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5、愿离 ...

  •   盛澜故意高声直言,是知晓盛演的那番话落在了下人们的耳中,定会引起他们的不满。盛演是个孩子,下人们定不会和一个孩子较劲,如此一来,他们的不满便会全数落在娘亲的身上。

      这个时候,自己唯有替娘高声训斥盛演,方才能稍稍弥补盛演的童言之过,言罢,她还故意转身,故意瞪大眼睛去问那些下人,便是拿孩童的天真无邪去讨这些下人们的好感。

      盛澜很清楚,温叔是个好人,嘴上也一向说把他们当家人,不是她不信温叔,而是他们和温叔终究没有血缘,终究也才相处了一年。如今入了温府,自然是寄人篱下。

      寄人篱下之时,就该做个讨喜的人,不论是府中主人的喜爱,还是下人们的喜爱,都不能放过。

      这是爹爹教她的。

      爹爹在宫中时,便极会做人,温叔嫁到王宫后,也极会做人,盛澜在他们二人身上学到的不可谓不多。

      此时此刻,盛澜受了委屈,又想到了爹爹。

      若是爹爹在此,定会明白自己的苦心。

      若是在爹爹的府邸里,自己又何须这般费尽心思去想着讨下人们的待见?

      可爹爹三年前便不在了。

      在爹爹去世的前日,盛澜在夜深人静时,偷偷溜出了寝殿,去了冷宫,隔着紧锁的大门,和爹爹说上了话。

      爹爹对她说了很多,就跟交代遗言一般,好似已知自己命不久矣。

      谈话至最后,爹爹长叹一声,极为郑重道:“澜儿,你是我一手带大的,日后你长大了,定比你娘聪慧机敏。你答应爹爹,若爹爹真不在了,你要替爹爹好生护住你的娘。”

      盛澜点头应下,还伸出小手,对着月光起了誓。

      可爹爹忘了一事,她护着娘,谁能来护她呢?在爹爹心中,娘永远是第一位,旁的只能在后面。

      温尚书和其夫人育有两女一子,温思齐的两个姐姐早在几年前便嫁人了,一个嫁到了侯府,一个嫁到了安国公府上。京城人都知,这温尚书成婚多年,却不曾纳妾,有人赞其痴情如一,亦有不少人说,温尚书不是不欲纳妾,而是不敢纳。温夫人这头母老虎,当年连先帝见了都怕。

      温夫人是老齐国公的掌上明珠,自幼被上面三个哥哥宠着,数十年前在京中的做派,连有些不得宠的公主瞧了都嫉妒。

      几十年过去,温夫人容貌早不如当年,可脾气却和当年一般大。

      按规矩,这新媳妇入家门,定要先拜见公婆。温思齐吩咐下人将三个孩子带回屋歇息后,便携盛姮入了大堂。

      一迈入大堂,温思齐便见着了自己的父亲。温尚书已到了知天命的年岁,留着长须,发鬓斑白,面容瘦削,双目精明,年轻时,不必猜也知是个芝兰玉树的美男子。

      时隔一年,父子重逢,自是一番感人景象,温尚书见外人在此,本有些自持,但同爱子相谈了没两句,眼角就生了泪,温思齐同父亲一年不见,便见其又多添了些白发,也是慨然伤感。

      盛姮则在旁瞧着,像个局外人。

      在温府,她和孩子们本就是个局外人。

      父子寒暄完后,温尚书这才把目光落在了盛姮的身上,盛姮顿觉不自在,温尚书的目光看似谦和,实则极为锐利,好似要将盛??的所有心思全然看穿。

      盛姮在船上的那些时日学了不少大楚的礼仪,此刻让她行儿媳礼,也不是难事。

      她正欲行礼,岂知礼还未行,便听温尚书淡淡道:“礼便免了吧,老臣怕是受不起女王陛下的大礼。”

      盛姮听出了话中的冷嘲之意,微笑应道:“尚书大人此言便是折煞我了,莫说如今我已为庶民,若是放在曾经,我一臣属国之君,能得见君主国重臣,怕也只得礼遇伏低,万不敢夜郎自大,摆什么君王架子。”

      盛姮明面是在自贬,可这自贬中却含了讽意,以小国之微来讽大国之傲。

      温尚书在官场混迹多年,这等言语上的藏锋又怎会听不出,也笑着讥讽道:“早就知晓月上国的女子个个饱读诗书、满腹经纶、能言善辩,今日得见,果不其然。”

      盛姮回敬道:“倘若尚书大人能来一遭月上,便能知这月上的男子个个上得厅堂,下得厨房,缝衣刺绣,贤惠得很。”

      温尚书神色略变,摸着胡子,道:“但可惜此地不是月上,蛮夷之风,该止则止,入乡便当随俗。”

      盛姮平静道:“大楚向来开明开放,光是京城之中,便居住了不少异国异族之人,异国百姓能与楚朝百姓同居京城,和乐融融,因的便是“尊重”二字。异国百姓愿意尊重、学习大楚的风俗,大楚百姓也多是投桃报李,不曾去奚落嘲讽异国的衣冠吃食、风俗习惯。若真有楚朝百姓自仗身居大国,便去奚落异族小国,寒了异族求和之心事小,损了皇帝陛下‘天可汗’圣名事大。”

      此言一出,既讽了温尚书未给予异族小国应有的尊重,失了大国之臣的风范,又给他扣了顶有损皇帝陛下威名的帽子,听得温尚书的面色不由变了数变。

      盛姮顿了顿,又对着温尚书浅笑道:“且大楚泱泱大国,为何到了尚书大人的嘴中,竟成了个‘乡’字?”

      “好会说的一张嘴。”温尚书冷哼一声,之后,便不再言,也不再驳。

      温尚书本是对这媳妇存了为难之心,但见她生得如此美貌,心头先是生了些怜惜之意,后又见她如此能说会道,为难之心便又减了几分。且他一个年逾半百的肱股之臣,为难女流之辈,本就有失身份,只是碍于妻子的叮嘱央求,温尚书此时只能板着一张脸,以示对盛姮的不满,断不敢显露出丝毫赞许之色。

      若被妻子知晓了,自己在盛姮一事上,未与她站在一边,那之后自己在家头的日子便不好过了。

      畏妻如虎,这是连先帝都常常拿来打趣温尚书的事。

      温思齐不知温尚书这些心思,只是不愿再见两位亲人这般针锋相对,笑着打断道:“爹,娘她人呢?怎不见她?”

      温尚书冷哼一声道:“你娘她病了,如今在房里躺着。”

      温思齐关切道:“娘身体可有大碍?”

      “这病因你而生,是心病,用过晚膳后,你自个儿去瞧瞧她。”

      温思齐神情有些尴尬,不敢看盛姮,也不敢看他爹,唯有垂首道:“是,晚膳后,我和阿??一道去探望娘。”

      温尚书闻后,淡淡地看了一眼盛姮,道:“你去便是了,有些外人,你娘不大愿意见。”

      温思齐沉默半晌,低声应道:“是。”

      出堂后,盛姮便道:“思齐,我瞧得出,温府想要的是一个明礼顺服的媳妇。而我心气高,脾气倔,又不大会隐忍,当不了你们温家的媳妇。”

      盛姮见温思齐无话,又接着道:“此地是大楚,按大楚的纲常,我是女子,休不得你,且这桩婚事还是皇帝陛下赐的,唯有你上书向皇帝陛下言明始末,方才能请指和离。”

      温思齐开口道:“你我若真和离,你一个女子,带着孩子,又该去往何处?”

      盛姮抬头望天,道:“天地之大,总有去处,我不该留在此将你耽搁了。”

      温思齐道:“阿姮,再给我一些日子,我会努力让爹娘接受你,还有孩子们。”

      “就算他们当真接受了我,可我呢?”

      可盛姮无法接受温思齐。

      温思齐明白,露出一个苦笑:“我愿等,等你将他彻底放下的那日。”

      盛姮问道:“等多久?”

      “一年不行,我等十年,十年不行,我等你至死。”

      盛姮叹道:“何苦如此?不如就此放过,放过我,也放过你自己。”

      温思齐认真地看着盛姮的双目,道:“因为我已放过一次,不愿再放过第二次。”

      盛姮一怔。

      这一刻,她希望温思齐在说谎,可遗憾的是,自己在温思齐的脸上寻不到丝毫说谎的痕迹。

      待新入府的主子安置好后,下人们便也得了空闲,人得空,嘴巴上便难以闲下来。温府的下人们得空,便忍不住嚼起主子们的舌根。

      婢女珠婉干完手里的活计,在闲亭外遇上了家丁程二。这两人是同一年入的府,又是老乡,这些年来,互相扶持着,加之女的清秀,男的壮健,久之,情愫便生,两人都知对方心思,但就是不点破,见了面也多是说闲话。

      “这月上国的女王容颜是绝色,可那傲气,我瞧着也是一顶一的。”程二道。

      珠婉一听程二夸赞起盛姮的容貌,嘴立马撇了起来,道:“再如何尊贵绝色,不也沦落到了异国他乡,寄人篱下?”

      程二听出了珠婉的酸意,迎合道:“是呀,这都寄人篱下了,还管不住自家儿子的那张嘴。”

      珠婉哼道:“这世上,怕也只有我们家少爷如此心善了,别人家的孩子还要接回府帮人养着。”

      程二也道:“可不是,我们家少爷什么都好,就是心太善,容易被人伤,被人骗。”

      珠婉道:“小孩子不会说话,嫌这儿嫌哪儿,到底是童言无忌,可那女王没有出言训斥,便可瞧出,她心里怕也是那般想的。不过那小姑娘还算是个懂事的,分得清是非。”

      程二叹道:“只可惜,分得清是非的姑娘反倒还被训了。”

      他们谈闲话时,目中只有彼此,不曾想到不远处一棵槐树后立了一人,一直偷听着这场闲谈。

      舒芸入了盛姮居处,关上了门,便将方才听得的一切全数说与了盛姮听。

      言罢,舒芸道:“这温府的下人也是多舌,大王子殿……”

      话至一半,她才想到如今变故已生,忙改口道:“小少爷他不过是童言无忌,这些人逮着个漏子,便随意编排。”

      盛姮闻后不觉不悦,反倒微笑道:“今日演儿的那句多言反倒顺了我的意,语落后,我亦是故意未斥责的。”

      舒芸极是不解道:“奴婢愚蠢。”

      盛姮但笑不语,只顾着对镜,亲手从头上取簪子。

      半晌后,又道:“倒是澜儿的那番话……”

      舒芸道:“小姐她那番话可谓是明礼极了,奴婢想,小姐那般大声,不是不知礼,而是故意说与温府的那群下人听的。”

      盛姮道:“澜儿的心思,我明白,她那般做是为了我和演儿好,这丫头还不到十岁,心思比谁都灵巧。”

      说到此,盛姮便说不下去了。

      盛澜心思灵巧像的不是自己,而是像他。

      在他的面前,自己的所有小心思都会被觉察得一清二楚。

      许是手中的钗子有些凉人,盛姮拉开雕凤刻祥云的妆奁盒,将钗子轻放了进去,道:“只可惜,她不知我如今想要的是什么。”

      舒芸也不知这位曾经的君王在打什么算盘,但不论是何算盘,她都信之,并随之。

      “舒芸,你说下人们嚼的舌根何时便会传到主人口中?”

      “奴婢不知。”

      舒芸清楚,盛姮口中的主人不是指自己,也不是指温思齐,而是指那位还未露面的夫人。

      盛姮又是嫣然一笑:“只盼能越快越好。”

      这一笑是说不出的好看,亦是说不出的妩媚。

  • 作者有话要说:  主角必备技:嘴炮(* ̄ω ̄)

  • 本文当前霸王票全站排行,还差 颗地雷就可以前进一名。[我要投霸王票]
  • [灌溉营养液]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