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炎阳高照》单寅

151、相倚

　　相倚
　　如果有一天，你得偿所愿，但是还请警惕某些藏于暗处的危险。当你想放肆大笑的时候，也请不要太过显眼，生活总是喜欢给你一颗甜枣，再给你狠狠来上一巴掌，顺风顺水从来都是暂时的表象，风浪不断才是常态的模样。
　　异地恋最考验的可能是人的耐力吧，而我最不擅长的就是长跑。再加上沿路没有补给，想想都觉得心困身乏。寒假在家还是老生常谈，除了小燃在飞速长大，父母在加速变老，也没有别的事情让我记忆深刻。李青墨很久未出现，我也不知道他有没有回国，每次打开微信，我也只是看看，不知道该问什么，不远不近的关系让人找不到立场。黄天琦又和前女友纠缠不清，上次来这边搬家跟我哭诉了一路，我笑着听了，只告诉他对一个人千万不要无限度的好。舒冬嘛，微信上一直喊我宝贝儿，我也回敬一声大哥，有时候和我聊聊考研的事情，一个学医的人，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建议，只能做一个倾听者。李捷一直在照顾苏参。程阳偶尔出现在微博上，推广自己的小餐厅，顺手@我一下。苏岑，自从在成都一面之后，再也没有出来作妖。再也不用想起他，对我而言就是福音。这一堆琐事并没有转移我的注意力，我的内心清晰地数着程阳没有来找我的时间。因为他的疏离，导致我也不想去找他，在感情的稍后阶段，顾面子却成了上风。
　　紧凑的课程和学校乱七八糟的活动，让我没有过多时间去思考程阳留给我的那些疑惑。揣着兜里向舒冬和黄天琦借的一千五百块，我郑重地汇给了杂志社。现在这世道，发论文要钱，真的是令人匪夷所思。接下来的三个月，我尽情吃土，每次学校的补助一发，我就赶紧给他们俩还点。程阳有时候会给我发红包，我也是不好意思收，便退了回去。我也不知道自己在别扭什么，就是不想理所当然地用他的钱。一学期也过得飞快，转眼就到了期末。
　　暑假未到之前，母亲大人便每日都试探我是否回家。上了年纪的父母，在能企及的范围内，都希望孩子能多陪陪他们。往年，我是不作他想定然回家。但是，寒假本来就在家窝了两个月，一事无成，这个暑假我想找点事情做。
　　自从程阳开始忙餐厅的事情开始，他好像连着轴转。我们从去年十一假闹了矛盾之后就再也未见，算来已经是一年之久了。一年，是一个看起来毫无故事的名词，但是在我这里就是365天的日思夜想、苦苦等待。他偶尔和我说几句话，我还没有敲完回答的话，他就已经停止输入了。他应该很忙吧，我也不愿意成为他的累赘。他没有说分手，我也没有试图离开，因为我在等他有时间，有时间来找我。
　　我坐在报告厅里认真听着外校教授的精彩讲座，昏黄的灯光以及遥远的投影屏幕使我有些许跑神，低头看看手机习惯性地打开微信。从上次矛盾之后，我和程阳的对话很平淡，甚至我感觉到他也在刻意制造温暖，我也在尽力维持这种氛围。因为喜欢，所以不想让他难堪。这一次在每日都要问的早安后面缀着一张图片。人的心啊，不管被冷水浇过多少次，只要有一丝眷恋，都会为爱的那个人再次从蓝烟里生出火焰。
　　是一张机票，是一张来这座城市的机票。我笑了，抬眼看看周围或打瞌睡、或听讲座、或看书的人，我忽然觉得四周的光景开始变得模糊了。“骗子，你敢骗我，我真的跟你绝交！”我不敢发自内心的笑，因为我怕又是空欢喜一场，太过上扬的嘴角收不住就尴尬了。程阳啊，我怕你不来，又怕你不来，又怕你来了又走，又怕你走了又来。“小袋鼠，我怎么舍得骗你。”一句话，就可以让我泪泉奔涌，一句话，就可以让我溃不成军。眼泪啪嗒啪嗒地打在《黑格尔的辩证思想》的内页，我用双手圈住自己的双眼，生怕坐在我身边的姑娘看到我这种很怪异的举动。我哭得无法控制自己，尽管我在心里反复告诉自己不可以再哭了，不可以了，可是我死活在包里找不到一张纸巾来堵住泪眼。我已经无心听教授讲课了，索性悄声收拾了书包，缩着身子从后门退了出去。
　　这里的天变凉了，我穿着姐姐买给我的红色大衣，腿上只穿了一条黑色牛仔裤，一路跑回寝室。脸上虽然有些冷，但是我能感觉到自己整个人的灵魂在燃烧。我忍不住一路小跑，一路蹦跶。稍微收拾了一下头发，画了点淡妆，不停地照镜子。明明知道自己不好看还要不断求证的人，很蠢，嗯，这个人就是我。但是今天的我不一样，我觉得自己今天就是天仙本仙，因为今天，我也是有男朋友的人，哈哈哈。被自己的想法逗笑，我抄起手机问程阳到哪儿了，他说快了，让我帮忙在网上订酒店，然后不要乱跑，他到了在校门口等我。我自然是百般温顺，“今天都听你的，老大！”他发了一个表情过来，“翻身农奴把歌唱啊，我没想到我还有今天。”我看着他发了一串大笑的表情就知道，他今天的心情也是十分美好的。他的生意最近才好转起来，虽然我不想承认，但是宋婉婷真的帮了不少忙。
　　你以为当你逃离一个地方，你会逃离那个过去的自己，但是现实告诉你，这个时代，你的点点滴滴都会存档，那些你再也不想见到的人还是会在某一天，某个地点，某些人的话语里，碰见。事隔经年，你已经学会了面对曾经那个狼狈怯懦的自己，那些见证过你的狼狈和怯懦的人也迈向了自己人生的新征程，你需要做的就是去专注地走自己的路，哪怕你还是会狼狈还是会怯懦，但是你不会再也不会为自己自卑难过了。说起宋婉婷，我想起了宋明德。虽然他最终难逃法网，但是一想起程阳背负了那么多年的艰难和仇恨，我还是感到隐隐的心疼。而现在，程阳能面对宋婉婷，让宋婉婷介入他的生活，我想这也是他对过去的一种告别吧。能打败痛苦的就是直视痛苦，能消磨仇恨的就是报仇雪恨。虽然我担心，宋婉婷可能会图谋程阳——这个毫无血亲的哥哥，因为强盗喜欢抢劫的本性一时半会儿改不了，但是这种担心我也只能暂时收起，免得程阳因为我的怀疑而受伤，他经不起这些琐事的分神了，他已经为了我和他的未来心力交瘁了，好的另一半就是要帮自己喜欢的人分担，而不是将自己所有的心思都抛给他，让他给你抽丝剥茧。
　　我在寝室将妆容补了一遍，生怕自己不小心蹭掉口红或者粉底液。窗外的木瓜树上还长着绿叶，尽管严冬将至，它还是绿得让人心生温暖。等不住了，我在地上来回打转，不行，我不能“坐以待毙”，我要程阳下车的第一眼就要在茫茫人海中看到我令人迷醉的模样，哈哈，我拿了东西冲出寝室，坐上小黄车，没几分钟就到了校门口。
　　等待的时候，仅仅是一分钟都让人觉得难以忍受。我站在校门口盯着公交站台，来了又走的K616，没有一辆车载着我的程阳。越来越急躁，但是怕自己苦心经营的淑女形象一旦损毁，被程阳看见我估计会被他笑好几天。我在花坛边上来回走动，视线一直未离开公交站台，然而视线里从未出现那个人的身影。“程阳，你在哪里啊？”我几乎是带着哭腔问他。“小袋鼠，你不要着急，我马上就到你们寝室楼下了。”他安抚着我。“我在校门口等你呢，你跑进去干嘛啊？大袋鼠。”他听见了我的哭腔便急着说：“我这不是想让早点见到我嘛。小袋鼠，你待在那儿等我，我现在立马出去找你！”我把眼眶里的眼泪花又忍了回去，回身朝校园里走进去。
　　一番周折，我看到他从小黄车上跳下来，我还未抬步，他就已经冲到我身边，将我紧紧拥进怀里。触到脸的那一瞬间，他的怀抱沾着初冬的冷气，不需多时就变得温暖怡人。他看了一眼四周，然后以极快的速度在我的脸颊上印下一记热吻，其实是冷到可以让人打激灵的温度，但是我就是感觉到了似夏日午后的灼热。我低头吐了一下舌头，心里乐滋滋地牵着他的手坐上出租车。他就在我身边，将头靠在我的左肩，如果幸福有具象，那就应该是我们相互依靠着对方。
　　我看出了他的倦容，就像霜后的花草，露出了最惹人怜惜的一面。我紧握着他的手，他回扣住我的，两个人的温暖会抵御更多的寒。他洗漱出来，身上只裹了一条浴巾。我从他包里拿出他随身携带的毛巾，坐在他的身后帮他比干头发上的水珠。他看着床上放着的那支玫瑰，咧咧薄而粉润的唇角：“一会儿出去给你买好大一束玫瑰好不好？”我笑着从背后抱住他：“你可比什么玫瑰好看多了，我要你就好了。虽然我平时嘴上说着喜欢浪漫，但是我心里其实没有那么渴望。我就是喜欢折磨你，在你耳边唠叨，让你的世界里都是我，这样你就会永远记着我了，不管你在哪里，嘻嘻。”我环住他的脖子，脸贴着他的脸，触肤生温。
　　他放下了手中的毛巾，将我从身后抱到他的怀里：“小袋鼠，你不要为了我忽略自己的感受，你想要什么就直接说出来，千万不要委屈自己。不过就是一束花，我现在可以想都不用想的买给你。不像以前，咱们读书的时候那么拮据。我买给你是我最基本的示爱的方式，你值得拥有不止这些。”我看着他亮晶晶的眼睛，我没忍住笑出声来：“大袋鼠，你这最后一句是在帮欧莱雅免费打广告吗？”他的眼神停滞了几秒继而害羞地捂住脸：“你又取笑我。”我将他压倒在床上，挠他痒痒，他在床上笑得来回打滚，我也跟着哈哈大笑。我躺在他怀里，他翻身抱住我：“小袋鼠，求你了，别欺负我了。陪我躺一会儿，好不好？我好困啊。”我笑着吻了吻他，点点头。他目光温柔似水，但是眼里的几条细血丝暴露了他疲倦至极。
　　一室安静，我多希望我们能一世安静，但是生活的所有样子里都没有安静这一种。程阳好似太久没有安心休息了，他一挨到枕头，便睡熟了过去。近黄昏，夕阳无限好。我躺在他的臂弯里，拉过来另一只手臂将自己圈在他的怀里，感受着这久违的呼吸和体温。人孤单久了，其实能感觉到的，不管是自己还是周围的人，只不过是自己不愿意承认，周围的人不想戳破罢了。虽然我和程阳之间产生过龃龉，但是这并不代表我就可以控制自己不去爱他，他可是救过我灵魂也拿走我灵魂的人啊。
　　我看着他的眉眼，数他有多少根眉毛，看他的眼皮折痕，数他的睫毛个数。我知道，我已经陷在了这片海里，不得出路，尽管我曾经试着往远处游游，但也只能游远几步，再不会有一丝进展。除了程阳的单亲问题，我不知道父母是否还有别的原因，不接受程阳对我的订婚请求，这种不同意让我夹在亲人和恋人之间愈发为难，每次乐极之后就是无尽的无助和无奈，我该如何平衡？我把手轻轻地搭在他的左脸上，他微微蹙眉，往我身边挪挪，将腿搭在我的腿上，将胳膊环在我的腰间，我的泪渐渐溢了出来，我们凭什么不可以在一起？
　　太喜欢他，所以我根本就没有底线，因为我不能失去他，在失去他和做退让之间，我觉得还是做退让能让自己更加舒服和轻松一点。虽然我从来不相信什么星座，但是知乎上对于狮子座的自我总结看起来真的很准确。爱上一个人，就可以用全世界来换，智商掉在地上捡都捡不起来。是好是坏我也分不清，也不想分清，有时候，某些事分得过于清楚，反倒失去了充满未知的乐趣。
　　“媳妇儿，饿了吗？”程阳迷迷糊糊地问我，慵懒的像一只不想起床的大猫。“你喊谁呢？”我早就抹干了眼泪，逗他。“你就说当不当吧？别装傻。”他笑着将我压在他身子底下，我感觉自己的胸骨都在往下缩。“你要是把我压死了，真的就没人回答你这个问题了。”我憋着气说出这句话，他笑着赶紧将我抱到他的身上，我略微调整了一下不适的姿态，便小鸡啄食似地吻他。“小袋鼠，我想把你娶回家。你愿意吗？”他眼神诚挚的让人不舍得摇头，一想起爸妈的表情和那些叮嘱，我内心就像瞬间点起来的火被雨水淋了一遍，垂死挣扎地想要生出一丝光亮。“我愿意啊，哪怕你不要我，我都会赖在你屁股后面不走的。可是……”他听到前面的话，眸子的光可以照亮我整个世界，可听到可是二字，他的眼角有了一瞬的下垂，眸子里的星光也像夏夜里的流星一般，在无人守候的地方滑落。“我知道了，小袋鼠，我会再去求叔叔阿姨的，你不要为难，交给我吧。”我不忍再看他，起身坐在窗台上，看着18楼下如蚁群般的人们，生出了和那一晚一样的怅惘。“程阳，为什么别人的事情就看起来那么容易呢？为什么有情人终成眷属的好事就不能落到我们头上呢？我一直以为，两个人只要有爱，哪怕生活艰难一点，也不妨碍我们彼此守护啊。可是，现在，好像什么都在妨碍我们相爱，我们不过是普通人罢了，为什么那么多的戏剧元素会时不时地蹦出来呢？”
　　程阳过来将我环在怀里，他把下巴抵在我的左肩窝里，程阳瘦了，我心疼地摸摸他的脸，用自己的手指量着他身体的尺寸，闭上眼睛铭记在心。“不说这些了，小袋鼠，以后的事情交给我，今天，你只需要想的是去哪里，吃什么，晚上回来做几次……”我本来还被他的深情打动着，最后一句让我直接跳到他的身上，把他摁在墙上吻。他没有等到晚上，就把我生吞活剥了，结果就是我们两个坐车冲到回民街，填饱辘辘饥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