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与鬼同梦》浊河刑铭

32、福祸无门，惟人自召(六)

　　海将军的残骸被渔民一把火烧了个干净，整个螺千村沉浸在翻身做主的喜悦当中，为了感谢萧卿等人，村民甚至联合着摆起了流水席，白天暂时放下手中的活计，晚上更是点燃篝火围在海滩上载歌载舞。

　　萧卿坐在岩石上看着启明星缓缓升起，成为浓墨泼就一般的天空上最明亮的一抹风景。

　　海滩上各家的小孩互相追逐打闹，海滩中间堆着一大堆干木柴。随着村长一声吆喝，熊熊烈焰冲天而起，螺千村的村民们欢呼雀跃，庆祝着劫后重生。

　　“萧兄有心事？”方琼不知何时走到萧卿背后，手里拿着一把白草花，见萧卿探究地看着他连忙掩饰般的把手背到背后，“晓月硬塞给我的。”

　　萧卿想到晓月对白草的偏爱一时间也不禁莞尔，“也不知道她为什么这么喜欢这其貌不扬的小白花。”

　　方琼又把花拿出来仔细端详，“萝卜青菜各有所爱，喜欢便是喜欢，哪有那么多道理说出来？不说这个了，我看萧兄眉头深锁，难道大家快乐的氛围也没有感染到你吗？还是说能让萧兄快乐的人并不在这里？”

　　能让他感到快乐的人？萧卿看向远方，与长鱼欣、柳清鎏一同历练时他是快乐的，与父亲切磋过招时他也是快乐的，但现在，清鎏早已身死，父亲更是尸骸不全，唯一的长鱼欣他也觉得无颜再见，试问还有谁能让他快乐起来？

　　“子非鱼安知鱼之乐？”萧卿难得文雅一次，偏着头问方琼，方琼微微一笑，撩起袍子的下摆在萧卿身边坐下，“萧兄不适合掩藏情绪，你心里想的什么全都明明白白写在脸上，稍有些眼力劲儿也能看透你的心呐，再加上萧兄长长远眺，这可不就是在期待着什么人突然出现在海天交接的地方？”

　　一个影子在萧卿心中越来越清晰，但萧卿就是固执地不肯去看他的脸，默默地责怪方琼不懂事，想来想去又把话题绕回方琼手上的花，“方贤弟想来也是风雅之士，虽说只是一束野花也护得细致小心翼翼，必定是个怜香惜玉的人。”

　　方琼咯咯笑了起来，摘了一片花瓣放进嘴里，粉红的唇衔着白色的花瓣，伸出嫩红的舌头轻轻一卷将花瓣卷入口中，“白草虽然相貌平平，但却味道甘甜，晓月那样的姑娘家肯定喜欢，萧兄要不要尝尝？”

　　萧卿本想拒绝，但看着方琼手中那些花猩红的花蕊，鬼使神差般地抬手去拿，两指捻住一片花瓣将将放在唇边，“咵嚓——”一道闪电印亮了对面方琼苍白的脸。

　　方琼手指一抖，拿在手中的白草掉了下去，从山崖上一路滚进黑暗之中。

　　“鬼天气。”方琼抱怨了一声，站起身拂了拂衣袍上的沙尘，“萧兄，回去吧，今晚这篝火晚宴怕是泡了汤了。”

　　萧卿无奈地笑了笑，随手将手中的花瓣抛开，“海上的天气可不就是这样，阴晴不定，比人还难伺候。”

　　本以为狂风骤雨来的快去的快，然而超出所有人预料的，这雨一下便是半个月，日夜不停的瓢泼大雨很快就引起了村民的恐慌，有人回忆起海将军临死前的话，“大海会替他们惩罚所有人。”

　　一时间人心惶惶，众人看着日渐升高的水位，渐渐地陷入了绝望之中。

　　“官人！外边如何了？”阿环款款迎上推门进来的萧卿，接过他手中的斗笠殷勤地替他拧干衣袖上的水，萧卿一言不发地将衣袖从阿环手中抽了出来，两三步走到正坐在饭堂里抽旱烟的陈家阿爸面前，“水又长了两个指节的高度，陈大哥，再不走就来不及了！”一时间屋子里坐的村民都炸了锅，嗡嗡地议论个不停。

　　原来早在大雨下的第五天萧卿就介意村民乘船离开螺千岛，先去内陆避一避，但当时陈家阿爸就说，“幕夏时节，大雨下个五六天都是正常事，大海这么大，哪可能说装满就装满。”

　　可雨不停就算了，水位也涨得不正常，十天时间水就淹到了码头，这下村民们彻底慌了，有几家连夜撑起自家渔船打算回内陆，可船还没走多远就触了水下的暗礁，连人带船被撕碎在风雨之中，自此村民们便不敢再轻易出海了。陈家房子建得高，村子里有些人家房子已经被淹，不得已只能来陈家蹭住。

　　陈家阿爸把旱烟斗在桌沿上敲了敲，皱着眉头不说话，一屋子人也沉闷地默着不说话，萧卿还要再劝，门被“嘭”的一声推开，一个村民面如土色地看着屋子里的人，颤抖着嘴唇哆哆嗦嗦，“海……海妖来了！”

　　这话无疑在村民中炸开了锅，连连追问海妖到哪了，那名被吓得不轻的村民喝了口水缓了一下，“全在水里泡着，就瞪着那翻白的眼盯着村子不上岸。”

　　此话一出，村民们更不敢走了，萧卿看在眼里急在心里，“陈大哥，雨再这样下下去海妖还不是越来越近？”

　　“你可闭嘴吧，要不是你杀了海将军，我们会被困在这里等死？”

　　也不知是谁说了这么一句，人群有一刹那的安静，然后立马嘈杂起来，一边议论着一边对着萧卿指指点点。

　　“是啊，海将军收祭品是年年都有的事，谁倒霉被抓了那也是为了村子一年的风调雨顺做贡献。”
　　“就是就是，海将军保佑我们这么多年却被他说杀就杀，他倒是一身本领不怕，我们这些凡人老百姓可承受不起剩下七个海将军的怒火啊！”
　　“可不是嘛，你们上次有听到那个海将军的话吗？他说君主不会放过我们，这可如何是好啊！”
　　“……”

　　一时间萧卿被推到了风口浪尖，人人都在指责他，说他一个外乡人却多管闲事害了他们，有人越说越激动，甚至高声喊叫起来，“我们今年的贡品已经收了，再有什么冤仇也该冲着你这个外乡人来！你自己老实点出去跟海将军们承认错误，就当放我们一条生路啊！”

　　萧卿垂着头没有反驳也没有说话，一边的阿环看不下去了，撸起袖子就要揍那个说话的人，“要不是萧卿官人帮你们，你们早就葬身鱼腹了，海将军刚死那会你们不是笑的很开心吗？这会怎么一个个愁眉苦脸的？”

　　方琼缩在一边拉住阿环的手，摇头示意他不要多言，阿环一把甩开方琼，“你也是个没脾气的。”

　　眼看村民就要和阿环吵起来，骂的也是一个比一个难听，萧卿拔出暮阳刀“咔”一声斩断了半截木门，争吵声戛然而止，几十双眼睛都紧紧盯着萧卿，萧卿环顾四周，这些人眼里已经没有当初的感激和崇敬，只剩下怨恨与恐惧。

　　萧卿突然间有点领悟到为何孟扬疾那么讨厌他“多管闲事”了，落到现在这个境地他也不禁要笑自己居然还有心情去想孟扬疾。

　　“今晚加固村里最大的帆船，各位收拾收拾东西，明天一早，萧某人拼死护送各位离开螺千岛。”

　　萧卿的声音铿锵有力，一时震得村民都无话可说，众人讪讪地又说了些有的没的，便四下散了。

　　“萧兄这又是何苦？”方琼看着萧卿摇了摇头，“凭着萧兄的本事脱身简直轻而易举，为什么又要带上这群不知好歹的愚民？”

　　萧卿站起身，看着自己在暮阳刀中的倒影，“帮人帮到底，送佛送到西，我不能眼睁睁看着他们死在海妖嘴里。”

　　乌云蔽日，螺千岛上早已分不清白天黑夜，陈家仅剩的一只小公鸡刚鸣第一声，众人就抹黑推着大船入了水，老弱妇孺躲在船舱里，青壮年在甲板上冒雨拉起船帆，萧卿与方琼庚环三人分立船头船尾，雨水打在刀剑的刃上铛铛作响。

　　“阿妈，你在挠地板吗？”晓月抬头看向身边脸色煞白的陈家阿妈，指甲抓挠木板的声音渐渐此起彼伏，大家都心知肚明外面是什么在爬上爬下。

　　“阿妈你别怕。”晓明握住自己母亲的手，“萧叔叔会保护我们的！”

　　第一只海妖露头的刹那便成了萧卿的刀下亡魂，然而海妖的数量大得惊人，萧卿三人虽然厉害，却无法顾及全面，再加上甲板上拉帆的村民一见海妖出现竟是吓得扔了手中的缆绳就跑。

　　失去控制的船帆耷拉下来，整艘船东摇西晃眼看就要冲进暗礁险滩，萧卿目眦欲裂，手中刀刃不停靴子蹬在一名海妖脸上如离弦之箭一样冲到桅杆之下，抓过缆绳系在自己腰间，村民在逃跑过程中不断有人被海妖抓住当场分食，萧卿再一次感受到当年父亲死在自己面前时的无力感。

　　手中断刃像是在血水中浸泡淬炼，萧卿白色的短褐早已看不清原来的样子，耳边尽是绝望的哭嚎和海妖的惨叫。

　　不知何时雨停了，船已漂浮到了一望无际的大海之中，幸存的人们蜷缩在尸山血海之中瑟瑟发抖，萧卿抬头看着并未散去反而越压越低的乌云丝毫不敢放松。
　　闷闷的雷声由远及近，天幕之下有踏波之声传来，妖艳不可方物的鲛人女子抬着一顶青纱帐款款而来，海风掀起帐帘，从中走出的男子清雅绝尘，藏青色的华袍加身，手中一柄青玉折扇风流倜傥。

　　萧卿看着那张清俊的脸却是瞪大了双眼，一个名字萦绕在嘴边咽下又吐出：“这不可能……怎么可能……清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