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人骨》画染绝

8、第七章 烟云散

　　第七章 烟云散

　　叶晏怔了一下，慢慢的收回符纸，眉间压着一丝焦虑：“啧，亏大了。”

　　他将柳心的手臂封印进空白的符箓里保存起来。见湛雪还在观察韩昀的情况状似不在意的问道：“这小孩儿怎么样了？”

　　湛雪道：“都是皮外伤，不打紧。鬼王没有要他的性命，只是沾染了许多阴气，我为他祛除了便好。若说棘手的，大抵是惊吓过度。”

　　“哦。”叶晏淡淡的应了一声，他看了一眼手表，还不算太晚，晚上九点，现在回去还来得及赶上寝室查寝。他随口问道：“我回去了，你呢？”

　　湛雪想了想，道：“贫僧不是医生，留下也没有用。”

　　“那行，正好我有车，我送你？”叶晏道。

　　湛雪来时是韩家派车去接的，除了跟叶晏走就只能联系韩夫人。湛雪选择前者。公交车？不存在的，能在这个别墅区买房的哪个不是富得流油，大车小车跑车豪车一溜，哪里还需要公交车来增加汽车尾气。

　　叶晏有车恰好方便。于是两人留了字条给保姆，让她带话给韩夫人韩昀已经可以醒过来了。叶晏本着做生意得厚道的想法又留下了两张诛鬼驱邪符。湛雪也留下了一个平安符。

　　叶晏掏出钥匙打开车锁，两条长腿曲着跨坐在前面：“上来吧。你去哪儿啊？”

　　湛雪短暂的无言了片刻，提起僧袍下摆跨坐在了叶晏的后头：“临水寺，劳烦了。”

　　“啧，你说话怎么老是文绉绉的。”叶晏双脚踩在车边沿，扭动手柄，小电驴唰一下冲了出去。

　　两个轮子的车，那也是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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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郊区不远处的树林里，一个穿着广袖长袍的男子双手交叠在小腹前躺在树枝上，轻飘飘的好似没有重量一般。月光穿过树林，落下斑驳的阴暗的影子，男子的面目在阴影中看不清晰，唯有身姿濯濯不沾尘埃冷冷清清，与月华相融。

　　柳心捂住断臂垂头站在树下：“鬼主大人。”

　　男子闻声略偏过头望向柳心，面目曝露于月光之下，那是一张极为漂亮的面孔，也是一张极其熟悉的面孔。乍一看之下，皮囊的美丽为男子自身的冷清姿态所掩盖，可细一看来，眉目口鼻竟皆熟悉无比。

　　何来这般熟悉……他竟与叶晏生的一模一样！越看越像，别无二致。若非两者气质截然不同，怕是叶晏在场也会觉如同照镜子一般。

　　“我再给你一次机会。现在，去杀了他，我的承诺依旧算数。”他开口，嗓音也是极其冷淡的，像是冬日掺杂了冰的河水，清脆且寒凉。

　　柳心笑了，他摇了摇头，竟不怕这位掌握生杀大权看着冷酷无情的鬼主大人。“大人，我最后再为您弹一首曲子听吧。您想听什么？”

　　这个人温温柔柔的像是没有脾气。

　　封秋泓转过了眼：“凤求凰，你弹的最好。”

　　“那便凤求凰吧。”柳心靠着树干席地坐下来，断了的手臂不知道何时竟然又自己长了回来。柳心取出琴放在膝盖上，又适应了一下新的手臂，口中道：“多谢鬼主。”

　　封秋泓没应。他一向如此，说话做事都颇为自我，不将他人放在眼里。但柳心是极感激他的。于是，这最后一曲他竭尽全力，也当为自己收一个场。

　　“有一美人兮，见之不忘。

　　一日不见兮，思之如狂。

　　凤飞翱翔兮，四海求凰。

　　无奈佳人兮，不在东墙。

　　将琴代语兮，聊写衷肠。

　　何日见许兮，慰我彷徨。

　　愿言配德兮，携手相将。

　　不得於飞兮，使我沦亡……”

　　琴声高昂处如火凤涅槃火冲霄汉，低缓处如青山白头雪皑皑。

　　那是柳心千年谱就的他的凤求凰。

　　“柳游风。”封秋泓闭上眼睛，道，“去拿他的心换你的魂。”

　　“大人，您大恩，赐柳心一个字，给了柳心一个容身之所，千年自由。我答应许给您的代价理所应当是自己付予。而他……又与他有什么干系呢。能给我答案的人其实千年前就死了，只是我的不甘心。”柳心按住颤动的琴弦，他垂着头笑了笑，似是无奈又似是释然。

　　夜风穿过树林拂过树梢带下两片枯黄的叶，簌簌的风声里柳心细细的温柔的抚摸着琴弦。“这些年一直陪着我的只有这把琴。人间……繁华也好败落也罢，我都看遍了，有什么趣儿呢。”

　　“他负你两次。”封秋泓淡淡道，“你的琴告诉我，你恨极了他。”

　　封秋泓戳破了柳心强装的释然的皮，于是柳心不笑了。他勾住琴弦，琴弦倏然绷紧，第一根琴弦不堪重负接连断开，刺耳的断弦声中是柳心的肝肠寸断：“是。可杀了他又不能让他爱我！杀了他最后剩下我，还不痛极恨极不得解脱。大人，您挣扎了那么多年就不倦么？您看，您换了一张又一张的皮，您觉得您装扮得像么？如果像极了您满足么？”

　　言及此处，柳心闭上眼睛抓住所有琴弦，琴弦一根一根相继断裂，发出尖锐刺耳的哀鸣。

　　“琴毁了，我再不弹了。”

　　封秋泓并不生气，他坐起来，手肘搭在曲起的膝盖上。白玉似的手指间夹着一枚花生，他慢条斯理的剥开，红色的外衣在他的手中被揉捏破碎露出白嫩的果肉。

　　“不过是件衣服。好看就穿上，不好看换一件。扯什么满足不满足。只可惜了一把好琴。”

　　他手一扬，洁白的广袖飞舞，碎屑被风吹散，而果肉落下恰好落入柳心的手中。

　　“一路走好。”

　　柳心一手按着断弦一手握着花生，他缓缓的吐出一口气，再低头缓徐徐嗅了一口。一呼一吸之后他重归了平静。

　　“好香，多谢您。柳心日后不能为您弹琴了。”

　　“那就不听了。还吃么？”封秋泓慢条斯理的捏碎花生壳，将果肉握在手指间慢慢碾碎花生的红色外衣。

　　柳心抱起琴按在胸口。他微微笑着，摇了摇头：“不，一颗供奉足矣，黄泉路我走过一次，不怕了。”

　　封秋泓将花生放进口中，细细的咀嚼。他从怀中掏出一个细颈小瓶子，材质似玉非玉说瓷又不似瓷，约摸一根手指长圆肚不过拇指大。

　　柳心在封秋泓拿出瓶子的那一刻身体就不受控制的透明起来，似是魂力都被那瓶子吸引了去。柳心怔了怔，随后恍然：“是骨瓶啊。原来在您这儿。”

　　“拿你的心烧了灰，如今便不问你介不介意了。”封秋泓松开手指，又自顾自的躺回了树上，不疾不徐的剥着花生塞进嘴里。

　　骨瓶悬浮在半空之中柳心正在被它吸收进去。这个半生伶仃的抚琴人抱着他断了弦的琴从从容容的笑着：“不介意的。都烧成那样了，再少颗心也没什么所谓。反正从来也不可能入了土就安了魂。”

　　他无惧生与死，于是安然的面对自己的结局。他回过头似是穿过了层层叠叠的树影长长远远的空间望见了人间的灯火心上的人：“这样也好。从皮囊里出来再回到那副血肉里。哪怕成了灰，到底也还是我的。这些年一直轻飘飘的飘荡着，上千年第一次感觉到了实在。有了依凭有了归宿。孤魂野鬼无处安放，好像风一吹就会散了，我喜欢不起来。”

　　“那还坚持？”

　　柳心默了半晌，身体近乎于无时他颤抖着嘴唇近不可闻的道：“有什么法子呢，我这一生从来没有选择，除了他也再没有拥有过什么。放不下也不肯忘，就等着熬着……就是不甘心想要他选我一回……如今我也知错……痴心妄想信了个孩子誓言……动了永生不忘的心……”

　　骨瓶瓶身突然一震，树下已无柳心半分身影。封秋泓嚼着花生米，一脸漠然又专注。“既有能为就该自己做选。我要的就自己拿到手。千年万年，在所不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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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夏夜的风吹散了白日的灼热，五颜六色的霓虹灯将偌大的城市照的透亮，好像没有一个角落会是黑暗的。

　　临水寺和h大都是h市的著名旅游景点，两个地方就差几站公交车的距离，临近郊区。

　　叶晏车技纯熟，带着湛雪穿大街钻小巷，抄近道抄的不亦乐乎。湛雪估计是第一次坐这么高效率的二轮车子，一手按住衣袍一手搭在叶晏的肩膀上，本就冷清的脸已经木了。他紧紧闭着嘴巴，总有一种嘴唇一松就会被风呼满口的危机感。但他心头又有疑惑未解，斟酌了许久还是开口道：“所谓公平不公平可是你的肺腑之言？”

　　“什么？”叶晏喊道，“你说大点儿声，不行就凑过来点儿，听不见！”

　　呼呼的风搜刮着耳膜，湛雪低头将嘴唇凑近了叶晏的耳朵：“我问你对于“公平”的言论可是出自真心？”

　　“什么呀，我胡乱猜的想迎合他的内心罢了，没想到柳心比一般人心态稳多了。现在多少人抱怨社会国家欠我呀，我就随便这么一说。”叶晏道。

　　“……”亏他听他说得这么慷慨激昂。

　　叶晏的声音在风中有些模糊：“不过也不全然是假的。别说什么今生来世因果有报。说得好像地下的鬼差阎王不是地上的凡人下去当的一样，又不是个个都是包青天。更有呢，比如说一个大善人，他一辈子救了无数个人，但他就害了一个人，那你怎么算，当然下辈子还得给他福气财气富贵美满。那被他害了的人不服气了，来找他了，你怎么管。还是要付出代价才好啊。

　　“你对别人好是别人的事，害了人那人讨回来也是应该。公平这东西是对应的是大部分人的，各种法律规则保护的也是大部分人的利益。而我们之所以存在不仅仅是维持两界的平和，更是因为天理昭昭，因果该得报。人有人权，鬼也有鬼权的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