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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第九章 情薄意薄 ...

  •   十八爷回过身,无视脸色和木榕一样惨白的沈潇,对卓熙施礼:“老爷,结束了。”
      整场酷刑的煎熬中,卓熙一直盘膝坐在石榻上,眼中的坚冰也一直都没有融化,他冷冷看着在痛苦中挣扎的木榕,像是看一件没有生命的物件。
      哪怕到此时此刻,他的声音还是如寒冰一样冷。
      “说!”
      “是”十八爷飞快地回答着,“第一轮和以前一样,没有任何问题。”
      “第二轮也没有问题,该说真话的是真话,该说假话的是假话,该说不知道的说不知道,而且,他如今不仅能分清不同的声音和语气,还能根据声音分辨出哪个是我真心要问的问题,哪个是用来让他熬刑的。”
      卓熙面无表情地听着,对他给出的结果没有什么表示,十八爷眼中露出一丝笑意,又继续道:“他现在不仅能编谎话、又能自圆其说,他居然还能够用编出的谎话来转移我问题的方向,呵呵,小九儿真是越来越厉害了呢。只是——”
      卓熙一直没有打断他的话,等他全部说完,此时终于开口:“只是什么?”
      十八爷僵硬的脸皮动了动,像是在笑。
      “只是,有一件事,他没有说实话。”
      “哪件事?”
      “重阳盟里,除了千帐灯,还有一个他认识的人。”
      卓熙的手慢慢转着酒壶,眼眸深不见底,沉默了许久,他冷冷道:“那就继续问。”
      十八爷却摇头:“老爷,您这位徒弟您比我们都清楚,十九颗鸩羽,他都没有说实话,那么再问下去,也不会有任何结果。”
      墨砚台上有片刻的宁静,之后卓熙冷冷一笑,“罢了。”他慢慢走下石榻,凝视了一会处在昏迷中的木榕,忽然一笑:“十八爷的心也变软了?”
      十八爷迎着他莫名的目光也一笑:“十八的心早就成了铁石。老爷放心,这鸩羽之毒,醒着和昏着是一样的效果。”
      见卓熙并没有追究他的意思,十八爷又躬身道:“至少还有十个时辰的药效,十八是送他回去,还是带他去我那?”
      卓熙将目光在木榕身上定了一下,复又移开,道:“送他回去。”顿了一下又道:“武伯也跟去。”
      “是”十八爷应了一声,又返回木榕身边,阿无默默跟过来,伸出手扒开木榕背上的第一道流焰伤口,烧红的皮肉分开,隐隐露着骨头,十八爷下手飞快,将一些白色药粉撒入伤口之中,两人又如法炮制,很快三道伤口都上了药,右手上的匕首也被拔出来,伤处也被上了药,十八爷又探上木榕的脉,细细诊了片刻,给他口中塞了两粒药丸,方站起身,对卓熙禀道:“流焰外伤用了药,不会再溃烂流血,最迟十天皮肉伤就会愈合,会留疤,有几处骨头轻微裂开,痊愈之后也会有遗留症状,背上受伤、过度劳累、天气不好,都会引起疼痛,但不会影响太多;流焰内伤也已用药,月余会痊愈。”
      他语气平淡没有感情,就像是平日在汇报工作,卓熙也面无表情地听完,之后问:“右手呢?”
      “老爷还不相信十八吗?十八下手自然有分寸,不会伤及筋脉,些许外伤而已,不会耽误任何事。”
      每次结束后,十八爷每次都会详细汇报伤势和影响,而且他下手确实极有分寸,卓熙点头,十八爷却又道:“老爷,还有——”
      “还有什么?”
      十八爷看了眼木榕唇角的血,道:“鸩羽内伤还是第一次出现,已经伤及肺腑,但是之前没有人一次服过十九颗鸩羽,也没有人出现过内伤现象,所以伤势到底如何,有何影响,十八还需以后观察后方能诊断。”
      沈潇怔怔地想,难道这地上卧着的竟不像是个有血有肉的人,而只是一个被他们试验的物品?
      卓熙几不可见地蹙了下眉,之后依旧冷声道:“交给你了”,再便无话了。十八爷对阿无摆手,阿无上前解开镣铐,扛起木榕迅速离开了墨砚台,洁白的雪地上,一滴滴鲜红蜿蜒着伸向远方,但很快,又被新的白雪遮掩住,消失不见。

      武伯没有立刻跟去,而是悄声清扫着墨砚台。
      卓熙此时方回过头,对沈潇微微一笑:“潇儿,吓到你了?”
      沈潇的灵魂好像已经随着风雪融化了,这个持续了好几个时辰的残忍过程中,他无数次想喊停,想上前去阻止,但他的脚像是被什么钉住了,一步也移动不了,直到现在,他的眼睛里还是空洞苍白的,卓熙笑了笑,又唤了他几声,他才终于慢慢转动眼珠,慢慢找回了思想。他将目光移向卓熙,卓熙面带微笑,和刚才那个冷酷无情的男子判若两人。
      沈潇知道卓熙冷面心狠,但他从来没想到,身为师父,他不仅会残酷折磨弟子,而且就这样坐在高台之上,冷眼看他唯一的徒弟在痛苦中挣扎煎熬,无动于衷。
      沈潇想起刚才武伯在他耳边简短说的几句话,他张开干巴巴的嘴,忽然觉得莫名的悲凉和些许的愤怒:“因为清波大哥吗?”
      卓熙轻轻蹙眉:“潇儿,事情已经过去很久了,我不想再听,你也不要再提了。”
      “世伯既然已经不想再提,为何还要这样对待他?”
      卓熙淡淡一笑:“潇儿,你轻易不会到这里来,这次过来,就是为了和我讨论这件事吗?”
      沈潇沉默了一会,从怀中取出一封信道:“家父让我来给卓世伯带一封信,说是事关重大,不敢假他人之手,故让侄儿亲自送来。”
      卓熙接过信:“令尊近来可好?”
      “托卓世伯的福,家父一切都好。”
      “嗯”卓熙笑笑,像是漫不经心地提了一句,“过一阵如有时间,我让九儿过去一趟。”
      沈潇又沉默了,听卓熙道:“这里太冷,我们去前边聊。”
      武伯收拾完台子,走过来犹豫着开口:“老爷……”
      “什么事?”
      武伯吞吞吐吐地道:“老爷,夫人醒了,您要不要去看看?”
      卓熙眉头一动,像是犹豫一下,之后道:“也好。潇儿,你难得来一次,也不急着回去,让武伯带你随意走走,晚一会我们再聊。”

      金垂莲刚刚醒来不久,身子还很虚弱,儿子卓青松跪坐在她床边,一直拉着她的手不肯松开,金垂莲怜爱地看着他,轻声道:“松儿,你都守了娘好几天了,去休息一会吧。”卓青松摇头不肯:“娘,孩儿不累,孩儿想陪着您。”金垂莲抚摸着儿子的手,柔声安慰:“傻孩子,娘没事了,刘先生不是已经说了,娘不仅现在没事了,以后也会慢慢好起来的。”
      卓青松脸上这才露出一丝笑容,使劲点头道:“幸亏有刘先生妙手仁心,孩儿一定要好好谢谢他。”
      金垂莲摸摸儿子的脸,又慈爱地道:“不只是刘先生,还要好好谢谢你师兄,若不是他千辛万苦得来离人泪做药引,娘的病怎么能好?”
      卓青松虽然和母亲亲近,但听到这话脸上却立刻换了一副面容,恨声道:“娘,您怎么这样心善,若不是他,您也不会病得这样严重,这是他应该做的,他要是取不来离人泪,松儿才不会放过他。”
      “松儿,不许胡说”金垂莲轻声责怪道,“娘跟你说过多少次了,九儿是你的师兄,你要敬他爱他,不可这样。”
      卓青松有些委屈,竭力辩解道:“娘,您总是替他说话,当年要不是他贪生怕死,大哥怎么会死?他害死了大哥,松儿一辈子都不会原谅他。”
      儿子充满痛苦和仇恨的声音让金垂莲不忍再责备,而无意间被提及的长子再次触动她的心口,让她再次心痛得无以复加,她的目光飘忽移到窗外,窗外雪光反射,一片光华。
      她想起长子卓清波走的那天,也是这样一个寒风凛冽的雪天,她那个苦命的孩子,从六岁起就成为他父亲一颗复仇的棋子,经受着残酷的训练;他走的时候还不到十二岁,浑身是血遍体鳞伤,她只看了一眼便昏了过去,醒来后就病重不起,此后数年一直缠绵病榻,这次终于是好了些。
      儿子青松恨,她又怎么不想恨呢?恨那个因为一粒鸩羽就害死了她爱子的孩子,那个在她夫君的眼中比他的亲生儿子都重要的孩子,她想恨的啊。可她怎么都恨不起来,那也是个孩子啊,和她的儿子一样命苦的孩子,他四岁起就到了她的身边,一声声叫着“师娘”,比她的儿子们都要贴心得多,她知道他并不是有意做错事,他的心里比他们还要苦,所以她虽然有过恨,但更多地还是忍不住去心疼那个孩子。

      “娘,您想什么呢?”
      母亲的眼神不知道飘到哪里,卓青松有些担心。金垂莲被他唤得回神,她看着儿子,柔声道:“松儿,你也大了,要听娘的话,以后不许再这样说你师兄。”
      卓青松不为所动:“娘,您还惦记着他,可是爹都不惦记您,不惦记我们。您昨天就醒了,爹却都没有来看您一次。”
      金垂莲听着儿子愤怒的话,心内绞痛,却强颜欢笑道:“你爹有正事要忙。”
      “他有什么事情!”卓青松的脸因为愤怒而发红,提高了声音道:“他在墨砚台呢,他有时间理会木榕,却没有时间来看您,娘,爹的心里根本就没有您,没有松儿!”
      “松儿”金垂莲急急打断儿子,卓青松一愣,但马上就听到了开门的声音,那脚步声也很熟悉,他猛地起身,立在床边,对着来人叫了一声“爹”。
      金垂莲窥着夫君神色,也不确定他有没有听到儿子的话,只有虚弱地笑了笑,“卓哥,你来了。”又对卓青松道:“松儿,你先回去吧,娘和你爹说说话。”卓青松虽是不太情愿,却不忍忤逆母亲,低头告退走了。
      卓熙走到床边,低头看了夫人神色,点头道:“好多了。”之后就再无二话,屋子里的空气很是尴尬,夫妇二人竟然相对无言。过了一会,金垂莲才微笑道:“卓哥,你有事就去忙吧,我没事了。”
      卓熙看着夫人脸上没有遮掩住的苦涩笑容,心头一软,坐到床边给她掖了被子,温声道:“我没什么要忙的了,今天陪陪你。”
      金垂莲眼中闪出一丝惊喜,一朵泪花溢出眼眶,她忙要去擦,一只手已经温柔地抚上她脸上,轻轻替她擦去了泪水。这只手和以前一样的温暖柔软,金垂莲笑着,眼泪却更多地流了出来。夫妇两个对坐着,说着无关紧要的家常话,卓熙少言寡语,大多数是金垂莲说,他听着,但金垂莲身子还很虚弱,说了一会便累了,卓熙扶她躺好,道:“垂莲,你今天累了,早些睡吧。”金垂莲知道,自己一睡着,夫君又要离开,她舍不得,但眼皮太沉了,她只能点点头,体贴地道:“卓哥,你也去歇着吧,有丫头们在呢。”见卓熙仍是温柔点头,金垂莲握住她手,低声带着恳求道:“卓哥,九儿这次救了我的命,你,你不要再苛责他。”
      卓熙的眼神微微一变,想要发作,最终还是笑了笑,“好。”
      金垂莲并不太相信他的话,但她所能做的也只有如此。她望着夫君依旧英俊的脸,忽然想到一件事。
      “卓哥,我想求你一件事。”
      卓熙温柔地道:“你说,只要我能做到,都会答应你。”
      “卓哥,你记得腊月初八是什么日子吗?”
      卓熙摇摇头,金垂莲有些意料之中的失望,却还是强笑道:“是松儿的生辰。”
      卓熙一怔,金垂莲已经坐起身,恳切地央求:“卓哥,松儿都快十八岁了,却从来没有过过一个生辰呢,今年我们给他过一个生好不好?卓哥。”
      卓熙没有回答,金垂莲猛地抓住他的手,泪水顺着脸颊流下来:“卓哥,求你了,清波都没有过过一个生辰就走了,他从来没有享过一天福,我不想松儿也像他哥哥一样。”
      泪水伴着悔恨和怨怒的呜咽不停地流着,卓熙轻轻擦去,低叹一声:“不要哭了,我依你便是。”
      夜深了,金垂莲带着幸福、失望、愧疚和苦涩睡着了,卓熙又守了一会,吩咐丫环们好生看护夫人,便也离开了。

  • 作者有话要说:  本周一章更完。
    不好意思地通知:明天开始有事要忙,为期三周,所以,停更三周,敬请谅解。三周后会恢复周更,么么哒大家,爱你们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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