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月——改变历史》静夜Della

1、01百晓生

　　（回到过去的前一夜，时下）

　　我望着那轮月亮，细细想来他死了已经十年了，这么久以前的事好像发生在仍是触手可及的昨日，我们相识时我十八岁，他二十二岁，他死的时候是二十四岁。于是二十四这个数字于我有很特殊的意义，当我在二十与二十四岁之间徘徊的时候，总是会神经质地想：在我二十四岁那年会发生什么事情呢？会不会也死掉。
　　我只是这样单纯地想着，并无害怕，而我也坦然地已经活到了今天，三十了，镜子里的人已经不再年轻，脸上的肌肤显出下垂的姿态，而白发有时也会成缕的被发现，在暗夜的月光下，我装模作样地将它们拔下，带着一丁点儿痛楚。
　　我看着镜子里的影像，几乎有点讨厌我的模样，这时候在我脑海里现出一张无比鲜活的、青春的、带着热血的脸，那是他的脸，永远那么年轻，再也不会老去。
　　然而，那张面孔却并非是我初相识见过的他，虽然初识的第一面他温柔的笑使我内心荡起涟漪，但这时我脑海中的面容却是他在这世上留给我最后的模样，带着一点血迹，在一片火焰中被吞没。
　　其实，这都是假想，是我的假想，因为我真的没有看清，我离他太远了，那么的模糊。唯一清晰的、十年来响彻在我的耳畔的，是我自己说的那句话。
　　是我害死他的，这样说亦非不可。
　　因为我朝他说的那句话相当于让他以死证明：那你去杀了它们啊。结果他真的以死证明了他的清白，在所有人面前。
　　过去的十年，我在对他越来越模糊的记忆里，反复辨认一件事，他听完我说那句话后在转身离去之前眼里是否含着泪呢？当时的我只顾着伤心和争执，几乎对一切细节视若无睹，十年来在平静的内心中再次逡巡时，却感觉他当时眼睛似乎是湿润的。
　　这是在知晓他清白之后的自我编造还是当时情景的真实复现，我已经不能辨析，这两种可能像丝线缠绕那般交织着。
　　这世上，原有一些事情永不能知道真相。
　　今天是弟弟的婚礼，热闹的声音在这夜半也已消散，弟弟说过，如果要用那颗珠子，那么一定要等到他成亲才行。那么明天以后，我就可以用这颗珠子了。
　　这颗珠子泛着幽幽的浅蓝色泽，是弟弟在战后现场找到的，他不明白这是何物，故此交给我。我是住在兰溪村的巫女，有着一定的灵力，但亦看不懂这颗珠子。
　　而后，我找到村里最长寿的一位老者，大家都叫他百晓生，久而久之，大家也就渐渐忘记他的本名了。连路过的孩童看见他，也大大咧咧地喊他：“百晓生！”
　　他几乎无所不知，因为他活得够久了，到后来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的具体年龄，和他同时出生的人都已经去世，因此他说自己已经几百岁了，也无从考证。
　　他了解为什么水稻的收成不好，为什么这种菜会种不活，虽然不是医生，但大概能测算其他人的自然寿命。
　　而他备受村里人尊敬的最重要的缘故就是他似乎通晓养生的秘诀，所以他可以活得这么久。他之所以是百晓生，也是因为他活得久，看得多而已。

　　“百晓生，我得向您请教一件事情。”两年前，我带着那颗珠子前去找他。
　　百晓生住在一间茅屋里，茅屋破旧，下雨时，屋内一角会渗入雨水来，但这并不出于无奈的境遇，而是因为他喜欢下雨时雨落的声音。
　　他在雨渗漏处放置大大小小、高高低低的陶器，那些陶器本身制作精美，让人赏心悦目。而当渗漏的雨水滴下的时候，屋内就响起了玲珑清脆的声音，好像一首混然天成的乐曲一样，并且这乐曲没有一次会重复，永远会有新的旋律被创造出来。
　　百晓生就是这样一个人，因为活得太久了，因为身边的亲人也都离世了，因为孤单在深夜侵袭，他常常像个孩童一样寻找有趣的事情来做。
　　他的茅屋前种满了各色鲜花，一旦靠近他的房子，空气中就满满是甜甜的香气。即使在远处，村里的人也能望见彩霞一样绚烂的颜色。
　　说到这儿，你也许认为百晓生是一个活的很久、穷且富有情调的糟老头子，然而你错了，百晓生并不穷，相反在兰溪，他是相当富裕的一个人，如果不够富裕，他的情调就是痴人说梦。
　　他拥有兰溪很大的一块土地，他自己年纪大了，不去耕种，只留出小小的一块地用来种蔬菜，他的体力完全可以胜任种种蔬菜、养养鸭子这类事，那么剩下的土地他就全都租了出去，给村民们种水稻。所以他不需要怎么劳作，就能有大把大把的钱进入口袋。
　　不过因为他平时十分朴素节俭，并不显露自己的财富，人们完全对他没有嫉妒之心，认为他收到这些钱是合情合理的。人们尊敬他，帮助他，仅次于我了。
　　这么说也有点不对，因为在十年前那场与异兽的斗争发生之前，百晓生的名气远在我之上。
　　那时候的我只是一名拥有一点灵力的普通巫女，依靠替死去的人超度亡灵、为出生的孩童祈祷祝福、主持祭祀或祈雨的仪式、杀死一些小妖这种零碎的事情赚点钱。
　　每个地方都有拥有灵力的巫女，因为天生拥有灵力，所以自然地成为每个地方的守护者。其实并没有什么稀奇的，只有灵力足够高的巫女才是真正享受荣誉的。
　　成为巫女，这种事情完全是天意，跟自身毫无关系，就像出生时就决定了你的家庭富有或贫穷，你的相貌美丽或丑陋。但是巫女或巫师这条路会发展如何，就取决于自身的努力了，灵力只有不断地在斗争中锻炼才会有所增长，如果荒废不用，很快就会丧失，变为一个普通人。
　　但十年前的那场浩大战争为我赢得了极大的名誉和地位，超过百晓生成为兰溪村人们最尊敬的人，理由很简单，因为他们认为是我拯救了他们的性命，拯救了这个地方的生命，在所有人最恐慌无助的时候，是我站了出来，并且做到了。
　　我的灵力也因此成倍的增长，一跃而为这个时期最厉害的巫女。
　　我说了，是他们认为，而事实上···事实只有我自己清楚。
　　我虽然比常人多了一点勇气，但亦不乏恐慌和无助。打败异兽的也根本不是我，而是那个死去的人。这个人曾经被所有的人误解，他用生命证明着他的清白，可即使如此，本该属于他的荣誉最后却归于我，人们遗忘了他。
　　两年前，百晓生见到我带来的那颗珠子时，面露惊讶的神色，却许久不说话。
　　弟弟开口道：“百晓生，这是我在异兽的山洞口捡的，如果不是因为夜晚，我根本发现不了，当时那珠子正好闪着微弱的光。”
　　百晓生显然知道那是何物，因为如果他不知道的话不会这么久沉默着。我和弟弟静静等待着他。他认真思索着，面容平和但内心波澜起伏，那时候因为战后灵力的增长，我可以察觉到这些。
　　百晓生最后捋了捋他长长的白胡须，一反之前凝重的表情活泼地对我说：“莘萝啊，这不是普通的东西，你知道的，现在我告诉你这东西是个邪物，你最好不要知道它的含义了。”
　　“什么是邪物？”我问道。
　　“违背自然之道律。”
　　但凡稍微通达一点的人都会明白一个道理，这世上有时候不知道反而比知道要好的多，虽然知道了一切依旧能过得很好这固然是上乘的，但多数人做不到，这时他们不知道就更好了。
　　我明白这个道理，也明白百晓生的心意，但是为了证明我足够的强大，我选择了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我希望成为知道了一切依旧能过得很好的那类少数者。我在战后陡增的灵力给了我心理上的支撑。
　　我还在思索之际，弟弟就冒冒失失地叫道：“百晓生，你这样好没意思，如果你知道这是邪物不想让姐姐知道，你干脆说这就是个普通的玻璃珠子好了，现在搞得大家心里痒痒的，非想知道不可。”
　　百晓生眯着眼微笑道：“哦，你说的也不无道理。”我知道百晓生并不是没有思虑周全，他说这珠子是邪物只是在给我一个选择的权利。
　　“百晓生，你不妨说出来吧。”
　　百晓生听了我的回答，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来，一缕阳光正穿透他茅屋的窗子射进来，于是他的笑容融化在带着甜甜花香的光影中，似乎塑造了一个永恒的微笑。
　　“这珠子可以让你回到过去，改变历史。”
　　“这是···”
　　百晓生点了点头，表明一切就是我想的那样：“这是异兽留下的东西，是异兽被封印之前许下的心愿。”
　　“谁会理会那可恶异兽的心愿呢？难道要让人回到过去去救它们吗？”弟弟道。
　　“是吗？你姐姐也这么想？”百晓生凝望着我，观察我表情的变化。
　　“难道···”弟弟忽然意识到关键点。
　　百晓生站了起来，拍了拍弟弟的肩：“看来你姐姐已经决定了，即使这是邪物，也被这个东西所诱惑，毕竟这是所有人都未曾有机会经历的。”
　　是，明明知道应该要远离的异兽的邪物，可是回溯过去，改变他的命运，此时却成为我最大的心愿。
　　百晓生郑重地说：“这是你自己的选择但是我提醒你，你回到过去，如果发生了什么意外，就回不到现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