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山月》wanderkind

2、金口岭

　　昭文趴在山岗上的时候想，他真是愧对这个名字，诗文统共也背不出几篇，更别说旁的风趣玩意儿了。怪不得义父这回来要大发雷霆。义父这个人性子虽然古怪，对他却着实是好的。可就是几年才来得一回，一见面还总绷着脸教训他。不过，他印象中幼时的义父却全然不是这样的。那时，义父一直常驻在军营，陪他玩耍、教他识字，性子也随意，喜酒、爱美人，昭文直到很久以后才知道那便是京城公子的纨绔习性。

　　可自八岁以后，义父去了趟崇京，回来后便一切都大变了样。

　　芝兰玉树的翩翩公子变成了面布疤痕的丑陋怪客，连声音都与以往大不相同，像是经烟熏过，沙哑、干涸。一见到昭文，二话不说将他招到跟前，吩咐道，“来，昭文，叫我义父。”

　　昭文早慧，虽祖父费了大心机瞒住他身份，可他单从那人身上的青草香气就嗅出了端倪。尽管不知二人用意，但见祖父在旁点了点头，便乖乖叫了声：“义父”。

　　这些旧事昭文忆起来的时候总是心弦一紧，可眼下他顾不得这些。他已经在这金口岭上守了三天三夜了，若居姚军再不从这底下过，他都不知道还能撑上多久。此时的他整个人就像一块废弃的抹布，脸上灰突突的，全无表情，只一双漆黑的眼睛还滴溜溜地转着。

　　“尉迟，这居姚的人到底是来不来了？”陈三不耐烦地砸吧了下嘴，本以为攀上这小爷能捞点好处，没成想，尽落苦差事了。

　　昭文没工夫理会他的牢骚，烦躁地应了声“我不知道”，伸伸手，示意他递个面饼过来。他咬了一口干巴巴的面饼，才含混不清道，“这里地势险要，若非不得已，居姚军绝不会打这底下过。”除非，居姚王庭真的乱了。当然，这话他不会告诉陈三。“我们只需按照元帅的吩咐，守上五天就行了。”

　　说得倒轻巧，五天？眼下才三天工夫，大伙就东倒西歪了，还五天？这要真有结结实实的战打倒好了，拼着性命砍上一场，也算痛快。偏只在这干候着，最是熬人。陈三朝地上啐了一口，“他奶奶的！”

　　昭文却是一惊，“陈三！”身子沉了一沉，“来了。”

　　果然，山麓转角处传来一阵得得的马蹄声，踏破夜色的沉寂，分外朗清。蹄声繁密，骤如急雨，虽只有零星十几匹马，却几乎步伐一致，纪律严明至极。昭文与陈三对视一眼，都警觉起来，马匹数量太少，绝非居姚官军，可也不像寻常客商，到底是什么人？

　　转瞬间来人已到近前，“尉迟，怎么办？”

　　“推下去，”昭文丝毫未作沉吟。

　　陈三闻声朝身后一扬手，一块巨石应声而下，拦住来路。来的果然只有十数人，虽陡遇变数，却不甚惊慌，只不动声色地抖抖缰绳，分作两路，护住左右。

　　“什么人？”当先一人厉声喝道。只这眨眼的工夫，昭文已从他们驱马的方向看出了领头之人是谁。他不禁轻哂一声，朝陈三点点头。陈三得令，以黒巾蒙面，率众跃下山岗。等了这许多时候，早想活动活动拳脚了。

　　“呵呵，生意人，专做无本的买卖！” 陈三本就是金口岭的山贼，虽投了军，山匪的营生却仍旧没忘。金口岭，所谓“金口”，自然是捞财的好地方。在这荒山野岭，又没帝陵宝藏，捞财无非是开山立柜。因而，这岭上有十数处山寨，昭文等人早除了盛军军服，扮作山匪候于此处。

　　马上之人打扮均十分寻常，并不像富户，但他们毕竟不是真打劫。陈三其实也不知道昭文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但他深知昭文脑子比他好使太多，因而也不作多想，装着山匪的腔调道：“打这金口岭过，竟然不来拜拜你三爷，三爷我怎么保你平安过去？”

　　“三爷，”当先一人非常知趣，闻言当即拱手行了一礼，“三爷莫怪，我们兄弟头一回跑这条道，不懂规矩。”说着从怀中掏出一个钱袋，掷向陈三。陈三还来不及掂掂钱袋分量，就听山岗上响起了一声鸟叫。陈三会意，向身后一招手，“上！给我绑了！”

　　马上之人闻言俱变，刷刷拔刀，“三爷是嫌这点钱不够？”当先那人问，又示意余众纷纷掏出钱来，“三爷见谅，我们兄弟这回出门的匆忙，未带够银钱，待过了前面石子集，再叫人给三爷送钱来。”此刻敛到一起的钱财已有三百来两。寻常山匪若是遇上这样老实的主顾，大多便收了钱放他们过去了。

　　陈三却道，“你们这是说哪里的话？远道即是客，三爷不过是看各位路途奔波，想请各位到寨中坐坐，怎么，这么不给面子？”说着，大刀一横。身后的马大年等人均已冲上来，将马上几人团团围住。

　　“三爷要怎么样才肯放我们过去？”当先那人虽仍在与陈三说话，心里却已有了别的计较。他打量了一下四周，这里道路狭窄，一侧是断壁，若硬冲，不是被斩杀便会落下悬崖。

　　“哎，小子不懂事，再说这种话可不是触三爷的眉头，三爷若是不痛快了，当下就给你一刀！”陈三担心他们欲仗着脚下畜生的优势，拼死冲出重围，早和身侧的马大年拉开了架势。昭文既下了令，那么这几个便必须抓活的，万一一个不小心让他们滚落山崖……陈三丝毫不敢松懈。

　　当先那人正犹疑着。陈三倒兀自跟他说起了罗圈话，一面不住的赞他胯_下坐骑俊美，喝令他留下，一面已不动声色地向马大年使了个眼色，马大年会意，骤然以迅雷之势向前扑去，擒贼先擒王，抓住了这个领头的，余下的就没有不束手就缚的道理。这回带出来的都是陈三行里的弟兄，昭文无所谓，他可宝贝的紧，为了区区几个不明来路的人，折损了一员他都心疼。

　　当先那人受这措手不及的一击，惶急之中慌忙往左侧闪避，却正好迎上陈三当胸一掌。那人来不及再躲，尚在惊愕间，掌已到胸前。然陈三却又突然变掌为抓，将那人生生擒在手中。陈三外家功夫确实了得，可没想到这人竟这么脓包。

　　这一惊_变只在须臾间，但这么一来，马大年与陈三已露出了两个缺口，马上余下几人忙借机蓄势冲了过来。“别动，再动我杀了他。”可这威胁似丝毫没有分量，已见一人在余下诸人的掩护下冲出十余丈开外。陈三暗道不好，忙令下属快追，却见此刻山岗上轻巧跃下一人，落在逃跑之人的马背上，只几下腾挪和擒拿手，便将那人制住了手脚。

　　“尉……大当家”，陈三忙改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