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渡佛》绾山月

1、离魂

　　自我有意识以来，不周山的雪就没有停过。茫茫荒野上覆盖着千万年未曾消融的冰雪，苍白得像人临死前病态的颓颜。四周是一片压抑的死寂，无怪连最爱玩耍的风神也会刻意选择绕过这里。而我和阿笙，每天守着一成不变的风景，一守就是八百年。期间，无人问津。
　　哦，忘了说，阿笙是我的姐姐。我们是一株并蒂莲，这极寒之地的唯一一抹色彩。
　　山中岁月单调，我难捱苦寒，初始时便为自己织了一场美梦。梦境里我是个肆意鲜活的小姑娘，年少无知以为迈进了三千大山便不负痴心一场。待到山川消融，冰雪骤歇，我的良人终会携着满身花雨款款而来。
　　这梦太过真实，以至于我每每梦醒，总感觉血液不安的躁动，连呼吸都绵长得浸润了酒意。于是乎，我生生醉了三百年。
　　只是，再美的梦境也抵不过须臾后大片大片的沉默与哀凉。我在日复一日的等待中丧失了所有期待与幻想。既是假的，又何必自欺欺人。
　　后来，我时常独自迈入大山深处，站在不周山巅眺望北方，嘴里哼着隔世的曲调。我知道我已被尘世抛弃，只能在这深山里垂垂老矣。
　　这感觉太寂寞了，而我早已在蹉跎岁月里学会妥协。
　　一天夜里，我和阿笙背靠背坐在风雪地里，全世界安静得只听见雪花飒飒飘落的声音。我抱着膝盖，冻的只打哆嗦。雪花落在我的身上，明明是轻薄的重量却有如冰冷的锐刺钻进我的骨血里，痛不堪言。
　　我忍不住哭了，眼泪刚流出来就凝结成长长的冰柱挂在眼眶上。分不清是第几次了，我结结巴巴开口，牙齿嗑在舌尖上都已麻木得感觉不到丝毫疼痛，“阿笙，我好冷，我快要死掉了。”
　　“阿玉不要哭，再忍忍，再过几个时辰天就会亮了。”阿笙每次都是这样一遍遍安慰我。
　　天亮了，天亮了就不会冷了。我被困在无边的绝望里，这句话成为我唯一的救赎。可是明明过了那么久，天为什么还不亮呢？
　　我看见自己的肌肤由里到外像破碎的冰层一样皲裂，有液体渗出，温热的，滴在雪地里，像娇艳盛放的花，真美丽。
　　我想，我大概是等不到天亮了。
　　意识昏迷前的一刻，我倒在阿笙怀里喃喃地问道，“我们为什么要待在这个鬼地方？”她抱着我，眼睛空洞地望向远方，轻飘飘地说道，“因为我们犯了错啊，这是罚。”
　　原来如此，这偌大的冰雪天地竟然是一方牢笼，只是不知我和阿笙犯了何种罪过，竟要受如此刑罚，至死不休。
　　灵魂出窍也不过是眨眼间的事，奇怪的是我并没有遭受多少疼痛，也没有看见面容可怖的地狱使者来勾我的魂。我猜测，大概地府对修仙之人或多或少有那么些些特殊待遇，所以即便是我这样一个半吊子小仙，也能沾沾雨露恩泽。
　　都说人死前会忆起一生中最重要的时刻，我觉得很是扯淡。没有调查就没有发言权，有本事你死一遍再来告诉我你都看到了些什么。
　　总之，我是在灵魂离体后才忆起那些尘封在岁月深处的东西。
　　往事浮光掠影般从我脑海中呼啸而过。有些是我熟悉的，譬如不周八百年寒岁，譬如阿笙雪地里孤独地起舞，但更多的，是我从未见过的光景。那些斑驳的画面都和一个人有关，他叫孙悟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