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9、我爸大宫主·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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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宫主只穿着一条套裤，他光裸着上身，背对着薛兴，正在给自己重新包扎。
薛兴眼前朦朦胧胧的影子正渐渐重合，他还没看清对方，陆无邪就已经随手丢了一件袍子过来，稳稳当当盖在了薛兴头上。
薛兴：“……”
又不是没见过。
嘁。
“验尸”的时候，就差没把你扒光了好吗？
他三两下把脑袋上那件衣服扒拉下来，就看见陆无邪已经穿上了中衣。
不过即使什么都看不见，薛兴也知道。
对方背上应该横着一道约有三指宽的狰狞血口。
不止如此，还当在左腰侧上也有一道颇长的划伤，从右到左，从上到下，刀口很深。
毫无疑问，这些伤口都是薛兴留下的。
要说陆大宫主入江湖以来，大战小战无数场，败绩未必没有，倒是从未受过伤，今时今日却被人一剑捅出两个窟窿，也不知是何滋味。
薛兴抱着长袍看陆无邪：“你换好药了？”
陆无邪转过身来，修长有力的手指慢慢整理好衣襟和衣带。
他说：“如果刚刚我想杀你，你已经死了。”
薛兴无所谓道：“我没死，可见你不想杀我。”
从这句话里，陆宫主敏锐地读出了薛兴的漫不经心，他无奈道：“那你究竟想要什么？”
薛兴弯了弯嘴角说：“我什么都不想要，我就不想要你如愿而已。”
陆无邪顿了顿：“你都知道？”
薛兴道：“六七分吧，剩下再猜猜，也就八九不离十了。”
陆无邪长长叹息：“真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薛兴就坐在床上，他凝视着陆无邪说：“我知道你，可你却不知道我。”
陆无邪对他这句话，一时间竟然不知道怎么回答。而这句话出口后，两个人之间的那种气氛顿时变了。
那些刚才被彼此刻意忽略的矛盾，出现了。
尤其是……陆宫主隐隐感觉到，现在的薛兴就像是脱去了一层枷锁，或是伪装。
那种从心里自然带出的随性和旷达，跟往常这个孩子望着自己的眼神，根本不一样。
薛兴道：“我本来……是想做一个很好的儿子的，你给了我曾经渴求的东西。
“我甚至想全心全意相信你，听从你的安排。你让我学毛笔字，我就学了；你让我练剑，我也学了；甚至你希望我变得成熟一点，我就立刻做出了改变。
“我在尽力朝你需要的方向努力。”
薛兴说着说着，笑了一声：“可你不知道，我可以完全不管这些东西。
“你什么都不知道——因为你并不想成为我的父亲。”
陆无邪哑口无言。
这一段自白里，满满地只塞满了两个字。
——失望。
哪怕薛兴没有说出口，但他的眉毛，他的眼睛，他的神态，全都是那么说的。
陆无邪头次感觉到一种揪心的痛，可能这与心口旁的伤有关。
他脱口想说不是的，他有过很多次的动摇，他也并非就没有关注——但这一刻他的肺叶突然绞痛起来。
那种剧烈的痛楚一下子卷了上来，来得太快了，他一下咳得根本止不住，胸腔里发出了那种苍老又可怖的声音。
就好像要把肺咳出来那样撕心裂肺。
血从他的肺里涌出来，从他的口中冒出来，从他的胸口跑出来。
他抓着胸口，极力说道：“不……”
可那声音太弱了，一出口就被咳嗽声压了回去。
薛兴就在那很冷静，很理智地看他。
薛兴说：“没关系，因为我已经原谅你了，接下来你想做什么，跟我都没有关系了。”
陆无邪终于停止了咳嗽，但他已经不知道应该说些什么了，他竟然很茫然。
薛兴躺了回去，他其实还在发热，不过这却不重要了。
他在心里低声告诉系统：“我们可以走了。”
系统错愕道：“宿主，难道你等了两天，这两天一直撑着身体处理事情……就只是为了跟陆无邪聊上两句吗？”
薛兴说：“是啊，不过还有一点，我得对陆孟负责吧。”
系统：“啊？”
薛兴：“我要确定，他醒了之后不会对陆孟做什么。”
系统想了想，到底是问道：“那，宿主，刚刚你说的那些话，是真的吗？”
对此，薛兴只说了两个字：“你猜。”
系统：“……”
陆无邪在不知道时候的时候走出了房间。
薛兴躺了一会，感觉到灵魂的抽离，他心绪微微一动，在虚无的空间上方，看见了一团正走在十方宫内很耀眼的灵魂。
但他的思绪还没有蔓延上来，便陷入了更深的黑暗中……
薛兴离开了。
陆无邪行走在廊道里，他心里莫名一动，抬头望向了天，但旋即他便走进了一条甬道中。
一条薛兴没亲眼见过的甬道。
薛兴走了，陆孟当然就醒了。
他在介乎于清醒于不清醒之间，好像听见了有个人用笑着的声音说：
“喂，接下来交还给你啦。”
这声音是如此熟悉，仿佛改变了他的一生。
陆孟满脸泪水地醒来，可具体是为什么，他却忘了。
……他什么异常都没有感觉到。
一切的话，都是他自己说的，一切的事，也是他做下的决定，一切的一切。
而这一切似乎也照着正轨，那么正常地运行着。
只是，他仍不可避免地感到了一丝茫然。
就像是生活突然失去了目标和方向，他一下子不知道自己应该做些什么……？
这种迷惑包裹着他。
难道他病了一场反而迷糊了吗？
陆孟不知道。
只是令他在意的是，从这一天之后，他再也没有见过自己的父亲。
——陆无邪消失了。
事实上，一个人想要对抗整个世界的话，是不可能成功的。
至少在武侠世界不可能。
侠之大者如郭靖，面对历史洪流，也只能憾恨襄阳。
可太阳照常升起。
人也还要继续活下去。
时至今日，陆无邪才终于敢承认，他的师父是死得其所，所有的不愿，都比不上宁光一人的愿意。
至始至终憾恨不已的……终究只有当年那个还叫景山的少年。
陆无邪“死”后再看这个世界，一切豁然开朗，从前那些加诸在他身上观念与枷锁，在他想通的那一刻彻底消失了。
可是，当他想通的时候，使他想通的那个人，已经不见了。
陆无邪有一天偷偷潜回十二宫。
在六合大殿上。
他看见所有人都恭敬低着头，对着那个理应当坐在上位的人。
但陆无邪一眼就发现了不对劲。
陆孟变了。
对方抬起眼神的角度，说话的停顿，甚至用剑的手法……都和他记忆里的人一模一样。
但是陆无邪在那个人身上找不到自己需要的影子。
不，倒不如说，那是两个差异如此明显的两个人！
陆无邪盯着那个人，看了整整一天，没有任何人发现异常，甚至他自己都恍惚了。
看起来，好像是……陆无邪从来都没有了解过自己的儿子那样。
只是短短一段时间，人可以变成完全不同的另一个人吗？
陆无邪没有上前去见那个让他既熟悉又感到陌生的人。
在他的人生当中，他第二次逃跑了。
自那以后，他试图去到处寻找。
他普普通通地走在城镇里，没有人认识他，他第一次，如此认真地去观察每一个人。
有的人在驿道旁卖茶，脸上挂着快乐的笑，有点像那个人的样子。
有的人站在街口痛骂世情，伶牙俐齿，有点像那个人。
还有的人，只是很劳苦地工作，每天没日没夜，可当他下工时，却能很快活地温一杯酒，坐在门槛上眯着眼睛呷。
那种随意的态度，有点像那个人。
走过了无数个地方，见过了无数种人，好像每一个人，都有点像他心里的那个影子。
可是到处都找不到真正的那个人了。
他没有在哪里听过右手剑比左手剑还快的荆无命，他也没有见过金钱帮和它的帮主，他更没有找到哪里有那些效果奇特的毒/药。
他什么都没找到。
晚上休息时，少年人那双漆黑的，在黑暗中凝视的眼睛总是出现在他的梦里。
每一次他都会咳嗽着醒来，然后伤痛反反复复。
似乎一晃眼过了很久。
这天，陆无邪路过一个小村子，他看见了王仁。
其实他都没有认出对方来，但王仁却一眼就认出了陆无邪，进入十二宫，进入十方宫的那天对他来说，就好像噩梦一样。
他永远都忘不了那一天给他带来的冲击。
甚至有时候，他还会梦见陆宫主那惨白的脸，滴落的血，和陆孟那句对不起。
很长的一段时间里，他都在外面逃命。
十二宫的人追捕他，朝廷那边也派人搜查他，正道有人私下寻他踪迹，连一些邪道门派也在找他。
一夜之间所有人都要找他。
有些人想要他死，有些人想要他活。
为了安全，他不得不跟小芳分开。
在这种拉锯里，他反而每次都能死里逃生。
有时候王仁自己都有种错觉，是不是，是不是，陆无邪真的是他杀的……？
想多了，他自己也分不清了。
就好像在梦里时候，偶尔他也会拿着诛邪，一剑刺过了陆无邪的心脏——自然得仿佛那是他天生应该做的事情。
……王仁本来在给小孩发糖，他头发胡子一大把，胡乱蓄在脸上。
但他看见陆无邪。
活着的，没有死的，正在走路的。
王仁的神色藏在毛发下，他轻轻推开身边的小孩们，跌跌撞撞走了过去。
短短几步路，他想明白了很多事情。
原来陆孟没有真的杀死自己的父亲，他骗了我，他把全天下都骗了！
王仁突然笑出声来，可他开口，声音简直像在哭一样难听。
他问陆无邪：“他，他还好吗？”
陆无邪像是从长思中恍然醒了过来。
他转头看着王仁，好一会才道：“我不知道。”
王仁一愣：“什么？”
陆无邪说：“……我不知道，我找不到他。”
他这么说的时候，心口旁边的伤，好像又隐隐约约痛了起来。
作者有话说第49章 我爸大宫主·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