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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君不见纳言纳史,行路难朝恩暮死 ...

  •   曹寅打扮成喇嘛太监,在西苑外晃来晃去,眼瞅明珠拽着成德径直过来了,吓得掉头就要跑。
      明珠一见他就来气,跺脚喊道:“小子回来!不然我喊人了!”
      曹寅立即灰溜溜停住。
      明珠走上前,压住怒火说:“皇上刚去了御花园,要找你问话,你换了衣服赶紧过去。”又紧接着嘱咐,“今日之事绝不许告诉别人!”
      曹寅也不搭腔,迅速将僧袍脱下,卷起来往成德怀里一塞,飞奔着往西华门去了。
      明珠暗暗骂了句脏话,又呵斥他儿子:“这究竟是谁的主意!”
      成德红了眼眶:“我……就是想再看姐姐一眼,看看她好不好……”
      “那你看见了没?到底好不好呢?”
      他抹了把眼泪:“我也……不知道。”
      明珠看他儿子低着头,哭得直抽噎,惟有狠狠叹气道:“你啊!以后别去宗学里念书了,跟着那里的小子学不出个好样来。”
      成德大骇,仰面问他父亲:“那儿子的学业岂不荒废了?”
      明珠冷哼一声,正色告诉他:“我即日就要南下治河,到淮扬去了。已帮你请好了一位先生,乃是新进的探花徐乾学,比学里的老师还强些呢!也省得我人不在京城,你继续跟他们鬼混,造出收拾不了的大业障来。”
      成德纵使憋屈万分,也只能噘着嘴点点头。

      皇宫坐北朝南,方方正正犹如一座大宅院,帝后的正房以北就是御花园,园里有一凹一凸两座厅阁,曹寅瞧见有人守在凸字形的绛雪轩外,便蹑手蹑脚进门。小皇帝果然倚在榻上,手捧书本,皱着眉头,一个字一个字看得仔细。
      他坐下抓了一把瓜子:“你可别拿到外头去,叫侍读先生们看见,我就吃不了兜着走了。”
      皇帝频频点头:“嗯,知道。”
      过了一阵又问:“贵妃以绣绷子绷禄山,令内人以彩舆舁之,这是什么意思?”
      “就像给小孩洗三一样,洗完了再拿被子裹起来。”
      皇帝困惑地蹙眉:“我也知道是裹小孩,但这么干有何意趣呢?好玩的地方在哪?”
      曹寅抬起眼皮看他:“真不懂?”
      “不懂。”
      小伴读装模作样叹了口气,爬起来扯下张椅袱,包在皇帝头上,撅起嘴往前凑:“大宝贝儿,香一个!”
      皇帝一把推开他,瞪圆了眼睛。
      曹寅摊手:“就是这个意思。”
      “那不就是有一腿吗!”
      “对啊,我以为你懂呢!你那么多女人还能不懂?”
      “虽然,但是……”玄烨挠了挠鼻子,“这是两码事,而且你为什么懂得?你是从哪学的?”
      “我没学过,反正就是懂。”曹寅哭笑不得,“喊我过来就为这事?”
      皇帝方想起刚才的心病来,从旁边拿了本册子递给他:“倒也不是,你看看这个。 ”
      曹寅看清楚上面的字,跟着念出来:“逃人法?”
      “不错。”皇帝点头,“现在京畿的八旗田庄大概有十六万顷,种地的也都是旗下奴仆,就跟你我那天在南海子所见的海户一样。”
      曹寅翻着册子笑道:“还真是呢,地是抢的,人也是抢的。”
      皇帝白他一眼:“这里头也有你家的地。”
      曹寅便不出声了。
      “正因为有这本《逃人法》,旗人就能随意虐待奴仆,奴仆懈怠耕作,肥田渐渐变成贫田,于是又要再出去圈地换地。普通百姓怕自家的地被旗人换去,也不肯好好耕种,天下的农事就这么一点点荒废了。”
      曹寅禁不住瞅了他两眼。
      “只禁逃人,不禁投充,则又是一弊。旗人肆意强迫汉人投充旗下为奴, 尤其喜欢有本事有手艺的……”
      “这不是祖宗家法吗?”曹寅冷笑,“当初破辽东时,是走到哪杀到哪,听说只有四种人不杀:一皮匠,二木工,三裁缝,四优伶。除了吃穿住行再加上能解闷寻开心的。”
      玄烨听了把书一摔,喝斥道:“你说什么!”
      曹寅赶紧闭上嘴。
      皇帝问:“是谁教你的这些话?”
      他也不吭气。
      玄烨想了想,又放缓了声音,抓住他袖子:“子清别怕。我也不是怪你,只告诉我是谁教你的就行。”
      曹寅盯着皇帝半晌,才开口说:“其实我是从文渊阁里帮皇上拿书的时候看见的。”
      皇帝愣了下,缓缓将手放开:“原来如此。你看也就看了,可别再出去对人乱说。那都是保密的文书,非同小可,知不知道?”
      曹寅就点点头。

      对方长舒了一口气,歪倒在榻上,用手指捏自己的眉心。
      曹寅盯着他把额头捏出一道竖向褶皱,心中便开始瞎琢磨。

      如果用桌上的铜鼎砸过去,不知道能不能砸死这个鞑子可汗,可惜就算能成,自己也难逃正法。
      玄烨突然问:“你觉得外头知道这些的人还有多少?”
      他耸耸肩:“才过去没多久,肯定有不少人记得。何况人还能说能写,自然会流传下去。”

      玄烨听完,仍旧安安静静躺着,屋里只有熏炉上的香烟袅袅飘动。

      正所谓爱欲莫甚于色,色之为欲,其大无外。

      皇帝白天看了淫词小说,到夜里不免心猿意马,翻了牌子叫宫人来侍寝。
      曹寅自己睡在乾清宫的西暖阁里,隔着一整个大殿,其实根本听不见什么动静。但也莫名燥热难耐,闭着眼胡思乱想,煎鱼一样在炕上翻过来覆过去。

      漏不知嘀嗒了几回,他还是睡不着,直盯着炕头上的斗橱发愣,最底下有抽屉敞开了一条缝。

      曹寅鬼使神差拉开那个抽屉,伸手摸了摸,竟摸出本书来。

      书皮已经翻卷变色,纸张也都脆了,是本有些年头的《西厢记》。他打开看了看,也没觉出有甚特别之处,只是书页上写着些红颜色的批注。

      “渺兹五夜之箴,永巷之闻何日?”曹寅瞥了一眼红字,就迅速往后翻,专挑那“柳腰款摆,花心轻拆”的字句来看,还没看几行,突然有个人推门而入。
      他吓了一大跳,立马将书塞到枕头下,再定睛一看,来人不是玄烨还有哪个?
      曹寅咬牙切齿地问:“皇上这叫什么行事,都不陪人家睡一宿的吗?”
      玄烨摆摆手,边往炕上爬边说:“睡一宿也行,送回去也行。我还是睡不着,想跟你说说那个逃人法的事,所以才过来的。”
      曹寅闻见一股脂粉香味袭面而来,他就往被子里缩。
      皇帝在他旁边躺下,仰面朝天说:“我如果一下子废了这个东西,八旗肯定是不高兴。因为他们当初打天下图的也就是这个,你明白吧?”
      昏黄的灯火里,曹寅盯着对方小衣里露出的皮肤,在想象中还原片刻之前发生的剧情,他紧紧皱着眉,抓住被子一角:“嗯,吕不韦说过,夺取天下是最赚钱的买卖。”
      “所以这就是眼下怎么改,能改多少的一个问题。”皇帝转过头,“你为什么蒙在被子里?”
      曹寅说:“你身上有味。”
      玄烨举起胳膊闻了闻:“没有吧,我自己觉不出来……我首先是想,稍微改几个地方,显得宽和一些。”
      曹寅干脆翻了个身:“祖宗!我实在很困了,真听不了什么逃人法!”
      皇帝便合上眼:“好吧。”
      结果这晚仍旧不安生,曹寅一时梦见白嫩嫩滑溜溜的杨玉环从池水里钻出来,将他的脑袋摁在雪白绵软的两团上。一时又梦见苗条纤细的飞燕合德,姐妹俩像蛇一般盘绕上来,骑着他,伸出红艳艳的舌头。一时忽又变作玄烨的面孔,就躺在他的身边,与宫人缠绵嬉戏,模模糊糊中,仿佛他变成了玄烨,又仿佛玄烨变成了他,场面光怪陆离,混乱不着边际。
      到次日天亮,他还是一直蒙着头不起来。
      皇帝纳闷,要掀被子,他就使劲压住,瓮声瓮气说:“我肚子难受,不想去进学。”
      玄烨一听这还了得,直接伸手进去,才摸到被子里湿湿凉凉的一片,就忍不住大笑起来,拍着床连声感慨:“了不得,了不得!难怪自古以来宫里用的都是阉人呢。”

      曹寅既耻又惧,胸中怀了万般委屈,干脆伏枕抽泣了起来。

      玄烨忙抚摸他的后脑勺:“没事没事,这不是病,我叫他们把被褥换了,再不许告诉外人。”

      曹寅捶着铺盖哭:“……可我什么都没干!冤枉死了!”

      玄烨使劲憋住笑:“嗯,我知道,你没干。”同时偷偷做嘘声的手势,把周围服侍的人都赶出房间去,“我又没怪你,我是说着玩的,你急什么呀?”

      宫女们边走边捂嘴,一个个笑得花枝乱颤。

      曹寅还在那嘴犟:“我也没乱想!我什么都没想过!”

      玄烨闭着眼点头:“嗯没事,年岁到了,不想也会这样,就算和尚也一样。”

      “那你别阉了我……”

      “唉?谁说要阉你了,你听岔了吧?”

      曹寅突然抬起头,伸手打了他一下。

      皇帝就笑得倒在炕上。

      旧时束发为成童,如今男孩长大不结发髫,只是将辫子梳起来,日子也还照样过。

      这年秋天,皇帝决定出关祭祖,高士奇也被算进随行之列,好一路上帮着索额图处理内阁文书。

      辽东十月已经落雪,白霜压着满山红黄的松杉,是南方人不曾见过的塞外景致。他骑着骡子,裹得只露出一双眼睛,混在大队人马里慢慢前行,听索额图在一旁说笑:“你看见城头挂的那些脑袋没有?都是想逃跑的奴才,还有胆敢窝藏他们的人。你现在要是跑了,下场就跟他们一样。”

      高士奇笑嘻嘻敷衍:“好好的我跑什么?也没什么去处能比这更好了。”

      索额图倒是颇为得意,捋着须摇头晃脑:“这话在理。没有我你能来这么好的地方,干这么好的差事?你还窝在破庙里呢。”

      正说着,佟国维凑近,朝索额图努嘴:“一会住下之后,到我帐里来,咱们商量商量事。”

      索额图忙点头应下。

      等皇帝进驻盛京旧宫,扈从诸臣也在外安营扎寨,高士奇就同主人一起去佟国舅的毡帐,早有另外几名大员等在里面。

      岳乐开门见山:“你们听说没有?他预备修改逃人律。”

      杰书跟着叹气:“亲儿就是亲儿,这才刚一掌权,就要替他阿玛翻案了。”

      高士奇跟在索额图身后,闻言不由猛抬头。

      杰书还喋喋不休:“老佟,你记得吧,当年老太太是怎么说的?他是渐习汉俗,擅改旧制!如今去了老子还有儿子,小主子又要习汉俗了,就算你们汉军旗,改了规矩也一样吃亏!”

      佟国维点头:“此事非同小可,我也反复想过,虽说是亲外甥也不该偏袒。若他很不像话,咱们就一起联名,去找太皇太后商议。索三,你怎样看?”

      索额图尴尬地笑:“我都没见他提这事,你们打哪里听来的啊?”

      “少胡扯。”岳乐白他一眼,“皇帝都给你弄了个内阁,好放权给岳父家里,你还能不知道?”

      索额图连忙摆手:“内阁里有好几个人呢,沿用前朝旧制而已,哪能说是为我弄的?爷们真能瞎扯!”

      “谁瞎扯?内阁就是方便他用自己人,好绕开议政王大臣。”杰书盘腿坐着,狠狠一捶地毯,“我真后悔当初没有……”

      岳乐赶紧按住他肩膀。

      索额图弓下腰,闭着眼只管作揖:“我也说不过爷,我也不敢乱说,总之不管大家干什么,我都赞成!都算我一份,成不?”

      高士奇在角落里,暗中攥紧拳头,心跳得越来越快。索额图骂骂咧咧回自己营里了,他也不能安稳,半夜又起床,趁着夜色在宫墙外踱步。

      青琐丹楹,彤庭玉阶 。自古以来,皇宫就是用朱漆涂饰。

      血一样的颜色抹在墙上,画出至尊与凡人的界线,任谁也难越雷池一步。

      守军将大门围得严严实实,他只能默默躲回去。

      第二天拜谒完大政殿,皇帝就回皇宫里议政,对随行众臣说:“逃人一事,民多苦累,向来弊端不少,我预备改改。”

      底下人全部屏住气。

      又听他说:“以后不能由着旗主和佐领自己乱审了,案子都交给督抚审理,让他们盖了印才作数。”

      索额图等了一阵,小心翼翼问:“所以就是安排专人审理?”

      皇帝颔首:“不错,该谁管就是谁管。以后买卖民人,也必须有官府印信,不能由着他们擅自买卖。”

      高士奇本已十分失望,听了这句霎时又浑身发凉,禁不住插嘴问:“那皇上,以前买的还作数吗?”

      玄烨颇为意外,但还是看着远处的小官,清了清嗓子大声告诉他:“以前就算了,从今日改起吧!”

      索额图回头瞪了一眼,抱拳恭维道:“主子圣明。”

      王爷贝勒们出来也都没再计较,因觉得不算什么大事,就随便散了。

      皇帝照旧把熊赐履叫进去讲课,盘坐在空空荡荡的炕上,抱着手炉,边听边咳嗦。

      “……陈胜吴广起事之后,大臣有的说是盗贼,有的说是造反。胡亥就将说造反的人拿下,定了非所宜言罪,意为说了不该说的话。”

      不知为何,这蛮夷天子读起书来格外卖力,不但真能背到烂熟,还喜欢逐句跟讲官讨论,他问:“那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
      “这点秦律中并没有写明。其实律法写得太清楚明白,便不能彰显至高的权力,解释它也是独属于天子的资格。”

      皇帝又捂住嘴干咳,曹寅就倒了杯热茶给他。

      玄烨拿着喝完,顺手将茶盅递回,曹寅把杯子搁在一旁,掌心就多了几抹红颜色。

      他起初觉得纳闷,盯着看了会,又放到鼻子上闻了闻,突然扭头去抓皇帝的手。

      玄烨和熊赐履都被他吓了一跳。

      曹寅也不管,费力把皇帝手掌掰开,一瞧果然有血。

      玄烨立即将他的手攥住,用指头捻了几下。

      熊赐履见二人过招一样来来回回,皱起眉问:“怎么了?”

      “不要紧。”玄烨笑着摇头,“今天暂且学到这。我有些乏了,先生也回去休息吧。”

      曹寅又使劲挣了两下,玄烨死死压住他胳膊。

      熊赐履看不出个所以然来,满头雾水地走了。
      皇帝这才松开手,曹寅一下子跌在炕上,爬起来质问他:“你干什么?我要去叫大夫。”

      玄烨摆手:“别嚷嚷,小心人听见。”

      曹寅更大声:“那是血啊,是血!”
      “小点声。”玄烨揪住他衣领,凑到眼前威胁,“我就是染了风寒,其实没什么。出来一趟不容易,胆敢耽误大事绝不饶你!”

      曹寅咽了口唾沫,又说:“但那是血。”

      皇帝笑着咳了两声:“放心吧,真死了也不会有人算在你头上。”

      曹寅转念一想,他说的也对,只好暂且将此事撂下。

      然而一连几天心中都不踏实,料想此人这么年轻就咳血,恐怕是活不长久,保不齐过两年就要升天了!那自己跟着他岂不是浪费时间?

      正所谓“一朝天子一朝臣”,到时换了别人登基,自己就等于白来陪了这几年,真是一切付东流,前功尽丧失。

      而且这国君虽是鞑子野人,比一般人要聪明许多,也是个难得明理的,将来继位的还不知是怎样货色,若是比他不如,天下人便要吃亏。

      但既是他自己不叫告诉人,那这事也不能怪我,怎样结果都是他自找的。

      虽如此想着,曹寅天天走在随行队伍中,眼看他祭告祖陵,又风雪兼程在北方边境上查看屯兵,心中还是越来越烦躁。

      夜晚躺在帐篷里,拿被子罩住头,下死劲去睡,仍旧不能入梦。
      打更的“铛铛”敲了两下,曹寅一轱辘爬起来,点灯研墨,写好一张满文字条,偷摸塞进预备送回京的内阁文书里,这才钻进铺盖踏实安眠。

      因此皇帝十几天后回到紫禁城,太皇太后已经带着太医院的人摆好阵仗等着他了。
      望闻问切,针灸把脉,自不必细说。奶奶和额娘两个一左一右坐在他边上,拉着手直抹泪:“身子不爽,你也不说,你是要吓死大人啊!”

      皇帝也只能不断点头:“是我错了,我行事不周全……”

      “祖宗要拜也不差这几日,什么军务还比得上自己性命要紧吗?我原来看着你聪明,原来也是个糊涂孩子!”

      “我的不是,没分清轻重缓急……”

      皇帝边道歉边用眼神剜曹寅,曹寅忙把目光岔开。

      这天一直折腾到太医院会诊完毕,开好药方,熬成汤剂,众人盯着皇帝喝完,眼看他卧倒躺好,两宫太后才离开。

      人一走,皇帝就翻身坐起,拍着床嚷嚷:“小子跪下!”

      曹寅用力深呼吸,在踏脚边上跪了。

      玄烨指着他怨道:“这么看,我身边还真没一个能信的人了,也没人把我的话放在眼里,就可劲讨好太皇太后去吧!看她能赏你什么好处!”

      曹寅梗着脖子垂着眼,看也不看对方:“皇上爱怎么想就怎么想吧,我没什么好说的。”

      “我不舒服,回来后自然会找人看,用得着你给自己加戏份?”

      曹寅点头:“说的也是,一不留神就演了回吕洞宾。”

      皇帝顿了一顿,瞬间火大,抬起脚狠狠踹过去:“滚!滚!给我上门外面跪着!”

      曹寅被踹得一趔趄,喘了口气,爬起来就往外跑。

      话说那高士奇前几日因为多嘴挨了廷杖,回去又被索额图抽了巴掌,如今鼻青脸肿抱着题本来送,眼瞅见一个小公子从红色的大屋里奔出来,扑通跪在汉白玉石基上。

      他就忍不住多看了几眼。

      皇帝紧跟着追出门,指着那少年人骂:“你知道错在哪吗?你把老太太吓一顿,这叫不仁不孝!你应了我的话又反悔,这叫不忠不义!便是死一万回也够了!”

      少年抬头瞪着他:“那皇上撵我走吧,我也等不及了!这就下旨,不要耽误!”

      皇帝大骇,睁圆了眼:“朕这是教导你!你不知悔改也罢了,还想趁机跑了不成?少做梦了,你想得美啊!”

      高士奇本就觉得他有些眼熟,这时候才终于想起在哪见过,心中不禁感慨万分,摇着头一瘸一拐绕开。

      曹寅憋红了眼眶,挤出两滴泪珠子:“我果然是个不如意的奴才,皇上当下撵我出去,我也没有话说。如今走也不行,呆着又碍眼,可叫人怎么处?”

      皇帝又要骂,苏麻喇姑已经赶了过来,拿个厚褂子将曹寅一罩,牵着就走:“老太太说了,这人接到她屋里去住,皇爷正好眼不见为净,静静养养身子吧。”

      皇帝憋着的话没说完,回自己房里坐了一阵子,仍旧起身走去慈宁宫。

      曹寅正坐在饭桌边上气哄哄擦泪呢,他进来给奶奶作了个揖,接着讲道:“我必须把这事说清楚。你以为你在南京自由自在,唯我独尊,那日子就叫好了。但不当差不历练又怎能成才,今日才说你两句你就嘴犟不高兴,将来遇上更大的难事你怎么办?你难道就去死吗?”

      曹寅听了,哭得更厉害。

      太皇太后上前,歪着头看她孙子:“你病好啦?有这么多废话?”

      玄烨满脸正色:“我是来跟他讲道理。”

      曹寅在后面,一字一顿阴沉沉说:“要是有下次,我还这么干。”

      皇帝瞬间七情上脸:“你知道什么叫非所宜言吗!”

      他又说了一遍:“有下次我还这么干!”

      太皇太后赶紧把玄烨按住:“孩子,你听我一句话吧!咱家的男人其实历来有这个病,以前怕你知道,现在不能不说了。你爷爷当年是吐血吐死的,你爹小时候也曾经呕血。你不好好歇着,这病万一好不了,可是大麻烦。”

      皇帝吓出一身白毛汗,点了几下头:“……孙子确实不知这些事……叫祖母担心了。”于是愣愣地转身出去。
      太皇太后赶紧招呼苏麻喇姑把他送走。

      老太妃娜木钟在屋里笑得直拍腿:“又开始了,又开始了,无缘无故要死要活。”

      “你也住嘴!狗嘴里吐不出象牙。”老太太刺了她一句,说完端起只小碗,拿肉条去喂架子上的鹩哥,也不知想起什么旧事,自己叹着气在那里发笑,“孩子,服侍人主就是这样,就算为了他好,他也不一定领情啊,你慢慢习惯吧!”

      曹寅坐着一声不吭,心中默念,你治不好病,立时死了,那才叫好呢。

  • 作者有话要说:  顺治五年题准《逃人窝家正法》,凡逃一次者面上刺字,二次者正法。康熙时期逐渐放宽政策,七年改为三次逃者,绞监候。二十二年又复准,三次逃者免死,发往宁古塔与穷兵为奴。康熙十年、十二年、十五年三次重修《督捕则例》,将逃人问题逐步退居到与其他刑事案件相同地位。
    计六奇《明季北略》卷三《附记辽事》:
    初,清之破辽东也,恐民贫思乱,先拘贫民杀尽,号曰‘杀穷鬼’;又二年,恐民富聚众致乱,复尽杀之,号曰‘杀富户’。既屠二次,辽人遂空。惟四等人不杀:一等皮工,能为快鞋,不杀;二等木工,能作器用,不杀;三等针工,能缝裘帽不杀;四等优人,能歌汉曲,不杀。惟欲杀秀士。时予为诸生,思得寸进,闭户读书,面颇肥白,被获,问曰:“汝得非秀士乎?”对曰:“非也,优人耳。”曰:“优人必善歌,汝试歌之。”予遂唱四平腔一曲,始得释。
    康熙《庭训格言》:朕八岁登极,即只黾勉学问。彼时教我句读者,有张、林二内侍,俱系明时多读书人。其教书惟以经书为要。至于诗文,则在其后。及至十七八,更笃于学,逐日未理事前,五更 即起诵读;日暮理事稍暇,复讲论琢磨,竟至过劳,痰中带血,亦未少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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