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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1、第七十一章 ...

  •   雨势渐渐小了,被雨声淹没的一切渐渐清晰。
      整个都城如同经历了一场声势浩大的屠城,凄厉绝望,到处都是惨叫和残垣断壁。
      趁乱外出抢劫的盗匪比比皆是。
      没有被祸及到的公卿家族闭门不出,无论谁变了天得了天,和他们没有太大的关系,他们继续效忠新的大君,继续享受他们的荣光。
      而一旦出手,便成了一场赌约。

      原本出手支持复陆康德的家族现在还在苦苦支撑,所有人都在等待一个地方的信号。
      ——来自都城最中央的那座雪白的王城和王城之中最盛大的宫殿。

      今日,谁能登上上面的位置,将会直接决定无数人的命运。
      成王败寇,在此一搏。

      复陆康德走得很慢,他的衣衫依旧华贵,贴身的甲胄贴合出挺拔的身躯,长剑在走上最后一层台阶的时候插入剑鞘中,他转身,从高高在上的云台看下去,半个宫城尽入眼底。
      鲜血在地上晕染开妖~艳的花。
      这一幕,仿佛在什么地方见过。
      他微微一恍惚。

      宫殿外是渐渐熄灭的烈火,大半个都城都毁于战乱,但是有什么关系。一将功成万骨枯。
      他继续向宫殿里面走去。

      那个名义上年迈的父亲正坐在王座上轻轻咳嗽,他弓着腰身,像几乎要把自己的肺咳嗽出来,面孔涨得通红,雪白的锦缎上有斑斑点点的血。
      这是肺部受了严重损伤的表现。
      “父亲。”
      他站在大殿里。

      左右的太监都已屏蔽,年轻时候如同狮子一样的大君孤身一人,像一个这个年纪的垂暮老人。
      “为什么要这么做?”他问复陆康德。
      “为什么不这么做?”复陆康德回答。
      大君嘴角带了讥讽的笑意。
      “你果然还是不死心,你什么身份自己不知道吗?”

      “谁说的,金帐的王座应该属于复陆家族?我不姓复陆。难道就不能坐这个位置?我的母亲是红山草原最耀目的明珠,我的生身父亲英勇无双,大君的位置难道写着复陆的名字吗?”他反问大君。

      大君忽然停止了咳嗽,他嘴角慢慢笑了,笑出一个讥讽的弧度。
      然后他说。
      “杂种。”两个字,既轻,又轻蔑。

      复陆康德也慢慢笑了,他眼底一片冰冷。
      “当初是你用我的母亲作为交换的砝码,换了我父亲的支持,你只是没想到,那一次竟然会有了我。复陆倨,你的算盘打得真好啊,人人都说你金帐国最勇武的大君,赤手空拳打下一片天地,谁会知道,你这片天地之间藏着多少的污浊?你这宝座上沾着多少鲜血?”
      大君再度咳嗽起来。他不愿继续纠缠于王位的往事。
      “这二十年来,我教导你,养育你。你的母亲如今安稳生活,你便是如此报答我的吗?”

      复陆康德慢慢开始解剑。
      “十二岁那年,父亲~亲自教导过我一次,在演武场上教我如何背摔敌人。这一招我练习了很多次,如今想要父亲~亲自指教。”
      大殿安静得可怕,四周没有人声。

      复陆康德的佩剑落在地上,清脆一声。

      大君直到这个时候还是神色淡然的。
      “从宣志门到正阳街及最前面的白辰街,过饮马渠上青云街,四道门,十二侧门,你就没想过,为什么能进来的如此轻而易举吗?”
      复陆康德微微抬眉,似在问他。

      “因为你蠢。”大君总结。
      “你的异动,你的心思,你以为能瞒过谁?”大君眼底是同样的阴鸷,“不过,你真让我失望,等了你这么久,才走到这里。”
      他冷笑出声,几乎看复陆康德如烂泥:“你以为你的母亲说的,她是我交换的砝码??”

      大君微微正了正身子。
      “你未免太瞧得起她,也太瞧得起你自己了。”
      他慢条斯理道:“你母亲,不过是当年被我用来断后扔下来的弃子,你的父亲也不是红山草原那短命的边吢,他……不过是那日联军中某一个低阶官兵,或者,是某一个兵卒。你这样的身份,能留在都城已是你的造化,竟还奢望其他。”

      复陆康德抬起头,他捡起了地上的剑,拔剑出鞘,剑锋微蓝,上面淬满剧毒,一步步向前面的王座走去。
      “我和九弟都是唯一获准可以在都城置府的王子,我还以为,我们对父亲或许并不一样。”

      “的确不一样。让你出去,是因为看到你,让我觉得恶心。”大君冷冷笑,“你以为,现在你能杀了我?”
      话音刚落,走到王座前的复陆康德忽听到一阵轰隆声,他仰头,大殿上是巨大的铁笼凭空落下,复陆康德就势一滚,湛湛躲过。
      但这一翻动,便察觉地上的异样,尖锐的地刺藏在柔软的地毯下。

      复陆康德长剑在地上一触,整个人拔地而起,便在这一刻,一支雪白的箭破空而出,迎面飞来。
      复陆康德冷笑一声,根本不为所动,随手一挥,箭簇拦腰而断。

      而暴怒中的复陆康德已腾空而起,飞到了半空中,长剑挥舞,当空而下。

      就是这个时候。
      “放箭!”大君浑厚的声音响起,在整个大殿回荡。
      回答他的只有回音。

      只有刚刚那一声箭簇声,剩下的都是死一般的寂静。
      大君面色一变,在这一瞬间,他久病的身体竟也爆发出了巨大的能量,王座旁的□□陡然拔~出,湛湛接下了这一剑。
      复陆康德勾起嘴角,下一秒,一脚踹在了大君胸口上,他一口鲜血喷出。

      “阿珩!”大君艰难叫了一声。
      渐明的光线中,复陆珩的脸从大殿前的门后露出来,他抬起眼睛。
      “父亲。”

      “为什么不放箭。”大君的脖子上扣上了复陆康德的剑,只要轻轻一动,毒液就会顺着鲜血涌~入。
      “这样会伤着父亲。”复陆珩微微歪头,这个熟悉的动作和他记忆中某个影子重合,大君神色微冷。

      复陆康德转头看了复陆珩一眼。
      “老九,你真够可以。”他舔~了一下唇边被马刀力道震出的血迹,“其实,我们也不是不可以合作。”
      复陆珩看着他们,这个曾经号称金帐国最强的男人以及现在整个都城最强悍的存在,然后缓步走了出来。

      他扬起手,所有的弓箭手都拉满了弓。
      雪白的箭翎仿佛一道道催命符。

      大君的声音虽然平静,但也有了情绪的波动。
      “阿珩,你骗我。”
      “我没有骗大君,大君要大燚公主的头祭旗,挑拨三殿下和大燚新君的合作,那便是从琼台楼带回来的大燚公主。”他回答,“头颅已经由专门的人勘验过,怎么会错呢?”
      他复而想起什么:“还有大君说的这个,稍稍迟了一点,但还来得及。”
      一旁的少年武士单手托起一个木匣,他轻轻一抛,木匣扔在了王座前,匣子应声而碎,碎成几瓣落在地上。
      王座上顿时再多了几分刺鼻的血腥。
      木匣里面是半颗人头。
      头颅的主人身前应该是个中年妇人,眼角尚有淡淡的鱼尾纹。

      复陆康德的手扣紧了剑柄。
      “你竟然……”
      复陆珩站在门口,衣摆猎猎作响,他神色清冷,看着大殿上两个人,并无多余的表情。
      “还有一半,儿子担心有误,派人亲自送到了大燚的镇北将军府。”他慢慢道,“想来,已经收到了。”

      “阿珩,我待你一向不薄。”大君艰难说,“你为何要如此。”
      “大君待臣一如既往,臣心中感念。”他抬起头,“但杀母之仇,不共戴天。”

      大君如同被人猛然一击,顿在王座上,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他突然艰难笑起来:“原来,你早就知道。”
      一瞬间,他眼底闪过诸多复杂神色,狠辣,悔恨,厌恶,哀伤,最后渐渐变成了沉默。

      过了一会,他才说。
      “那时候,是她自己要去救那个女人,战场之上,瞬息万变,我亦是身不由己。”

      复陆珩平静看着他。
      “那一年前,母亲的死,也是如此吗?”

      大君垂眸,缓缓摇了摇头。
      “江山美人,千古之业和个人得失如何能计较?阿罗以死相劝,绝食而死,阿珩以为父亲心中就不难受吗?”他容颜仿佛突然苍老了几岁,看着复陆珩的眼底竟然隐隐有水意。

      复陆珩嘴角扬起一抹讥讽的冷笑。
      “大君这话,实不敢当。母亲绝食,是因为愧,更因为悔,她十五岁相识大君,从温暖南国一路相随,而这个她托付了一生的男人,却利用她的信任,亲手斩杀了她的家人。大君一生,收九部,定天威,攻大燚,衡大夏,金戈铁马,波澜壮阔,战无不胜;诛同袍,断手足,灭金兰,死眷恋,无所不用其极。大君忘了,人有生死,岁月有度。只要一次败仗就可以终结所有。”

      他说完这席话,收回手,然后转过身,向外走去。
      身后的兵甲紧随其后。

      复陆康德眯了眯眼睛,他机关算尽,但却步步棋差一招,如今复陆珩大势所趋,而他——
      他低头看自己的脚,方才翻滚之间露出来的铁刺刺穿了他的脚掌,脚下~流出的血都是淡淡的黑色。

      做事做到极致,这是他跟着大君学习的。
      他的剑上有剧毒,而大君在这大殿所有的武器上都有剧毒。

      复陆康德只觉脚上越来越麻,那令人心惊的麻木正在顺着脚底缓慢蔓延。

      他转头看大君,大君靠在后座上,正在慢慢喘气,大君的身体积病已久,而日常所用的药物都被他更改了少许分量,积小成多,方才用了那一击,现在已是强弩之末。

      只要他可以,轻轻动一动剑,就可以结束。

      复陆康德向后微微一靠,半坐在宽大的王座上,他手上的匕首半出鞘。
      “大君,有件事我一直想知道。你真的想把位置传给他吗?”他目光看向门外的复陆珩。

      大君神色复杂。
      复陆康德半抬头看他。

      “阿珩性情清冷,外冷内热,太过重情。以前我以为他实难勘大任,但是今天看来,是我看错眼了。”
      大君脸上闪过一丝慈爱的神色。

      这一抹神色刺痛了复陆康德。
      他手上的匕首阖上,然后从怀中摸出一个瓶子。
      “本来我很想杀了你这个老头子,但是现在我突然想改变主意了。”

      复陆康德露出一丝笑意:“这是你积毒的解药。我很想知道,如果大君还在,会怎么对待那个背叛你的儿子。”
      他的笑慢慢僵硬。

      腰~腹间有温热的血涌~出。血越来越多,越来越多。

      复陆康德低头,看见腰间的匕首已到了大君手上,紧接着是第二下,这一次刺得更深,脾脏好像破了。

      他伸手按住腰,第三刀刺破了他的手背。
      “这刀真他娘的利。”复陆康德说。

      身后苍老的手扣住他的手腕,复陆康德嘴角涌~出~血液。
      “老子至少还想着,万一你要真是我老子……”他说。

      大君伸手割断了他一根手指。
      “所以,这就是我永远不会选择你作为世子的理由。”

      最后一个字伴随着一声鸣镝。
      “蠢。”大君说。

      与此同时,从外飞进来的鸣镝刺穿了复陆康德手里的瓷瓶。
      飞箭之下,所有的药丸全数洒落。

      复陆康德身后挨了一脚,然后他从王座上滚了下来。滚过满是铁刺的地毯,停止在了铁笼前。

      他睁大了眼睛,看见殿门前的复陆珩收回了箭翎。
      看见大君几乎失态扑到了地上去捡那些药。

      他已不能动。
      他最后看见了高高的云台上,一个骑着雪白骏马过来的女子。
      她身穿软甲,头发竖起,有一双漂亮又勇敢的眼睛。

      她身上背着银弓,手挽着缰绳,在一群骑兵之中,如同神祇一般的存在。
      他看见她身上淡淡的白光,那白光灼痛他的眼睛,他忽然流下泪来。

      在人死之前,会回顾这一生所有的故事。
      但是,因为他的一生实在太过短暂,所以还多了别的部分。那是属于他的梦境的一部分。
      但他终于看完这一部分,他的双眸瞳孔已经散开,肌肉失去控制,嘴唇失去知觉。

      “复陆珩,我~艹~你~娘。”他在意识彻底完全消失前最后一秒在心里大骂了一句。

      ~*

      所有的混乱停止,所有的秩序等待重建。
      大殿的门扉紧闭,清理工作正在进行。
      昏迷中的大君被送回寝殿,由侧阏氏照顾。

      复陆珩站在广阔的云台上,俯视下面的一切,仿佛俯视众生。

      迅速从四大城门出城的军队正以摧枯拉朽的速度迅速摧毁剩余的抵抗。

      他看着那一切,却觉得心中隐隐一丝茫然。
      直到看见那列骑兵,骑兵最前面是一红一白两匹马,马上的姑娘穿着软甲。
      他的目光落在白马上的姑娘身上,就再也移不开了。

      仿佛等了很久的一个空缺终于有了闭环变成了圆满。心中慢慢涌动一种难以名状的情绪,他静静看着那姑娘,等待她走过来,靠近。
      仿佛等了很久的珍宝,终于落在手心。

      她终于到了他面前,向他伸出手来,他握住了她的手,伸手将她迎下马。
      双手相触的一瞬间。
      她感觉到了强烈的电流在指尖游走。
      每一个神经节点都如同被炮烙一般。
      她忽然一怔。

      在这一瞬间。
      脑子里突然多了一份记忆。
      高二那年去剑门关,跟老爸在剑门关万仞山壁下站了足足两个小时,她隐隐看见那剑门关上有一副几乎快要完全风化完毕的图,隐隐有几个数字,还有凰泉两个字。
      自己着实模糊不清,她在下面看了好久,直到老妈和旁边的阿姨聊完家中所有的亲戚家的小孩,她的老姐换了三十多个姿势拍完了照片。
      这事情过了之后,她便渐渐忘了。
      然后在高三三月的某天,她下午回家骑车骑到了一半,突然想起自己还放在那本习题集下面的珍藏孤本,古风写意的画风,限制级别的内容。
      她想了想,回去取。
      然后回来~经过凰泉路的时候,脑子里突然浮现出一点什么,但是来不及细想,她便撞见了白苏苏,于是她中断了思考,并别过了头。
      ……

      桓乐猛然一震。清醒过来。
      原来……
      记忆覆盖的时间,好像过了很久,其实不过就是她将手放下的一瞬。

      她转头看望蓝。
      望蓝根本顾不上看她,她正忙着看复陆珩身旁的仗剑。
      仗剑有些头痛的样子,正要纵身跳出,被她一鞭子卷住腰,她借了力气,跳下去,不偏不倚,正好站在他身旁。

      复陆珩目光一直未曾离开过她,等她收回目光,这才问她。
      “怎么了?”

      桓乐勉强笑一笑:“没什么。”
      他的目光微闪,将她带下马。

      放下她手的瞬间,他也不动声色看了看自己的手,指尖仿佛还带着淡淡酥~麻。

      他牵着她的手向云台走下。
      层层叠叠。
      “阿乐,想听故事吗?”
      桓乐漫不经心嗯了一声。
      “我曾经遇见一个姑娘,她告诉我,她是从另一个世界来的。”他这样开头。

      ~*

      过了很多天的某一天。
      桓乐终于找到了机会单独见到了望蓝。
      乱七八糟瞎聊了很久,她假装漫不经心问。
      “望蓝,还记得当初我让你帮我刻字给我娘祈福的事情吗?”
      望蓝一边吃东西一边点头:“阿乐说的事情,我都记着呢。我回去便请人去了。”
      桓乐心想果然如此。

      她心思又开始活动起来。
      只是还是舍不得。
      于是这晚上,便格外主动温存,复陆珩眼看她从平日推三推四这般主动,情绪更高,一夜之后,她几乎乱动都不想动了。
      早上,她醒了,刚刚睁开眼睛,他也便醒了。
      她微微呼了口气。
      “昨晚是我们最好的一晚,以后再快乐也不过如此。”

      复陆珩衣衫半解,侧眸斜倪她,雪白的肌肤上都是暧昧的红痕,他的眸色不知不觉再次暗沉起来。
      浑然不知的人还在喋喋不休,不知道是在劝自己还是劝别人。
      “其实这样就挺好了。”

      她转头看复陆珩,他英俊清冷的面容那双漆黑的眸子夹着几乎不曾掩饰的欲望。
      桓乐唬了一跳,转过头来。

      然后,脸又被转过来。
      很快她就知道自己错了。
      ——“昨晚是我们最好的一晚,以后再快乐也不过如此。”
      ——修正版,昨晚是我们现在为止最好的一晚。

      当她终于求饶的时候。
      他才点了点她的鼻子说。
      “不要再想你的剑门关。”他伸手握紧她的手腕,“不然,我就真的把它们全部炸掉。”

      原来他什么都知道了。这个望蓝,真是一如既往重色轻友,不靠谱啊。

      “知道啦。”桓乐闷闷。
      嗯,其实山海关也挺有名的。

  • 作者有话要说:  哈哈哈,我觉得我洗白了老三。
    膨胀了,我觉得我更新速度上来了。
    下本来专栏看看捏。
    估计我可以双开,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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