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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1、灵帝不君1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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延英殿。
各大臣面色各异,三三两两聚在一起,低声讨论上午的朝会。
薛兴换了身便服,从后室转了出来,诸人不约而同停下声音,纷纷见礼。
“陛下。”
薛兴在阶陛之上站定,微微垂眉环视了一圈。现在能够出现在这里的,无不是雍朝大权在握的股肱重臣,亦是大雍最核心的中枢,每一天,都有无数政令从这个集团当中发出,维持着整个国家的运转。
这些人一旦团结起来,就连皇帝也需退避三舍,抗衡不得。
朝臣们被天子深长的目光盯得不由自主地低下了脑袋,一时寂然。然而在这沉闷中,又仿佛有着一种无声的抵制。
薛兴叹了口气:“诸位爱卿,今早可是给朕找了好大不自在。朕从前想多修些园子,可都没被如此对待过。”
户部尚书轻描淡写说:“……不过是从前陛下太荒唐。”
这话说得挺有点意思。仿佛是在夸如今天子改过修正,不似从前了;又好像是在责怪,天子从没认真问过政,不知朝堂上真正议起事来,就是这般锱铢必较,不退分毫的。
薛兴笑了笑,在阶上就座,又示意身边的内侍给臣子们安排座次。
“我知道你们有想法,也肯定有方法,只是刚才在朝会,当着文武百官的面不便明说……那至少现在可以讲讲了吧。”薛兴单手支着下颌,善解人意地说。
其实所有人都知道,这一仗假如真的打起来,不说一旦开战所会源源不断损耗的人力物力,就说征粮,恐怕当下都征不出多少。
钱粮钱粮。
大雍不仅十分缺钱,现在更是缺粮。
地方的县衙府衙没钱没粮,中枢的朝廷没钱没粮,百姓家中同样没钱没粮。
钱在哪?粮在哪?
薛兴不过派了个钦差南下,便有刺客进了皇城,可见整个国家早已尾大不掉,积重难返。
因此,一旦试图以举国之力对抗草原盟国,最先崩溃的必然是雍国自己。
这才是人人都清楚的事实真相。
薛兴问完话,见群臣迟迟不答,索性提点道:“鸿胪寺这边有何想法?”
鸿胪寺是主掌朝会典礼、外吏番邦的部门,被天子点了名,鸿胪寺卿不得不起身,说出了当下至关重要的问题,他道:“陛下,快要秋收了。当下不是兴动兵戈的好时候,一旦开战,到时田地麦草无人力收割,来年必有灾殃。”
“依臣所见,那草原盟国打的不过就是这般主意,”礼部尚书同意道,“说什么挥鞭南下,是等蛮夷,茹毛饮血,空有一身蛮力罢了,我泱泱大国,其之彼惧?”
说到这里,群臣们的共识才终于毫不遮掩地显露无余。
他们根本没有把来自草原盟国的敌意放在心上,大多数人只轻率地把乌忽兰的宣战当做了边北又一次趁着秋收而来的“打秋风”,毕竟,胡人的祖祖辈辈一向如此。没有人知道,乌忽兰问鼎中原的决心。
就连丞相孔余仲,都不可避免产生这样的心态——他也把薛兴的战意,当做是被冒犯后的不满。
薛兴故意道:“这么说,你们的意思是,差使几个使臣,先去草原盟国,试那乌忽兰一试?他若意动,大雍也不妨赐他些玉帛宝钞,一来避免兴兵动武之患,二来也再叙两国之交好?”
还有一句诛心之言他没直说,但不必说,众人也知道:如果乌忽兰不同意,那让他越过边境又何妨,抢些粮食奴隶,胡人吃饱了还是会回到他们的草原上去的,难道还真敢对整个大雍开战不成?
眼见众人都沉默,似乎已是默认,薛兴板着脸冷笑一声,挥袖而去。
之后,果然有奏疏递上来,是鸿胪寺提议派遣使臣出塞的请令,里边连出使的名单,都给皇帝列了出来。薛兴对此不抱希望,兴致缺缺地把这封文书转发给丞相处理去了。
另一边,快马加鞭的诏书再一次到达了元来的案头上。
上次皇帝亲笔所写的那卷圣旨,还挂在元老先生的卧室墙壁上,充当一道奇特的点缀,现在这第二封,仍是皇帝亲自手书,元来送走使者后,将其摆在案上沉吟。
元先生满腹经文,又有治世之能,而今不过闲置几年,若说他不想被任职,世人也很难相信,但他的推却,也确有缘由。
周离没有登基之前,满朝上下,多数只知晓宫中有一小皇子,见过是未曾的,甚至于,有些人连他的存在都不知晓。而少数重臣对此则讳莫如深,当年先帝笃信玄术,又深以二龙相冲不可相见为要,皇帝尚且如此,更别提下臣了。
是以,周离猝然即位,元来身为帝师,把这小孩接到手里一看,可谓头痛不已:也不知宫中是怎么启蒙的,十岁的少年,连个《千字文》都背不全,更别提那笔烂字。但刚临大宝的娃娃乖巧得很,对元先生全然一派真心孺慕,临帖之初,学的就是元来手迹。
直至今日,元来瞧着这诏书墨迹,依然能从中望出自己的影子来。
只是当初那不知世事的天真少年,如今已蜕变成了心思叵测的九五之尊。他近日闻听朝中变动,也着实看不清天子在打什么主意。
时局晦涩,风云诡谲,元来不愿再次卷入皇帝的把戏之中,此为原因之一。
还有另一层原因,则又格外曲隐一些:那诏书上催促元先生尽早回京主持大局,却对元先生回京就任的职位只字不提……起复元来,是想叫他去做些什么呢?
元来担忧,若天子只是叫他回去坐镇朝廷,却不是真心用他,待个三年五载,又将他打发走,那他何苦来哉?
正是这般那般顾虑,才叫元来左右为难。
他午间收到圣旨,连饭都没吃,就挥退家人,独自进了书房,见元先生迟迟没有动静,他的儿子元固闯了进来。
“父亲缘何瞻前顾后?”元固直言不讳,“您不愿去,我替您回绝便是,说您病痛缠身,不能赴命,不就了结了!”
“孺子岂知乃翁心迹?”元来骂了一句,把人赶出去,转头回来,又望着案头上那依然可以瞧出自己手墨风格的字迹,他心想,若是天子再写一封信来,事不过三,到那时,不论如何他都一定出仕,重新回到京城里去。
不久,第三道圣旨如期而至。
然而彼时,乌忽兰亦露出了穷凶极恶的獠牙,草原铁骑冲击关口要塞,长驱直入,剑指京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