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湖有神明》空芽

122、番外之罗修

　　远处炊烟袅袅升起，几个孩童打闹着往家里跑。前面有个小孩孤零零一个人慢慢走着，乌黑的长发，小巧的脸，长得比女孩子还要漂亮。那个带头的小孩一见到他，嬉皮笑脸地跑过去猛地推了他一把，“罗修妹妹又出来找你娘啊？可惜她早就跟别人跑了！”

　　罗修冷不丁地被推倒在地，他抬起头，目光冷冷地看过去，“关你什么事？”那小孩扬着下巴抬脚踢了踢他，“是不关我的事啊，就是看你可怜。”……罗修死死瞪了他一会，摇摇晃晃地想要爬起来。

　　只是下一刻，他就被再次踢倒在地上。几个小孩围住他，不停地朝他拳打脚踢。他蜷缩在那里，紧紧咬着牙。等他们打够了，罗修才喘着粗气艰难地爬了起来。他瘸着腿，满身狼狈地往前走。

　　脑袋忽然一阵晕眩，他闭了闭眼，再睁开的时候，他的眼里已是冰冷一片。神色漠然地走到一个破旧的屋前，他推开门，一拐一拐地走了进去。屋里只有几件破家具，潮湿阴暗的角落里不时有虫鼠蹿来蹿去。

　　罗修忍着痛，去厨房生火做了饭。一个人默默地吃完，他直挺挺地躺在木板床上，两眼空洞地望着头顶的屋梁，许久都没动一下。半夜，他刚昏昏沉沉地睡着，突然外面的门“砰”地被人撞开了。

　　一个染着满身酒气的男人跌跌撞撞地进了屋。他醉意朦胧地靠坐在一把破椅子上，拿起手里的酒壶继续往嘴里灌，还时不时胡言乱语着什么。罗修忍了又忍，直到天快亮的时候才终于睡了过去。

　　不出意外，第二天屋子里又是一片狼藉。那个男人双腿交叠搁在桌子上，半眯着眼看他，“去，帮我弄点吃的过来，你老子我饿了。”罗修冷冰冰地看了他一眼，“自己去。”说完他就甩门走了出去。

　　有这样一个嗜赌酗酒的人渣父亲，也无怪他的母亲要离开了。罗修怔怔地望着天边，他从来没有怪她一个人离开，只是不明白为何当初她要把他生下来，这样的日子他真是感到无比厌倦了。

　　身上的伤还在隐隐作痛，他神色恍惚地走在街上，不知要往哪儿去。忽然一阵刀剑碰撞的声音将他惊醒，罗修抬眼看过去，前面有一家武馆，似乎是前段时间刚开的。他略一思索，脚步轻轻地走了过去。

　　练武场上有几个人正在切磋，刀光剑影晃过他的眼前，让他本已死寂的心也跟着微微颤动起来。好像有一种莫名的力量在催动着他，罗修走到一个观战的少年旁边，声音低低地问，“你们这儿收打杂的么？我不要工钱，能管吃住就行。”

　　那少年打量了一下他的小身板，愣了愣道，“这我也不清楚，你还是去问问我师父，喏，躺在树荫下的那个人就是。”罗修顺着他指的方向望过去，果然见一个人悠闲地躺在椅子上，哼着小曲磕着瓜子。

　　瞥见他们这里的动静，场上切磋的人停了下来。那是个朝气蓬勃的少女，手里握着把刀，脸上的笑容在阳光下格外美丽动人。她看了看罗修旁边的少年，笑嘻嘻地问道，“师弟，怎么了？是不是你又在外面闯祸啦？”

　　那少年微微红了脸，慌忙垂下眼轻声解释，“不是的绵绵师姐，这孩子是来找师父的。”“哦，这样。”她朝罗修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转头跟旁边高个的少年道，“师兄，我们继续，刚才咱们打哪儿了？”

　　一朵云飘来，微微挡住了头顶的阳光。罗修朝那个人走了过去，“请问……你们这里还收人么？打杂什么的我都可以。”那人嗑瓜子的动作一顿，抬起眼皮来看他，“小小年纪，出来干什么活儿。”他的神色懒洋洋的，语气敷衍，显然没把他的话放在心上。

　　罗修站那里一动不动，没有要离开的意思，“为了混口饭吃。”崇涟一边嗑瓜子一边拿眼睨他，好半天他才道，“哎，倒也可以让你试试，正好还缺个擦武器的。不过刀剑无眼，你可得小心点。”

　　练武场两侧摆着兵器架，罗修每天要做的，就是整理和清洁那里的武器。这正合他的心意，半个月下来，他已暗暗记下了不少套路和招式。他垂下眼，看着双手上因为看得过于痴迷而不小心被武器划破的伤口，微微翘了翘唇。他会变得很强，一定会的。

　　又是一个深夜，草丛里萤火点点。崇涟从厨房里出来，拿着颗桃子边啃边往房间走。忽然他停了下来，嗯哼？好像有人晚上没睡觉啊。他侧过脸听了会，然后慢吞吞地转了个方向，有点意思，会是谁呢？

　　远处的一棵树下，一个漂亮的小少年正握着把木剑一遍一遍地练习着。崇涟站在暗处看了会，不得不说，这孩子确实很有天赋。虫鸣声高高低低，一只蚱蜢跳到了叶子上，静静蛰伏着。他移开视线，转过身继续啃他的桃子，嘛，他就喜欢这种不认命的孩子。

　　不知不觉罗修已在武馆待了一个月。意外的，他收到了人生中第一份工钱。虽然不多，但刚好够他买一把匕首。对于武器，他从来不会害怕它们过于锋利，反而觉得它们让他很有安全感，他深深地为它们的力量所着迷。

　　出了铺子，他打算找个安静的地方试试那把匕首。走到一半，后面忽然围上来几个小孩。那个带头的走过来使劲拉了拉他的头发，“罗修妹妹，咱们可有段时间没见到你了，是不是被打怕了，偷偷躲在哪里哭啊？”

　　其他的小孩都纷纷笑了起来。罗修冷冷看着他，没有说话。被他的神情惹恼，那个带头的挥起拳头就朝他砸了过去。罗修避开一拳，将他整个人撂倒在地。还没等那小孩反应过来，一柄寒光闪闪的匕首刺了下来。

　　匕首贴着他的脸刺入了泥土里，他僵硬地动了动眼珠，就见面前这个长发高束的漂亮少年面无表情地望下来，“别再来烦我。”他惊恐之极，“哇”地一声哭了出来。旁边的几个小孩一看这情况，立马四下逃散而去。

　　罗修将匕首拔.出来，擦了擦收进袖中，绕过他走了。接下来的大半年他都在武馆里度过，某次他回了一趟家，才发现那个人也已经很久没回来过了。也许他在哪里躲债，又或许在某个地方喝得烂醉，也可能已经死了……谁知道呢。

　　收拾了几样东西，他头也不回地离开了。一年后，罗修来到了一个陌生的小镇。那个武馆的人都很好，但他想要变得更强，所以选择了离开。不过此刻，他的肚子不受控制地“咕咕”叫了起来。一路走来，他带的盘缠已经花光了，从昨夜开始就没吃过任何东西。

　　街上四处飘散着食物的香气，罗修闻了闻，感觉更饿了。正思索着要不要去哪里赚点钱，忽然眼前出现了一个人。那是个看起来老实巴交的汉子，他手里拿着两个包子，见罗修注意到他，他憨憨一笑，“孩子，饿了吧，来，先吃个包子垫垫肚子。”

　　罗修没动，只低声道，“多谢，不用了。”“这可不行，饿坏了可不好。俺瞧你是新来的吧，出门在外，大伙儿要多帮衬。”说着那汉子一脸热情地把包子塞到他手上，“吃吧，不要钱。大叔以前也跟你一样，都是别人帮的忙。”

　　手里的包子又香又软，罗修看了半天，才轻声道，“谢谢。”那汉子嘿嘿一笑，挠了挠头走了。他继续往前，一边打量着周围，一边拿起包子小口吃着。经过一个巷子的时候，他的脑袋忽然晕眩起来。他似是恍然想到了什么，可是身子越来越沉，没多久便失去了意识。

　　罗修醒过来的时候，发现自己在一个富丽堂皇的大房间里。艳丽的纱幔，暧昧的香气，还有飘进来的那些靡靡乐声和调笑声，这一切的不寻常让他忍不住皱起了眉。他赤着脚走下床，心里有种不好的预感，莫非这里是……

　　刚走到门口，那扇门便被人猛地推开了。一个长相凶狠的男子大步走进屋，一把拽住了罗修的长发，狠狠将他拖倒在地上。他咒骂道，“娘的！被那两口子坑了，还说是个貌美的小姑娘！这叫老子怎么赚钱！”

　　罗修身上就只剩下一件薄薄的外衣，给他这么一扯，顿时露出了一大片雪白的胸口。那男子瞧了两眼，忽然摸了摸下巴，一脸狰狞地笑道，“其实也不算亏，想来有些富婆应该好这口……”

　　说着他死死捏住了罗修的下巴，“你小子最好给我老实点，进了这地方你就别想再出去了！”见罗修目光恨恨地瞪着他，他嗤笑着拍了拍他的脸，“谁让你出门没带脑子，不坑你还能坑谁，这就是你的命！”

　　罗修垂下眼，忽然低低笑了起来。那男子无端感觉背后一凉，“果然有病！笑毛笑啊！信不信我弄死你？”少年抬起头，唇边噙着笑，眼神却是冰冷。他缓缓道，“死的那个人应该是你才对。”

　　他话音刚落，那男子便发现有一柄刀插.进了他的胸口，他瞳孔一缩，惊骇道，“你！……”罗修微笑着把插在他胸口的刀慢慢转了一个圈，然后猛地拔.出来。鲜血喷在他精致秀丽的脸上，犹如嗜血的鬼魅，“你们……都该下地狱……”

　　巷子尽头的一户人家。一个相貌老实憨厚的汉子正大口喝着酒，他夹了一筷子下酒菜，得意洋洋地道，“那女娃子长得可水灵了，幸好我出手快，不然咋能赚这么大笔钱。”坐在他对面的婆子哼了哼，“这么多天你才卖出去一个，还好意思说，我光今天就卖了两个。”

　　他们两夫妻专做这门生意，亏了这副老实的长相，那些外来的少女很少有不中招的。以前有知情的人暗暗骂他们没良心，他们只笑笑，“良心？良心能当饭吃？咱们就只认一个字，钱！”只能说那些女孩子倒霉，反正他们不信报应，不然现在他们哪还能活得好好的？

　　门外有阵风呜咽而过，院子的大门“吱呀”一声似乎被风吹开了。那汉子一撂筷子，“咋突然这么大风？”“大惊小怪！”那婆子站起身，“我去看看。”她刚转过头，就见一个极为美貌的少女步履缓缓地从院中走来。

　　按她那阅人无数的经验，这少女可真是个顶顶极品的，就是太瘦了些。心里有了算计，她笑着迎上去，“哟，哪里来的这么水灵的孩子？可是饿了？婶子这里还有些吃的，不用跟咱客气……”

　　说着她回头看了看汉子，“是不是啊？当家的。”那汉子已觉得有些不大对劲，他一头冷汗地望着少女，“你、你不是应该在……”那个地方吗？难道她是自己逃出来的？怎么可能！就她这么弱的身子骨……

　　罗修慢慢从袖中抽出了长剑，他面无表情道，“卖掉我得了不少钱吧，不过也要看看你们有没有命花。”那婆子瞅着那柄泛着寒光的剑，颤声道，“你……你什么意思？”她身后的汉子脸色青了青，“她就是俺刚才卖掉的女娃子！”

　　说着他踢开凳子，气势汹汹地朝罗修走去。手上有剑又怎么样，不过是一个娇滴滴的女孩子，难不成他一大老爷们还奈何不了她？只是还没靠近，眼前剑光一闪，而后，鲜血从他的喉咙里喷洒而出。他恐惧地睁圆了双目，身体慢慢倒了下去。

　　旁边的婆子吓得发出一声尖叫，“饶命啊——”“饶命？”罗修微微歪头，似是不解，“你们这样的人为什么要活着呢？”长剑划过一弧光，几滴血从剑锋滑落。他转过身，低低的声音被风吹散，“你们长得丑，心也是丑的。”

　　春光烂漫，莺飞草长。转眼他已独自在江湖漂泊了两年。繁华的长街上人来人往，罗修不着痕迹地避开来往的人，默默往前走着。忽然对面跑过来一个十一二岁的女孩子，年纪虽小，却艳光四射，十分美貌。

　　她跑得很急，一不小心就撞到了罗修的胳膊。她喘着气停下来，满眼歉意地看他，“对不起啊，这位小姐姐，你没事吧？”她一边说还一边去拉罗修的手，“有伤到哪里么？快给我看看。”

　　罗修抽出手，态度不怎么好，“我是男的。”“啊？”她眨了下眼，“真的假的？”她明媚娇艳的小脸上写满狐疑，似乎不相信眼前这个漂亮的少女竟会是个男的。罗修不想再搭理她，正要从她旁边绕过去，便听见有人道，“焚欢。”

　　这个叫焚欢的女孩子忙躲到他身后，朝来人道，“秦哥哥，让我再玩会嘛～”罗修抬起眼，看见了一个眉眼冷峻的少年。他一身锦衣华服，整个人就像一把无情无心的剑，锋芒毕露，耀眼得让他有些自惭形秽。

　　大概是哪里的世家子弟吧。罗修暗暗压制住内心涌起的不甘，移开视线与他错身而过。不甘心又怎么样呢？有的人一出生就什么都有了，有的人颠沛流离了大半生却还是一无所有。世间总是这样不公平，弱肉强食，除了变得更强大，他没有其他的选择。

　　某次机缘巧合之下，罗修习得了秘术“无踪步”。此后，他潜伏在暗处，开始偷学起各种不同的秘术。他成长的很快，仿佛他就是为此而生。他喜欢这种强大的感觉，肆无忌惮，不必再忍受那些羞辱，一切用武力说话。

　　淡淡的阳光洒入封闭的藏书阁内，四周光线昏暗。罗修站在一个书架前，轻手轻脚地翻找着那本古籍。忽然他停下动作，仔细听了听，然后飞快地把书放回原处，闪身躲到了暗沉的角落里。

　　一个白衣少年从后面的窗口轻盈地翻了进来。他款款地走到放满医书的架子前，优雅地套上了白绸护手，一本本找了起来。他脸上的表情淡定从容，好像他就是这里的主人，而不是过来偷书的。

　　过了好一会，他找到了需要的那本书。刚把书收进怀里，门口倏然传来一阵动静。他微微蹙了蹙眉，脚尖一转，不慌不忙地往那个最适合藏身的地方走去。藏书阁里安安静静，听不见一丝呼吸声。

　　屋外的几人没有进来，只说了些话便离去了。暗处的两个人相互打量了一会，还是白衣少年先开口了，“我叫卫禁。”“罗修。”“你来找什么书？要不要我帮忙？”卫禁站起身，朝他伸出手。罗修搭着他的手站起来，“嗯。”

　　这是他第一个朋友。卫禁出身于一个隐秘的医药世家，自小过目不忘，天赋极高。不过他又任性又有极度洁癖，对不喜欢的人，不管是什么身份，他都不会去搭理，着实是个很难搞的孩子。

　　因为记性太好，家中的藏书能看的全都给他翻遍了，百般无聊之下，他开始跑去别的地方找医书。那些失传的、诡秘的古籍，只要他感兴趣，就会去“借”来抄录一份。在他眼里，没有该做的和不该做的事，只有想做的和不想做的。

　　有这样古怪的性格和癖好，即使他长得很好看，别人也大多是不喜的。所以他一直没什么朋友，常常独来独往一个人。不过卫禁从不在意那些，他只要有医书看就够了。什么寂寞不寂寞，他根本没空去体会。

　　藏书阁相遇之后，两人偶尔会碰面，一个偷书一个偷学武艺，相处得十分和谐。后来罗修去了鸣剑台，得到弱水剑的那一年，他又再次碰到了那两个人。面容冷峻的少年浑身是血，他从树丛后走出来，臂弯里抱着一个少女。

　　少女娇艳的脸上染了血迹，唇色惨白，似乎受了重伤。罗修看了一眼，低声道，“跟我来。”秦绝也不多言，沉默地跟了上去。他们绕到一个僻静的小院子，里面的人正在晒草药，一身白衣，纤尘不染。

　　“阿禁。”罗修将两人带进去，朝那个少年道，“帮个忙。”卫禁抬眼瞧了瞧那两人，难得没有嫌弃，“哦。”等替他们处理完伤口，天色已经暗了下来。少女大概是被痛醒的，她睁开眼，怔怔地望着那个坐在床边的少年，“秦哥哥……大家……是不是都死了？”

　　秦绝“嗯”了一声，都死了，只剩他们两个人。见少女美丽的眼里涌起了泪，他低低道，“焚欢，以后不许再哭了。”焚欢向来听他的话，可是这次她却怎么也忍不住，“那我们怎么办呢？我感觉好痛苦……”

　　秦绝仍是一副冷情冷心的模样，他伸手盖住了她的眼，“总会过去的。”罗修回来的时候正好看见这一幕，他半垂着眼轻叩了下门，然后走进来把手里的东西放到桌上，“我买了些吃的，你们随便吃点。”

　　焚欢把眼泪全抹在秦绝手上，转过头来看他，“咦？这位姐姐好眼熟。”罗修抿了抿唇，语气又不好了，“我是男的。”“哦……”她闭上嘴，总觉得这场景有些似曾相识。大概人脆弱的时候，想的也比较多吧。

　　养伤的这段日子，几人相处出了不少情谊。后来他们又陆续碰到了一些伙伴，“镜花水月”便这样渐渐凝聚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