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枝照江》江照

2、第二回

　　她语出惊人，在座的大部分人还未曾反应过来，但她既然敢说这话自有其底气。
　　唐恭只觉得这位姑娘一举手一投足间皆是说不出的风流倜傥，只几个刹那，这位没经过事的公子哥便红了脸颊，几次三番想要开口，然而话未出声，怎么却也说不出来。
　　角落里坐着的一中年汉子站起身，几步走到她身前，低声道：“少堡主，你可算来了！再不来，老金我就得强出头，破了和气生财不说，这买卖本就要亏！如此亏得离谱，老金我可不答应。”
　　“实是对面书馆里讲的精妙，竟是从未听过这等引人入胜的，一时忘了时间。金伯伯见谅见谅！”她语调清越，是个妙龄少女。对着那汉子柔柔撒娇，果然颇有效果。
　　旁人都因这一幕而暗自沉思，欧阳君却识得那个微微发福的汉子乃是明堡散金堂堂主乐善好施金不换，无论黑白两道、白马桃花，都是吃得开的人物，不由暗自纳罕。但欧阳君何等人物？既已猜到那少女身份极高，她自己不说，欧阳君怎么肯主动戳破？
　　“金前辈既然有小友，还请快快入席。”欧阳君放下酒杯，挺直肩背走过去，笑得真诚。“这些日子许是在讲《沐王平西传》？越到后面才越精彩，若非此间脱不开身，我也是不愿错过的。但另外一个先生讲的《破阵录》，全评历代名将，亦是别有风骨。”
　　“看来这杭州府果然热闹，以往竟不得来，当真是憾事。金伯伯，事情了去，我要多玩玩儿，你可不能给师父们告状。”说话间少女和金不换落座，金不换低声吩咐仆从去给自家少主人取过靴袜，少女随意抬脚拉好，接过金不换递上的苏绣帕子净了手，才站起身来，一本正经拱手行礼，含笑道：“阁下便是玄公子欧阳君吧？在下明棠，你唤我折枝便好。”
　　见她说的亲切，欧阳君顿时如沐春风，也含笑表示亲近，道：“折枝？好风流的名字！我虚长你些年岁，但江湖儿女只说投缘，唤我朱墨，你说可好？”
　　“朱墨？”折枝沉吟了句，展颜道：“君子之道，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取这表字的长辈，其心意期望，不可谓低呐。”
　　欧阳君见她一语道破，更添几丝惺惺相惜来，亲斟美酒递上，道：“‘亲君子远小人，一时易一生难’。当初长辈如此教诲，这些年我才懂些其中滋味。长辈以此为提醒，不奢成贤，但求心安。”
　　折枝剑眉微挑，一口饮尽杯中佳酿，哈哈笑道：“好一句‘不奢成贤，但求心安’！朱墨像个文坛举子，欧阳世家家风如此，我心生向往呐。”
　　二人说道几句，欧阳君按礼退回。如此知分寸懂进退，行事有礼偏生落落大方的人物，折枝对他更生好感。她低声和金不换道：“南北二公子果然名不虚传！这般人品风流，莫道和我的叶大哥齐名呢。”
　　金不换亦点头赞道：“他还比叶子小上七八岁，内功已有小成呢。”
　　说到武学，折枝起了兴致，正欲多问，却见江白脸颊坨红着走过来，站在她身边，面色犹豫，欲言又止。
　　折枝只觉她面善得紧，一边在脑海中思索，一边温言道：“小兄弟，有话但说无妨。”
　　江白见她和颜悦色，按耐住心中的紧张不安，低声道：“姑娘方才，方才说，我所出售之物，你全要了。此话可当真？”
　　折枝还以为她要问旁的，有些莫名的失落。但她很快展颜，毫不避嫌地拉住江白垂着的右手，一本正经应道：“自然当真！且我的出价，你定不会不肯。”
　　江白的脖颈都染上层嫩粉，想起家中困境或有转机，饶是她素来机敏镇静，也嗫嚅起来，一时间倒是忘记挣开折枝温暖干燥的手掌。
　　趁着这个机会，折枝眯眼仔细打量着眼前的小姑娘，尤其是她眉心之间。很快她露出个了然的笑意，心下对两位师父强行要她走这一趟充满感激。

　　“依方才欧阳兄所言，便是千年血参，唐兄就已经出价白银万两。这位姑娘面生得紧，一届无名小卒，如此空口大话，以此博人眼球么？”陈曹说得阴阳怪气，却说出厅上在座的所有人的心声。
　　金不换名声极大，然而能认得他的人，当场竟然只有欧阳君和角落里一位僧人二人而已。陈曹话音方落，厅上顿起一片议论之声，几乎都是互相打听这一对主仆是什么关系？出身又是何处？
　　欧阳君知晓金不换看上去一派和气，内里却是个古怪脾气，不好当面点透，只得微微摇头，不再多话。至于江白主动寻上折枝，他虽有不甘，但明堡来头太大，无论如何，他也只能隐忍不发。
　　折枝站起身，按住江白瘦弱的肩膀在自己的圆凳上坐下，冲她宽慰一笑，而后转过身来，唇边微扬，毫不示弱：“区区白银万两，我明堡怎会放在眼里？”
　　明堡二字从她口中轻轻吐出，仿佛再寻常不过。折枝心知肚明，两位师父毫不商量地命她前来，便是要她以明堡少堡主的身份，行走江湖。
　　分明她二人也不过三十来岁，怎么摆出的架势，是要将明堡交给她来？这一路南下折枝百思不得其解，只能暂且收了杂念，一心想着这江氏和两位师父究竟是何渊源，竟劳动得起明堡？
　　陈曹这才明白为何欧阳君会如此折节下交，不由得冷哼一声，依旧冷言道：“你便是明堡的人，做生意也讲究和气生财。既然这位小兄弟有货出售，自然价高者得。”陈曹才说完话，忽而想起父亲曾对他说的一些江湖趣闻，再细看那个中年汉子，一脸和气，略微发福，左手小指上戴着一颗硕大的红石戒指，才恍然大悟——原来这便是明堡散金堂堂主，乐善好施金不换。
　　金不换把住时机，笑道：“你说得有道理。那便如此，无论诸位出价几何，我明堡均加上二成。这位小兄弟，在下本就是生意人，我明堡愿以五年之利，买下你今日所携带宝物。但请小兄弟相信我，我家少堡主的另一项附加条件，你会更中意。你看可好？”
　　话说到这份上，诸人均沉默下来。明堡五年之利，利有几何根本不是他们所能想到的。许只有户部国库才能堪比吧？
　　陈曹默默腹诽着，冷笑道：“我算明白了，合着这是明堡的地盘。我峨眉穷乡僻壤，便不在此讨人嫌了。欧阳兄梅园之约，来年再赴了。”说罢，陈曹随意拱手，也不理会金不换微微动身，拿起自己兵器扬长而去。
　　欧阳君尴尬打着圆场，道：“明堡愿解燃眉之急，自是极好。我在此替这位小兄弟谢过了。”他知道金不换此话一出，已然成定局，便道：“劳烦诸位大架，杭州府能有此武林盛会，我欧阳世家既为地主，自该尽谊。梅园早已收拾停当，还请诸位赏脸光临。”

　　唐恭的师叔正要开口拒绝，一直沉默着的唐恭忽然开口，道：“欧阳兄，小弟叨唠贵处，还请见谅。梅园盛名早闻，如今能得一睹容貌，了一生平夙愿，也不枉来此一遭。”
　　他这般转口，丝毫不在意唐门脸面，顿时惹得同行几人脸色极差。然而唐恭打定主意，站起身道：“小弟也有些武学上的疑惑，想请教欧阳兄。还请不吝赐教。”
　　欧阳君笑道：“唐兄客气，你我本是同辈，理应如此。”
　　当下各家各派不肯去梅园的，便和欧阳君拱手作别。明堡素来隐秘，江湖中常露脸的不过金不换、叶时雨二人，两位堡主神龙见首不见尾，在整个江南东道，能识得的恐怕也只有东海桃花岛主人了。今次明堡这般高调，或许另有所图。唐门本急于返回，和各家存的打算一致，都是想要和掌门商议此等大事。但唐恭如此转变，其余各家定下心来，干脆也一同前往梅园，好以观后事。
　　旁的不理，折枝随意在江白身边坐下，和她道：“你落脚何处？”
　　江白已然明白眼前英气勃勃的少女身份不低，反而让她挺直了脊背，神色也自若起来，“我和欧阳兄自幼相识，今次来杭州，一直住在梅园的思虑斋中。”
　　折枝哈哈笑道：“思虑斋？这般沉嗦的名字，也不知是何等老夫子取来？倒是难为你啦。”折枝说罢，道：“银钱上的事，金伯伯会和你分说清楚，你莫要担心。你的东西，还是你们的。”眼见江白眼眸中疑惑愈深，折枝却没时间和她讲清楚，只是柔了语调，续道：“我现下有件要紧事，必须得去办。待我回来再去找你，所有缘故，我都会解释给你听。”
　　“可……”江白着急欲言，折枝摇摇头，道：“时辰到了。你只记得，方才的话，你我知晓便好，莫再给旁人说。无论如何，江家的事情，明堡断不会袖手旁观。”
　　看来自己身份折枝早就清楚，江白心中疑惑万千，莫名在折枝的安抚中安定下来，冲她点头答允。
　　折枝提起自己兵器，对方才回避到一旁的金不换道：“金伯伯，我得去送小樊，不盯着只怕不行。这里拜托你了。”
　　说罢，她正待出门，却听得厅外一男子接话：“送我？那就看你追的上追不上我！”一句话越说越飘忽，显然已经走远。
　　折枝无奈一笑，也不等欧阳君开口，随着那人说话方向追上。也不见她如何提气，众人只觉眼前一花，折枝早已没了身影。
　　唐恭看着她离开的窗口良久，才感叹道：“好俊的轻功啊。”

　　这几回都在点关系，点一些人物，划重点了啊！
明棠曾经客居江家，离开之时江白不过三岁小孩子，记不得的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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