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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9、灵帝不君10 ...

  •   或许是天下将倾,一些怪事接连不断地冒出来。

      竖日一早,天子于深宫遇刺之事传遍了半个朝堂,等到开始上朝时,已经没有人不知道了。但在上午例行的朝会里,众臣都若无其事捡起了之前无关紧要的小事,在宣政殿上一本正经吵了起来。

      所有人都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但所有人都装作没有发生过这样的事情。

      薛兴坐在上面,怎么讲,有点想笑。

      然后他真就笑出声了,少年人清亮的笑声在大殿内突兀地响起,吓得正在陈词的礼部侍郎一下失了声。

      礼部侍郎:“事……事……”

      孔余仲抬头瞧了一眼陛下。

      薛兴抬了抬手,中断道:“今天没什么事的话,退朝吧。”

      这种时候自然没有人反对,于是众人都口中称是,在唱喏声中结束了本次朝会。

      散朝后,孔余仲正要往政事堂去,不想刚走出宣政殿门槛,被兵部尚书叫住了。

      兵部尚书姓李名迢,此刻他满脸急色,低声道:“边军急报……孔相救我。”

      孔余仲心中一惊,待李迢简要将事由道来之后,他问:“人现在何处?”

      李迢道:“正叫他候在宫门外。”

      孔余仲沉吟了一瞬,很快决断道:“你去将人带进宫,我去找黄广,而后我们一同陛见。”

      今日上朝黄广未在天子身侧。

      两边分头行动,很快,还在养伤的黄广就与丞相见了面,又与后来的李迢合计一番,一行人脚步匆匆在皇宫内行过,去谒见天子。

      “丞相来了?”
      延英殿内,薛兴一下子坐了起来。

      他本来懒洋洋躺在榻上撸狗,衣裳都叫狗子蹭乱了,这会连忙叫内侍给自己整理一番,又正了正冠,便迎了出去。

      薛兴趋步上前,瞧着孔丞相身后一左一右还跟着黄广和兵部尚书李迢,一时有点发愣:“这……这是怎么了,丞相?”

      孔丞相行礼道:“陛下,边关急报。”

      这一刻,薛兴忽然有了一丝预兆,他想,系统说的世界线变迁要应验了。

      孔余仲以目光示意兵部尚书,旋即李迢上前一步,稽首道:“陛下,臣今次凌晨收到急报……”

      凌晨的时候,李迢正在家中,他没有睡着,外面的大街上到处都是举着火把传令的殿前军与飞羽卫,马蹄来回,犬吠孩啼,京城全面戒严了,四处排查。

      李迢送走了上门的殿前军,回到大堂,见妻子也醒了,神色有些不安:“大人,出了什么事?”

      李迢握住她的手,小声说:“晚间,陛下遇刺。”

      妻子悚然一惊,但李迢很快道:“万幸无事,外面是在寻刺客。”

      “这世道……”妻子低低说。

      李迢正想宽慰几句,不想又有人登门拜访,这一回是直接从北边防军内日夜兼程赶来的信使,那信使还带了位平民。

      而这位平民百姓,正是在草原盟国被扣留了许多天,后来又幸运地见了一次大单于,被放归的商队领队。

      领队从塞北赶回来,过边关时,便将自己的见闻上报了边将,并交代了乌忽兰大逆不道的狂言。

      于是边将立刻派人带着领队,一路狂奔,赶到了京城中。

      兵部尚书听完这一切,第一反应是,吾命休矣。

      陛下刚刚遭逢刺客,假如这时他再去报告此事,不用想也知道,必然受到迁怒……可如果他按下不提,来日事发,那更是抄家下狱的祸事。

      李迢左思右想,煎熬了一上午,最后才叫住了丞相。

      “……兹事体大,臣不敢擅专,是以特特报告丞相,前来请示陛下。”李迢将话一气说完,却没提乌忽兰要带给天子的是什么话。

      薛兴听了,问出和丞相一般无二的问题:“如此,那位领队可来了?”

      黄广随即一礼,替兵部尚书补充道:“陛下,人已经带到殿外,正等着陛下召见。”

      薛兴道:“叫他进来吧。”

      领队低着头,一到屋内就跪伏在地:“草民拜见陛下。”

      薛兴道:“免礼,起来回话……对了,你叫什么?”

      领队默默回道:“草民别苍。”

      薛兴:“好,别苍,你深入敌方探查军情,有大功,朕会封赏,稍后你就可以想,要向朕提什么要求了。不过在此之前,你先告诉朕,那草原大单于是有何话要你转达与朕?你一字不落地讲来。”

      领队本来些许的犹豫,立刻就被天子三言两语安抚下来。他悄悄抬起脑袋,恰好便对上了薛兴那双清俊宽和的眼眸,在这样一双眼睛里,仿佛说着,一切都不会有事的。

      领队振奋了一下,他组织了一会语言,大着胆子道:“女真人有在餐时论事的习俗,是以草民见到乌忽兰时,他与同族正在分食一头牛,见草民到了,便笑着对草民说——‘去告诉你们的皇帝,今年冬天以前,我会骑上我的马,带上我的礼物,去将他接到我身边来生活。’”

      适才黄广与孔余仲相见的时候,只是听丞相说有件军机要事需要立刻奏明陛下,而陛下昨日受了惊,还是要可靠之人在身边陪同照看才好……他便带着人过来了。他可没想到,那女真野人竟敢如此大放厥词!

      有一瞬间,黄广几乎藏不住心中乍现的杀意!

      在场的两位文臣一无所觉,可在殿内当值的飞羽卫们却齐齐在这一刻毛发耸立……好骇人的杀气!

      薛兴轻轻看了一眼黄广。

      黄广这才醒悟,他自知唐突,垂下了头。

      领队隐约感觉到了一些微妙的气氛,他迟疑一下,接着道:“当时草民不敢说话,在宴席上的女真人却问乌忽兰:‘大单于对这汉人说什么?’
      “于是乌忽兰又将刚才对草民所说的话,以女真话向在座复述了一遍。
      “参宴的各族各部,通通哄笑起来,有人高声吆喝:‘将汉狗的皇帝牵来做我们单于的奴隶!’
      “之后,草民连同草民那支走货的商队,都被放出了乌忽兰的行营。”

      领队讲完了。

      现场氛围很是沉凝。

      黄广吸了口气,想大喝一声“放肆”,以作威慑,却见陛下已经略过了这段,直接开口道。

      “他是说,今年过冬之前,是吗?”
      薛兴重复道。

      领队听见这波澜不惊的语气,心里居然先起了个念头:陛下不愧贵为九五之尊,胸有沟壑,渊渟岳峙……

      “是,乌忽兰还给草民一件东西,叫草民连话一并交给陛下。”

      领队一边说着,一边从怀里取出了一个长条的木盒,他盛在双手奉上,黄广当即接了过来,先打开验看一番。

      “陛下,里面是一支……断箭。”

      薛兴豁然明白了。

      他在心里对系统说:“这主角攻,是个变态啊。”

      系统没敢回话,它感觉到了宿主的隐怒。或者说,那不是宿主的,是属于这具身体本来的主人,周离的怒火。

      这一刻,薛兴深切体会到了周离对乌忽兰憎恨。

      每一次扮演反派,薛兴都会选择接受原主的记忆。最开始,是因为这样能够帮他更好融入剧情,找到洗白点,后来他接受记忆,已经不是单纯为了洗白,更是出于一种负责的想法。

      但接受记忆,体验情绪的同时,不可避免会受到影响。

      譬如成为燕生时,燕生的记忆就对薛兴造成了很大的干扰。

      不过这种心态也让他对任务完成变得游刃有余了起来,不会被不必要的道德价值扰乱。

      目前他会在意并产生同理心的对象只有两个,一个陪伴自己的系统,另一个就是自己的任务目标(对,陆无邪都不在这个名单里。在薛兴看来,陆无邪是在意,但不需要共情的对象)。

      话说回来。

      现在薛兴就是高度共鸣了周离的情感,前所未有的高,他从来没有感觉得如此清晰。

      只因那支断箭。

      乌忽兰送来的这支箭,周离简直熟悉得不能再熟悉了,不必去看,他能将那形制画得分毫不差。

      在他被囚禁旧都的每一个深夜,他都会将那支折了的箭拿出来,细细地抚摸……他知道,这是女真人专用来猎人的弩箭,有效射程是两百米,而一个优秀的射手,会把这个距离控制在一百五十米内,确保例无虚发。

      箭身由坚硬无比的铁桦树打磨而成,箭簇则以精铁打制,小小的一枚,极沉,有三条锋利窄扁边翼,翼尾是狠毒的钩状,钻进肉里就拔不出来,只能折断箭身,使其自伤口另一头穿出。

      周离记得多清楚,黄广就死在这样一支小小的箭上。

      那时草原盟国的骑兵绕路夜袭御林军,他们从斜刺里突进,冲散了队伍阵型,将南逃的队伍也一并冲击得七零八落。

      混乱中,一支暗箭朝着周离射来,黄广正在对敌,阻拦不及,危急关头他一转身,抱住了周离,用血肉之躯硬生生挡住了那要命的一箭。

      周离感觉到非常沉重的力道,透过黄广的胸腔,也沉沉地撞在了他的胸口上。那一刻,他的心颤抖不已。

      只听见黄广怒吼了一声,既重又轻地推开他,再旋身对上了那个一直在黑暗里同他交战的敌人!

      轰——又是一次真气沛然的对掌。

      周离怔怔地往后退了十数米,然后轻飘飘坐倒在地上。天色太暗了,黑暗完全主宰大地,他什么也看不见,耳边依然回响着黄广那一声痛到极致的咆哮。

      他坐在原地,衣服刮破了、脏了,夜袭来得意想不到,军队彻底乱了,所有人都在逃命,甚至还有人慌不择路狠狠踩过了他的手,没人在意他,也没有人将他扶起来,给他换上新的、干净的衣服。

      然后,还是黄广急掠而来,一把抓住他的衣领,就将他环抱在身前,朝着不知道的方向冲去。

      无数黑影和厮杀从耳边朝前逝去,周离紧紧抓住了黄广的后背,就好像小时候一样,很小的时候他也这样,一定要抱着黄广才肯睡觉。黄广没有办法,只能由着他。

      这个太监把他当成自己的孩子一样细心的照顾……他一直都很清楚这一点。黄广或许以为他不记得幼时的那些胡话了,其实他记得,他记得一清二楚,因为那就是他故意这么说的。

      他知道自己的身份,他是皇帝当下唯一的子嗣,是未来的皇帝。可是他还太小了,他所有的一切都要依靠别人,而他没有母亲,没有那样可以依靠的人。

      在这个高高的宫墙里,他小到随随便便就有可能被别人轻易伤害。

      所以他才那样对黄广说,他想要抓住一个,绝对可以信任的人。

      他的确抓住了。

      周离抓着黄广后背,摸到了一支深深扎入肋骨里面去的箭,滑溜溜的液体热热地打湿了他的双手。

      他哑声说:“伴伴,你流血了。”

      黄广语气很轻,他温柔地说:“没事的,陛下,只是小伤……到时候,处理一下……就好了,不要害怕,陛下,不要害怕。”

      周离哭泣说:“可是你话音在抖。”

      黄广一下子没有了声音,过了好一会,他才说:“只是,有些疼。”

      他们不停往前跑,身后那个人穷追不舍,有好几次,周离都能隐约看着那人的身影,阴影里仿佛是戏谑的笑。对方不是追不上来,那个人只是在狩猎,他会把猎物追到筋疲力尽,直至绝望地停下来。

      周离不记得黄广逃了多久,似乎快要天亮时,他不再能瞧见那人的影子,好像他远远退开了很多。

      然后黄广倒在了一片倒塌的墙根下,连带着周离也被摔了出去。

      一夜的溃逃,周离的头发披散了下来,但除了人看着有些狼狈以外,他身上没有哪怕一道伤口。

      在他还没爬起来之前,黄广就先挣扎着起身了,黄广宽厚的手扶住周离,将他带起来。

      但他的手好冰冷。

      黄广低低说:“陛下,小人冒犯了。”
      他从自己的靴子里抽出了一把短匕,交给周离,很缓慢地说:“请陛下执此匕,斩断小人背上那支利箭。”

      “不能把箭拔出来吗……”周离不知所措地拿着匕首,说了句蠢话。

      “箭簇上有倒钩,拔不出的。”黄广苦笑了一声,大概这时他才发现周离的手背通红一片,骨节处更有点发青,仔细看看,似乎有个鞋印。
      他疼惜地抚去上面的污痕,又握了握陛下的手:“不要怕,这把刀很快,你贴着我的背握住那支箭,然后右手快快一砍——”

      黄广的话停了停,好一会他才接上:“砍断这箭,我才有办法取出来。”

      周离的眼泪又冒出来,他很害怕,但是还是照做了。

      可箭杆满是血,太滑了,第一次下手的时候,周离被震得脱手,自然也没有砍断。

      黄广双手扶着断墙,一声也没有吭,然而周离看得分明,黄广痛得整个人都在打颤。

      周离张了张口。

      黄广断断续续说:“尽快,陛下。”

      周离闭上了嘴。

      再试一次。
      力气太小了。
      第三次。
      还是没有断。

      “黄广……”周离不敢下手了。

      黄广喃喃低语,几乎是有些神志不清了,周离凑近了才听出他气若游丝地说:“动手。”

      周离心中有了一种不详的感觉,他抿着唇,紧紧攥住箭身,另一只手重重挥下匕首——咯咔一声,那根用铁桦树制成的箭杆终于断裂了。

      黄广吸了一口气,他转过身,以背上的断箭抵在土墙上,撞了一下。也不知道他是如何使的劲儿,只听嘭的一声,最后残存的这一小片土墙也朝后崩塌去,黄广却站定在原地,一枚箭簇从他身前透胸而过。

      血滴滴答答落在地上。
      不待停歇,黄广当即握住那箭簇连带一小截箭身,骤然往前一拔!

      一道血箭呲地飚射而出!
      兜头兜脸溅了周离半边身子。

      黄广颤抖着手,当啷把那根带着钩子的断箭丢在了地上,他点住身上几个大穴,勉强止住血,喘了好几下,迈不出腿。

      他抬起脑袋,看向周离。

      周离浑浑噩噩跟他对视一眼,忽然激灵了一下。

      黄广喃喃:“陛下。”

      周离颤了颤:“我不认识路,黄广,我不认识路,你得带我走。”

      黄广目光定定地看着周离,好一阵,他喃喃道:“去找汤和风……跟在我们后面的是、是大漠第一拔突……
      “陛下,快跑,他认出你了——”
      他猛地抬高了声音,那音调几乎又尖又利。
      “阿离,快逃!”

      周离后退了一步,黄广似乎想向他留出一个微笑的余地,他嘴角动了动,这时,他身后传来了一个声音。

      “还跑吗?”

      在初生的太阳下,男人戏谑地从黄广身后走了出来。

      他头发微卷,身材高大,鼻梁挺直,那脸上的笑容竟然和黄广一样温和。

      黄广软软地倒在地上,他的目光还紧紧停留在周离的脸上。

      但周离却闭上了眼,任由自己沉默在黑暗里。

      现在黄广再次拿着这样一支折断了的箭,站在他面前。

      那支杀害了黄广的箭,后来被周离想尽办法保存了下来。
      他心里非常清楚,对手的武力有多高,他没有那种正面杀死一个高手的机会,他只能忍耐、等待。

      乌忽兰曾经对他说,黄广是他难得遇到的对手,所以他把可敬对手的头颅割了下来,留作盛酒的器皿。
      他还向他展示,女真族入关后最喜欢的项目,在山林里狩猎被短暂放生的汉人。

      周离反复咀嚼这些,他逐渐表现出一种顺从。
      最后,他用那支保存了两年的箭,作出了唯一的一次斗争。

      现在,乌忽兰让人给他送了一件这样的礼物。
      ——他在向周离宣告:我还没有死,我回来了。

      周离闭了闭眼,他说:“朕知道了。”

      然后,薛兴睁开了眼睛。

  •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转播一条星界新闻:
    xx界xxx次转生年回归月12日讯,世界法庭有意再次提高“破界者13号”危险等级以及通缉力度。在上轮追捕中,“破界者13号”反抗激烈,引发星树大火,造成星树周围100年内生存价值严重损失。经世界法庭研讨决定,将对“破界者13号”的等级评估从次高级“无定”修改至最高级“无常”。保护世界组织[TTT]对此提出抗议,[TTT]认为,“破界者13号”仅仅来自编号世界No.2658194,是因多元宇宙能源无限公司违规操作,致使其自我觉醒,偏差值异常,失控灭世。[TTT]严正申明,多元宇宙能源公司如不能对组织提供符合能源行业规范的执业记录,组织将对“破界者13号”采取保护性营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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