然心惊,想起那日木榕在宁远轩轻颤的指尖,不自觉向前迈了一步,想要阻止,却听沈望江低喝:“回去!”
      木榕额上是汗,却仍微笑回击:“原来堂堂沈家堡的一言堂,只会些屈打成招的本事。”
      沈北丘大怒,就要踢向他胸口,却见堂上诸弟子已经有人看不下去,要知道沈家名门正派,若不是罪大恶极之人,很少用刑,何况就算用刑,也有一言堂主事,这般私自折磨,倒像是在泄私愤。
      沈一楠叫回沈北丘,对木榕道:“我看你年纪轻轻,不忍对你用刑,再给你一次机会,是何人派你前来?意欲何为?”
      木榕收回手,淡笑道:“我已经说过了,你们不信,我又有何办法?”
      沈无双不由摇头笑道:“真是冥顽不灵的小家伙。”
      沈一楠道:“好,好,你不肯说,那我便让你说。”
      他对几个兄弟道:“堡主,大哥,你们还有什么要问的吗?”
      几人都摇头,沈一楠便道:“既然如此,一言堂审讯一旦开始,便不许任何人打断,你们都记住了吗?”他问的是几个小辈,眼光却特意看向沈潇,沈潇只做不见。
      沈一楠回头笑道:“小子,最后一次机会,说是不说?”
      木榕双目一闭,置若罔闻。
      沈一楠点头道:“好,看看一会你是否还这样有骨气,延寿,取七魄散来。”
      “七魄散”三字一出,有几人都愣了一下,见沈一楠弟子许延寿很快取了一个金盒出来,打开里边只有一粒看似普通的白色药丸。
      沈无忧疑惑问:“这就是七魄散?”
      沈无双也没见过,惊讶道:“就是传说中只要人吃下,便恍如梦中,任人问什么都能说实话的七魄散?”
      沈潇脸色微变,他那日听唐纵讲述毒药时听过七魄散之名,听说这药一旦吃下后全身如筋脉断折疼痛难忍,这且不说,其中有一味药物可让人如梦如幻分不清真假,在痛苦和迷茫之下,自是有问必答无所不说,它名叫“七魄散”,就是说人服用后三魂七魄都如同没有了。想不到自家里居然还有这种东西,定是和唐门交好的四叔从那里得来,沈潇一边暗骂二伯四叔狠毒,一边有看向木榕,只见他仍是沉静从容,没有一丝恐慌。
      许延寿取来七魄散之后,就和另一个弟子拉起木榕,将他牢牢绑在前方一个刑架之上,蚀骨钉触到冰冷钢铁,更是锐痛无比。
      七魄散已经塞入木榕口中,冷水灌下,瞬间化开,堂上之人除了沈望江,都看向这里,见七魄散刚入口时还没什么反应,一盏茶的功夫后,木榕脸上已经布满汗水,身上也似是在水里浸过,湿漉漉往下滴水,他紧咬薄唇,兀自坚持。
      沈一楠见时间已到,走到木榕跟前,喝道:“说,你是什么人?”
      木榕微微抬眼,他眼前有些发黑,但尚能分辨是谁,他轻轻侧头,并不答话。
      沈一楠没想到他如此倔强,一皱眉,却又很有耐心地等待了一会,只这一会,七魄散发作猛烈,木榕的眼前已经一阵阵模糊,疼痛袭遍全身,这痛虽不及十九颗鸩羽在一起,但夹杂在痛苦中的,却又有一些似真非真似幻非幻的错觉,一下下撞击他的头脑,让他分不清真假,甚至也愈见朦胧,模模糊糊间,只听有人问他:“你叫什么名字?”
      木榕微微侧头,汗出如浆,不自觉地回答:“木榕……”
      沈一楠一喜,追问道:“你是哪个门派的?”
      木榕凝眉似在痛苦沉思,之后答道:“燕京……木家……”
      此言一出,其他人都一愣,沈一楠却继续问道:“你是木老爷子的孙子?”
      “是”
      “胡说,你是不是十八楼的人?”
      “不……是……”
      “他们叫你九爷,那九煞不是你么?”
      “不是……”
      “你和十八楼确实没有关系?”
      “没有……”
      沈一楠没问一句,木榕的脸色便惨白几分,等到他回答完这一部分问题,已经是神智模糊,眼前恍惚,汗水在地上汇了大片,他的手腕因为挣扎摩擦着锁链和绳索,已经血肉模糊,他趁沈一楠停问之时,大口喘息,神情痛苦不堪。
      沈一楠怎会放过他,见他已经两眼呆滞无神,知道药效到了高峰,继续问道:“是谁派你刺杀沈堡主的,快说,不然就会继续痛下去。”
      木榕的头仰在刑架上,汗水顺着他的脸颊往下落,他已经咬得血迹斑斑的嘴唇蠕动着,给出沈一楠答案:“庄……庄主……”
      “庄主?什么庄主?”
      “绿柳庄……庄主……”
      “绿柳庄?”沈一楠沉吟时,沈越已经提醒道:“二伯,就是延年哥他们差点丧身的那个绿柳庄。”
      沈一楠经他提醒想起,想到儿子伤势,他心中一紧,一手按住木榕肩膀,道:“绿柳庄庄主是谁?”
      他手一触碰,木榕便又痛上几分,他手指轻轻颤抖,蜷缩又伸开,反复几次,终于紧紧握起,指甲陷进肉里,显然忍痛忍得辛苦,他张开口,又轻轻摇了一下头:“我……不知道……”
      沈一楠手下一用劲,只听他锁骨咯吱直响,木榕紧紧咬着唇,一声不吭,但手臂颤抖不止,沈一楠再次用力,喝道:“说不说?”
      木榕宛如在利爪下挣扎的小兽,抵挡不住,颤声道:“是……木……少英……”
      众人都是一惊,沈一楠怒喝道:“胡说!”但他见木榕痛苦不堪,两眼茫然没有焦距,怎会是作假?他转而问道:“木少英怎会是绿柳山庄主人?”
      木榕断断续续地回答:“他……一直……都是……他骗我……过去……软硬……兼施……”
      沈一楠接道:“他让你刺杀沈堡主?木家和沈家本是世交,他为何要如此做?”
      疼痛接连不止,却一阵高过一阵,木榕头痛欲裂,眼前一阵阵幻影飘过,已不知是何年何月,只听有人不停地问,并且在耳边不停地说:“只要你回答了,便不会这么痛了。”
      他张开口,声音微弱:“因为木家……要除掉沈家……”
      “为何?”
      “木老……爷子……说他当年……和沈家族长……有过节……”
      沈一楠一愣,沈家族长就是他,他也的确和木老爷子有过过节,但这些年因为互利互用之顾,并未撕破脸。
      “胡说!他和沈家族长有过节,为何要刺杀沈堡主?”
      木榕这回咬着唇,久久不能答话,沈一楠见他几乎到极限,便松了手,转而故作仁慈道:“你听话,只要你好好说,我就放了你。”
      木榕的手垂在刑架上,没有力气再蜷起,他耳边轰鸣作响,除了问话,什么都听不清楚,眼前已经看不清什么,他睁大眼睛,在黑暗里吃力地回答:“他说……沈族长……想篡位,如果刺杀……沈堡主,可以嫁祸……”
      沈一楠的手砰地捶到刑架上,他怒不可遏,回头却有些惊慌地道:“大哥,三弟,他在胡说!”
      几人却知道他说的“他”不是木榕,而是木老爷子,刑架晃动一阵,木榕跟着痉挛一下,就要昏过去,沈一楠一把捏住他下颌,喝道:“小子,那木少英说什么你就听什么?”
      “我……”木榕被他捏住,想咳又咳不出来,一缕血丝涌出来,他痛苦地摇头道:“我……将计就计……来给……送信……”
      沈一楠瞪眼道:“你说什么?”
      沈无忧却一直很欣赏木榕的骨气,听到此话道:“二哥,你让他说,小子,你是为了给沈家送信,所以将计就计去刺杀沈堡主的?”
      他嗓门大,木榕听到,不由自主地点头:“是……”
      沈无双此时也觉有趣,问道:“你既然身为木家子弟,为何要帮沈家?”
      木榕看向前方,似在寻找什么,但他两眼无神,已经无法聚焦,他闭上眼,断续地道:“因为沈……少主……对我……有恩……”
      沈一楠皱眉:“沈少主?你说沈潇?”
      他一撤手,木榕就低头止不住地咳了一阵,直到咳得下颌都是血,才疲惫地靠在刑架上,气若游丝地回答:“是……我答应过他……不伤害……沈家人……”
      沈一楠不信道:“那你为何要打伤沈延年?”
      木榕蹙起眉,他似乎只能蹙眉忍痛,低声道:“沈延年和……木少英……有嫌隙,木少英……恨他……独自……逃走,要我……杀他……”
      他说的是绿柳山庄之事,沈一楠一想明白,当日木少英虽是假装和其他人一起落难,但沈延年扔下他独自逃生,他还是万分不满,沈延年回来后神情恍惚,也许得知了什么关于木少英的秘密,所以要杀他灭口。
      他一想已经信了几分,再看木榕满头是汗,已经就要坚持不住,却又问道:“你有何证据?”
      “信……”木榕都是血的唇间发出一声微弱的回答。
      “在哪儿?”
      木榕闭着眼睛,体内的疼痛肆虐着,又有蚀骨钉的寒冷随之而来,他脸色青白,忍不住发抖,耳边的声音越来越遥远,他知道自己马上就要听不清楚了,但却不受控制地不能不回答,他感受着黑暗和痛苦,勉强能再次张开口:“怀里……没……毁去……”
      他说话无头无尾,但沈一楠已经听明白了,定是有木少英的亲笔信,但他还没来得及毁掉,他在木榕已经破烂的衣襟里一掏,果真有一封几乎要被抽烂的信,他拼接起来,粗略一读,大怒道:“木家欺人太甚。”
      其他人传阅过后,除了沈望江父子,都拍案大骂,沈无忧看着木榕强自坚持的样子,道:“咦,这么说来,这小子非但无罪,反而有功了?”
      “不可能”沈北丘道,“他肯定是和木家一伙的,故意这么说的。”
      沈无忧摇摇头:“二哥,你说呢?”
      沈一楠皱眉道:“在七魄散之下,他应该不会说假话。不过,还是让我再试他一试。”
      他凑近木榕耳边,用只有两人能听得见的声音唤道:“沈非?”
      木榕眼睛微微一睁,似是迟疑一下,之后身不由己地应道:“我……”
      沈一楠已经满意,又问道:“沈潇是谁?”
      木榕轻轻蹙起眉,竭力抵抗着七魄散的药效,但他已经是强弩之末。
      “沈家堡……少主……”
      “他和你什么关系?”
      木榕唇色惨淡,他微微闭着眼睛,像是在分辨这是谁的声音,自己该不该说出实话,沈一楠轻轻抚上他的手臂:“好孩子,你告诉我,沈潇是你的什么?”
      慈爱的声音让木榕放松了警惕,他张开没有血色的唇,声音虚弱:“兄……长……”
      沈一楠眼里喜色更深,又问道:“慕容羽吟是你什么人?”
      木榕的眼睛蓦地睁大,但他此时只能看见一片漆黑,耳边是雷鸣之声,那问话显得低弱,他却听得清清楚楚,他紧紧蹙着眉,这唯一的忍痛方式却也不再奏效,一波又一波的痛苦席卷而来,他一张口,鲜血顺着下颌滴落,沈一楠将耳朵凑过去,听到他似是强力控制但还是从唇间滑出的声音,那声音如一个孩童在委屈呼唤:“娘……亲……”
      之后木榕的头软软垂下,再无声息。
      沈一楠却已经满意回头,笑道:“想来他不会骗人。”
      沈无忧问道:“二哥,你问他什么了?”
      沈一楠神秘一笑:“不过几句闲话,他娘叫什么,有无兄长之类,无关要事。”
      他似是随口一说,但一直端坐如常的沈望江忽然抬眼望了木榕一下,沈一楠一笑,置之不理,问道:“大哥,三弟,你们说现在该如何?”
      沈望江没有说话,沈无双沉吟道:“如果他说的都是实话,那他对沈家反而有功,功过相抵,不能让江湖同道说我们沈家堡是非不分,这样吧,还是先把他关入地牢,等我们和木家对峙之后,再做打算。”
      沈一楠点头:“大哥所言甚是。来人,先把他带下去。”
      木榕软软的身子被拖了下去,留下一地鲜红的痕迹,沈潇盯着那痕迹看了很久,眼前忽然是大雪拥抱的墨砚台上那一抹单薄的身影,那比今日还要惨白的脸颊和痛苦的双眸,耳边忽是十八爷跟卓熙的回禀:“该说真话的是真话,该说假话的是假话,该说不知道的说不知道,而且,他如今不仅能分清不同的声音和语气,还能根据声音分辨出哪个是我真心要问的问题,哪个是用来让他熬刑的。不仅能编谎话、又能自圆其说,他居然还能够用编出的谎话来转移我问题的方向,呵呵,小九儿真是越来越厉害了呢。”
      直到木榕的身影已经消失,沈潇才回过神来,他回想着十八爷语气里的笑意,再看沈一楠一脸志在必得的笑容,一时恍惚起来。

  • 作者有话要说:  狮虎的鸩羽训练成效在此,狮虎表示深感欣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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