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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7、南京辛德勒(上) ...

  •   金陵女大门前,汇集成海的难民静穆的站在学校门口,他们身后是同族同胞惨叫、怒吼和求饶的声音,枪声、炮火和硝烟弥漫在春城的大街小巷,烧干了春城的血液,而他们手无寸铁,只能引颈待戮。
      唯一的希望就是眼前的学校了。
      明妮·魏特琳,眼前的难民都称她为“华群小姐”,他们都是想要进入学校避难的难民,华群小姐则是决定他们命运的人。
      金陵女大的老师和大部分学生们早在春城学校搬迁的时候就早早离开了,只有华群女士和部分本地学生,固执的留在了这里,在现在这个时候,华群小姐驻守的金陵女大已经成了无可争议的“安全区”。
      “但是,我们的地方太小了,我们也没有足够的食物,所以,只能请女人和孩子留下来,只能这样,请你们大家理解,我没有能力收留那么多的人,请原谅,请原谅。”
      华群女士对眼前潮水般的难民鞠躬道歉,眼泪糊满了她的脸庞,难民则默默看着她,一言不发。
      华群女士就那么躬身在那里,久久不肯直起腰来。
      难民看着华群女士,依然一言不发。
      然后,不知从谁开始,无声的哭泣开始了。大家沉默的抹着眼泪,丈夫拥别妻子和年幼的儿女,父亲与成年的儿子一起拥别女儿,还有年迈的母亲放弃了进入校园的机会选择与成年的儿子一起留在外面。金陵女大门口黑压压一片的人口开始井然有序的移动,女人和孩子进入了校园,男人们则在门外沉默的看着,向亲人挥手告别,女人流着泪护着孩子进入安全区。
      她们知道,这也许是她们最后一次看见她们的父亲、丈夫、兄长、弟弟、儿子。
      他们知道,这也许是他们最后一次看见他们的母亲、妻子、长姐、妹妹、儿女。

      梅里莎在车上看着人群泪流满面。
      拉贝拼命地眨着眼睛,最后趴在了方向盘上。
      后座上的顾念等人都已经哭倒在了座位上。
      “别哭了,别哭了,”拉贝从方向盘上直起身,眼角还带着泪痕,他高声叫道,“别哭了,快点进去吧,只要进去了,你们就不怕了,只要进去了,你们就安全了!”
      “拉贝先生,您也进去吗?外面太危险了,您不能再去别的地方了,您是德国人,不是吗?您应该可以进去的。”顾念怯怯的说。
      “我不能,”约翰·拉贝摇摇头,“看看这些男人,我不能去和女人小孩抢吃的,我要回我的工作岗位上去,魏特琳救了这些男人的妻子和孩子,该我拯救这些父亲和丈夫了。”
      “你要怎么做?”梅里莎惊讶的问道。
      “我曾经信仰过一个男人,但后来我发现我信仰了一个魔鬼,于是我逃离了我的国家来到这里,”约翰·拉贝伸手在汽车下面摸索了一下,从座椅上拿出了一个小盒子,“但在这里,我庆幸我是这个魔鬼的信徒,至少瀛岛没有挑战魔鬼的勇气。”
      梅里莎惊呼了一声。
      那个打开的盒子里赫然放着一枚黑色的万字徽章。
      “这是魔鬼赐予我的权利,如果只有变成魔鬼才能拯救这些人,那就让魔鬼赐予我勇气,”拉贝将那枚黑色的万字徽章戴在了胸口,“上帝知道,上帝知道我是为了什么。”
      拉贝打开了车门,迎面走向了人群,那一刻,爆炸的火光照耀在了他的身上,如同展开了一对火焰的翅膀。

      “停一下!停一下!”拉贝面对人群展开臂膀,高声叫道,“我是南京西门子分公司经理,约翰·拉贝,我的公司是南京西门子分公司,请大家移步那里,我和我的同伴会庇护你们!请前往南京西门子分公司,请前往南京西门子分公司,我是德国人约翰·拉贝,我会庇护你们!”
      人群迸发出一阵排山倒海般的欢呼,那种从地狱里爬回现世的眼神熠熠生辉,就算是最明亮的光也无法媲美其万一,留在金陵女大外面的人群向拉贝的车子围拢过来。
      拉贝将梅里莎和顾念一家从车里请出来,说:“抱歉,请你们进去吧,魏特琳这里更适合你们。”
      “谢谢您,拉贝先生,”梅里莎说,她已经不知道该说什么了,只能说,“祝你好运。”
      “你也是,我走了,再见。”拉贝戴上了帽子,转身回到车上,发动了汽车向西门子公司的方向驶去,在他的车后面跟着浩浩荡荡的春城市民。

      “我们也走吧。”梅里莎对顾念几人说道。
      顾念忙不迭的点头,率先走向了魏特琳女士。
      “顾念?”魏特琳看到了顾念惊讶的迎了上来,“你跑到哪里去了?”
      “我们想离开这里,但是出不去了。”顾念低声说。
      “当然出不去了,你应该庆幸你还能回来,”魏特琳说,“好了,让我们回去吧,你眼睛上的黑眼圈很重,神色也很憔悴,别再想那些该死的事情了,回去好好睡一觉,还有你,你是顾念的母亲,我认识你。”
      “谢谢你,华小姐,”顾念的妈妈赶紧说,“还要麻烦你,真是太抱歉了。”
      “别说这些话了,赶紧进来吧,还有你,梅小姐,你弟弟呢?我记得你有一个弟弟。”魏特琳停住了脚步,有些忧心的看向了梅里莎。
      “对啊!”顾念恍然大悟,惊慌失措的看向了梅里莎,“小破呢?梅里莎,你弟弟呢?”
      梅里莎笑了笑:“我拜托一个蒋氏中府军的士兵先带他回来了。”
      “回来了?”顾念问。
      “是啊,”梅里莎道,“我刚才还看到他随着人群一起进去了,我们也快进去吧,否则,小破找不到我会害怕的。”
      “那赶紧进去吧。”顾念的妈妈忙不迭的抓着女儿的手向里面走去。
      梅里莎目送她们向前走,顾念被妈妈拉着担忧的看了梅里莎一眼,梅里莎则回了她一个宽慰的笑,随后去看走在最后的康子,康子拖着他自己的行李,低着头走在顾念和她妈妈的身后,跟着她们也进去了。
      看着眼前的三人,梅里莎有些莫名的担心:
      顾念的妈妈是一个很普通的传统守旧女人,在家里利利落落的,什么都能干,一旦出了家门,就连去银行这样的事情都做不了。她做过的最出格的事大概就是改嫁了。她的前夫和长子都死在了战争里,这导致她对与战争相关的一切都异常的恐惧。若是在和平之时,她还算是个很好的母亲,但现在这种情况,失去的亲人让她神志紧绷到了极点,已经失去一个儿子的她眼里只剩下了她自己的女儿,对于另一个非亲生的孩子康子的照顾就显得不足了。
      顾念也是,她没有机会自己长大。父亲死的时候,有母亲、哥哥、马丁神父和卡梅拉修女安慰照顾她,离开南京后,妈妈组建了新家庭也没有亏待她,因为失去了父亲和哥哥,亲生母亲对她的照看无微不至到了谨小慎微的程度,所以顾念从心理上还未来得及长大,在现在的时间里,她自己都还需要人照顾,自然也顾不上康子了。
      所以,康子在失却父亲之后,其实已经没有能够满怀关怀的安慰他、平息他的恐惧的人了。
      这样可不行啊。梅里莎叹了口气,连魏特琳女士在第一眼看到她的时候都能注意到小破不在,一路走来,顾念一家却什么都没察觉到,这不得不说是极其糟糕的。

      梅里莎借口找小破与顾念一家分开,随后找了个没人的地儿,将小破从伊甸园放出来,然后带他回顾念的宿舍。
      是的,他们依然居住在了顾念的宿舍里,但这个时候,宿舍里已经居住了三个女人和一个婴儿了,平日里只能居住两个人的宽敞宿舍此时显得异常狭窄。
      那个带着婴儿的母亲占据了一张床,另外两个女人挤在了另一张床上,顾念还想把其中一个床要回来,但没能成功,他们只能打地铺。
      “那个小孩倒也算了,但那个男孩必须住到别的房间去。”一个女人说。
      “不行,”梅里莎皱了皱眉头道,“康子只能住在这里,我们一家人不能分开。”
      “但他都是个小伙子了。”这个女人坚持说。
      “外面是个什么情形你看不出来吗?”梅里莎说,“还会有更多人进来的,就算是我们这间房子,只怕还会被继续塞人进来,与其和不认识的人居住,我觉得康子更好些。”
      “我又不认识你们,我不觉得和你们居住更好,”女人坚持说,“我们都是女人,不能跟男人一起住。”
      “魏特琳女士允许他进来,说明她觉得康子是小孩,他可以住在这里。”梅里莎说,“而且,现在是你们占据了我们的房子,你要是觉得这里住不下去,你可以自己换房子,但不能要求我们出去!”
      “或者你可以让魏特琳女士来要求我们离开。”顾念说。
      那女人被同伴拉了拉,不说话了。
      “你们别介意,南绣只是有点害怕,”劝架的女人道,“我的名字是王玉娘,我公公家在金陵女大隔壁开皮鞋店,她是岳南绣,我的小姑子,我们都是来避难的,就不要吵架了。”
      “我是顾念,金陵女大的学生,这间就是我的宿舍,”顾念说,“康子是我弟弟,他必须和我们住在一起。”
      “当然可以,现在这种时候,也顾不得讲究了。”王玉娘说,将目光转向了梅里莎,“不知道这位小姐叫什么名字。”
      “梅里莎。”梅里莎说,看向了小破,道:“这是我弟弟小破。”
      “是梅······咳咳。”王玉娘尴尬的咳嗽了一声。
      “小破,没有姓氏。”梅里莎无语的说。
      “这是我妈妈,”顾念拉着自己妈妈介绍道,问哪个抱着孩子的女人,“不知这位姐姐的名字是······”
      “刘月珠。”女人细声细气的说。
      “接下来我们就要相处很久了,大家都相互体谅一下吧,”王玉娘笑着说,“也许明天瀛岛人走了,我们就能回家了呢。”
      “但愿如此吧。”刘月珠低声说道。
      “别的话不要说了,”梅里莎说,“顾念,赶快把地铺铺好,我已经很累了。”
      “说的是。”顾念连忙去拿地上的行李。
      “我们也帮忙吧。”王玉娘也迎了上来。
      “谢谢。”

      收拾好床铺以后,梅里莎借口上厕所,去伊甸园狠狠睡了一觉,起来后吃饱肚子,又蒸了一大锅米饭,等到米放凉以后,捏成了一个个饭团,用树叶包起来打算拿出去,梅里莎检查了一下自己的存粮。
      糙米、麦子、玉米很多,但是能直接食用的大米、面粉就快要见底了,梅里莎在春城的时候懈怠了,根本没有存储多少粮食,加上又把很多粮食给了收留他们的谢老板一家,现在梅里莎已经没有多少存粮了。但幸好她曾经买了石磨等东西进来,套上一头牛,就能磨面粉了。
      早知道就尽快把水磨坊架起来了。梅里莎看着水渠中流过的清水悻悻的想到。

      梅里莎带着饭团来到了宿舍里,宿舍里的众人都已经睡下了,折腾了一个晚上,大家都已经精疲力尽了,都已经爬进了被窝里沉沉睡过去了,梅里莎将装饭团的袋子挂在架子上,也躺进了铺盖里,但她已经没有了睡意,就躺在那里随意眯了一会儿。

      她们睡下的时候就已经到凌晨了,天亮后又被嘈杂的声音吵醒,除了梅里莎和小破,每个人都是头疼欲裂、睡眼惺忪的样子,梅里莎早早起来,将米饭分给大家吃。
      “梅里莎,你又浪费钱了,”顾念的妈妈责备道,“包袱里还有很多干粮,完全够我们吃的。”
      “干粮太硬了,没有米饭好吃。”梅里莎笑了笑,将放了梅子干的饭团分给了众人,连三个陌生人也没有漏掉。
      “谢谢。”王玉娘和另外两个女人惊喜的接过了饭团。
      “我这里还有一些咸菜,是自家做的,不介意的话,请用一些吧。”带着婴儿的女人小声说。
      “那我们就不客气了。”梅里莎笑着说。
      “我还带了红糖烧饼,虽然凉了,但很好吃的。”岳南秀说。
      “谢谢。”
      “真丰盛啊!”

      吃过早饭,梅里莎提着水桶去打水,路过教学楼前面的时候看到三个人从她前面匆匆而过。
      “拉贝先生,华小姐。”梅里莎惊喜的开口招呼道。
      “早啊,梅小姐,”魏特琳微笑着说,“你起得真早。”
      “早安,华小姐,早安,拉贝先生,”梅里莎说,“你们昨天晚上都没睡觉吧,今天是有什么着急的事情吗?”
      “是有一些事情,”拉贝脱下帽子,说,“金陵大学校董会董事长杭立武先生请我们去金陵大学议事,关于现在的局势。”
      “局势,”梅里莎神色一震,问,“有外面的消息吗?”
      “据我所知,依然没有,”拉贝说,“瀛岛的封锁很严密,我们主要是担心落难的民众,希望能想到解决的办法。”
      “时间不早了,拉贝先生,我们要赶紧过去。”拉贝身后一个神色淡漠的男人说道。
      “好的,韩,我们这就走。”拉贝说,转头对梅里莎点点头,“祝你好运。”
      “也祝你好运。”梅里莎说。
      拉贝三人匆匆上了停在办公楼下的汽车绝尘而去,梅里莎目送他们离开,继续向打水的地方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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