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魂引》月逢星

7、一斛珠

　　那人身长玉立，眉目清冷，头发还有些凌乱，额前的几率缕发丝似是沾了水，打了个圈，看起来多了几分人气，陆压竟觉得莫名地有些可爱。

　　陆压即刻收拾好思绪，从座位上站起来，然后笑眯眯道：
　　“你来了，快坐快坐。”

　　重瑜看了一眼长凳，不知想到什么，眉头微皱，道：
　　“伞。”

　　意思就是我拿了伞就走。

　　没有查清楚他身上到底有没有自己的魂魄碎片，陆压又怎会轻易放他走。

　　他从茶盘里拿出一个杯子，一边给他倒茶，一边道：
　　“就不坐下来喝杯茶么？昨晚我都还没有好好谢过你，你要是现在走了，我这心里实在过意不去。”

　　说完他叹了口气，眉眼低垂，一副很难过的样子。

　　重瑜不知想到什么，眉头又松了些，然后不声不响地坐下。

　　见状，陆压眼底划过一丝狡黠，跟着坐下，然后把倒好的茶端到他面前。不紧不慢地道：
　　“这茶是去年的明前的茶，还不错，你尝尝。”

　　他的语气很熟稔，但也不会过分热情，拿捏得恰到好处，重瑜不由地多看了他一眼。

　　昨夜遇见陆压也是偶然，他本来是为一只作恶的黄鼠精而来，谁知刚下山便遇见受伤的陆压躺在地上，周围还残留有妖气。他本来并不想多管闲事，但昨夜的雨下得那样大，他便把伞放在了他的身旁。

　　只是想不到第二次遇见间隔不到几小时，再加上他身上还残留有大妖的气息。

　　如此想来，也能说的通昨晚他为什么会在那儿。

　　他的身份是什么重瑜并不想知道，好奇心不仅会害死猫，也会害死人。

　　左手端起茶杯递到嘴边，还未入口便已茶香扑鼻。低头浅涰一口，茶水的甘甜瞬间盈满口腔。

　　好茶。

　　心尖似有芦苇轻轻划过，微痒，放在桌上的右手食指不经意间动了一下。

　　陆压挑了挑眉，拿起另一个茶壶往自己杯里倒了七八分满，然后才不紧不慢地道：
　　“道长是刚来梅城么？以往似乎没见过你。”

　　梅城说大不大，说小不小，但如果有他这么一个人，他不可能没有发觉。而且现如今还在世的捉妖世家，或者道家，大体他都见过，以前倒是从来没有听闻还有他这么一号人物。

　　重瑜放下杯子，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只是淡淡道：
　　“我不是本地人，来这里是受人所托。”

　　“哦，原来如此。”陆压露出一副了然的模样。然后又指了指周边的妖怪，戏谑道：
　　“你既是捉妖道长，这里那么多妖怪，你不捉他们么？”

　　这家茶馆周边都有阵法，可以隐匿妖气，一般捉妖师什么的都很难发现踪迹，除非是修为极高。

　　而他今天早上那么快就能发现桃隐的踪迹，所以不可能没有发现这家茶馆里的都是妖怪。

　　听到他的问题，重瑜用很奇怪的眼神看了他一眼，然后放下杯子，问道：
　　“我为什么要抓他们？”

　　“自古正邪不立，邪道妖人祸害天下，荼毒生灵。正道之士除魔卫道，保护苍生。这不是你们正派向来的行事作风么？”陆压语气慵懒，还带着一丝嘲讽，再加上他一副漫不经心地模样，着实欠打。

　　陆压也有意试探他，自然是挑一些刺耳的话说，端看他怎么回答。

　　谁料那人不仅没有生气，就连眉头也没皱一下。

　　他顿了一会儿，才缓缓道：
　　“所谓正邪不过是世人自己划分的，心存善念者不一定就是绝对的好人，手沾鲜血者也不一定就是绝对的坏人。”

　　他说话的时候，表情很认真，甚至有一丝严谨，就好似回答老师问题的学生，中规中矩中又带着一丝莫名的蠢气，蠢得让人觉得可爱。

　　陆压撑着脑袋，听到他的回答，他有一瞬间的惊讶，但很快就消失。他只是弯了弯嘴角，眼神划过一丝意味不明的光亮。

　　说话间，老板娘端着一盘糕点一步三扭地走了过来。

　　当她走近了看见重瑜的样貌的时，脸上出现一抹惊艳：
　　“陆大人，你什么时候藏了这么一个好看的小哥？妾身竟是一点都不知道。”

　　说着她就把盘子放在桌上，情不自禁地伸出手想要去碰重瑜。

　　但还没等她摸到衣角，一把伞就飞速的砰的一声把她的手压在桌面。

　　老板娘愕然地看向他，只见他眉头微皱，满脸冷意，不带一丝感情地道：
　　“姑娘自重。”

　　他的速度实在太快，就连陆压都没看清他的动作。等看见的时候，他已经用伞压住了老板娘的手。

　　动作干净利落，没有半点怜惜，直接就把她的手压在了桌上。

　　于是，那只白嫩细腻的芊芊细手登时就红了起来。

　　这时老板娘也回过了神，连忙把手从伞下抽了出来，登时狭长的凤眸就眯了眯，声音似嗔似怨地道：
　　“小哥脾气可真大，妾身不过是一时迷了眼罢了，下手竟是这么重。你看看，妾身这手都红了。”

　　老板娘自然是没有生气，只不过还从来没有人这么不给她面子，她更是起了戏弄的心思。

　　她在人妖两界什么样的男人没见过，她还就不信凭自己这般容貌，还能有人一再抗拒。

　　想到这里，老板娘看他的眼神就越发娇弱，楚楚可怜，泫然欲泣。

　　果然，重瑜的眼神很快就又些茫然，他抓着手里的伞，嘴唇微抿，皱了皱眉。

　　他的前二十多年的人生里从未接触过女人，这突然遇上，倒是有些不知所措了。

　　见他不说话，老板娘就越是有意逗他，她在另一旁的长凳下缓缓坐下，然后声音柔弱道：
　　“妾身这心都碎了，小哥也不来安慰安慰我么？你看看我这手，可疼了～”

　　说着她就把手伸了出来，重瑜看过去，果然，白皙的手背上红了一片，格外显眼。

　　女人都那么脆弱的么？

　　重瑜的眉压的越深了，好半天才挤出一句：
　　“抱歉。”

　　“小哥一句抱歉就了了么？手上的伤痛倒是好了，可妾身这心里的，却还是……哎～”

　　说完老板娘幽幽地看了他一眼，那欲言又止的语气，还有表情和动作可谓是拿捏得刚刚好。

　　这会子，饶是再冷若冰霜的重瑜，脸上也终于有了一丝裂痕。

　　毕竟那的确是他造成的，自然是愧疚的。

　　可他实在没有和女人打交道的经验，一时间他竟想不到什么解决方法，只得求救般地看向一旁的陆压。

　　陆压原本就是看戏，倒也不想掺和，只是想到他身上许是有自己的灵魂碎片，便有些心痒痒，想一探究竟。

　　所以见差不多了，他便正了正身子，拿起眼前的杯子，举杯笑道：
　　“看在我的面子上，老板娘就原谅他吧，我替他敬你一杯。”

　　说完，便直接仰头，一饮而尽。
　　4
　　这算是给了重瑜一个台阶下。

　　重瑜微微颔首，道：
　　“多谢。”

　　说完，老板娘便离开了。

　　一时间，桌上又只剩下两人，氛围再次安静下来。

　　好一会儿，重瑜才低声道：
　　“多谢。”

　　陆压笑道：
　　“不客气，毕竟你也帮了我，这就算两清了。”

　　重瑜点点头，抓着伞站了起来，道：
　　“时间不早了，我该回去了。”

　　陆压拿起一旁的茶壶，给他的杯子重新续上一杯酒，然后不紧不慢道：
　　“道长这么着急，不喝完这杯再走么？”

　　话音落下的同时，茶壶也陡然停住，陆压抬起头，笑意然然，不容拒绝。

　　重瑜看向那杯茶，在灯光的照耀下水面微微晃动，还散发着热气。

　　想起刚刚入口的甘甜，重瑜眸光动了动，最终伸手拿起，递到嘴边。

　　见他仰起头，喉结上下滑动，陆压眼里划过一丝得逞。

　　等重瑜放下杯子时，陆压便冲他摇了摇手，笑道：
　　“小道长再见，后会有期。”

　　重瑜颔首，转身离去。

　　在他走出大门的那一刻，某人也离了座。

　　清越茶馆地处偏僻，处在市区边缘，四周都是一些私人别墅，很是安静，基本没什么人，也没什么灯火。

　　仅存的一盏路灯还线路不好，总是一闪一闪，发出噼里啪啦的声音。

　　重瑜走到路灯下时，情不自禁地抬起头
　　看了一眼，定了约莫三秒才又收回视线。

　　也许是灯光太刺眼，重瑜一时间居然有些头晕。

　　他抬手按了一下太阳穴，闭眼摇了摇头，然后强撑起精神走了两步，只是那股眩晕感越来越强，下一秒整个人直接向前一倒，砰的一声摔倒在地。

　　路灯下平白躺个人，他又是穿着一身白衣，怎么看都很诡异。

　　这时，有人影从暗处缓缓走了出来，先是长腿，再是及膝的黑色风衣，而后是那张漫不经心的俊脸。

　　陆压双手插在口袋，一步一步地走到了重瑜身旁，居高临下地看着那个他的后脑勺，眸光淡漠。

　　刚才重瑜最后喝的那杯茶并不是茶，而是浮生醉。

　　人类一般喝不出浮生醉的味道，最多也只能尝出比茶稍微多那么一点的果香。

　　浮生醉对于妖魔鬼怪来说无碍，但人类喝了却会直接醉倒。喝得越多，沉睡的时间越长，严重的会直接在睡梦中死去，而本人却毫无感觉。

　　刚才他抿了一口，少说也要几个小时才能醒。

　　陆压把手从口袋里拿出来，而后伸出手，掌心向上，幻化出一团白光，随后扔向地上的人。

　　那团白光很快就没入他的身体，并消失。

　　这时，陆压的身后忽然出现一个黑色身影。

　　他从头到脚都是一身黑，长发束在脑后，脸上带着一块银色面具，只露出一双眼睛，活像电视剧里的黑衣人。

　　“主人，他身上真的有您的灵魂碎片吗？”

　　也许是因为带着面具，连带的他的声音都有些低沉。

　　“不知道。”

　　陆压脸色淡淡地看着那团白光在重瑜身上游走，并没有像意料中那样起任何反应。

　　黑衣青年眉头微皱，向前一步:
　　“要不然，我把他杀了。”

　　陆压抬手挡住他。

　　然后伸手一挥，那团白光仿佛有意识一般，回到他的掌心消失不见。

　　这时陆压才又缓缓道:
　　“不急，也许是我弄错了。”

　　刚才他丢的白光是他的意识形态的一部分，但凡眼前的人有他的一丝碎片，都会立刻起反应，但等了好一会儿却始终没有。

　　一时半会儿他也有些摸不清早上的那阵共鸣是不是弄错了。

　　“走吧，改天再试试，也许碎片在他的随身物品上，他没带在身上。”

　　灵魂碎片附在世间万物身上都是有可能的，既然人在这里，那就不急于一时。

　　来日方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