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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第二十章 致歉(上) ...

  •   别人的东西,我从不觊觎。就算有多喜欢,我也会压住自己想要占为己有的冲动。这世上的一切除了爱可以没有缘由,其他的一切皆有因果。我相信报应,所以从不自以为是,从不断绝后路。我的信仰告诉我,为人要克制隐忍,上善若水。要是有人把疼痛强加在我身上,不能百倍我也要分毫不差的讨回来。众生平等,没有谁能比谁高贵。克制隐忍是长大以后的事情,现在我要做的不是束手就擒,而是顽强的苟活着,为了自己珍惜的人哪怕上刀山下火海,我也甘愿。我心底里永远存了一抹永不泯灭的光亮,让我有了求生的愿望。我的信仰告诉我惜命为首,不可轻生。
      他陪着我来医院还寸步不离的守着,让我心中的愧疚和羞赧一并发作,伴着脑袋传来的昏沉臊得我只想假寐过去,避开他暖意融融的眼眸。他轻身离凳,揉揉惺忪的双眼,接了一杯水给我。我舔舔嘴唇果然干糙龟裂,之前的腥甜已没了气味。“谢谢你。”我怀着歉疚轻声道,才觉喉咙干涩,牛饮了半杯凉水,意识也渐渐清明。“你怎么没有回家啊?”我一想到他也不过是高一的男生,深夜不归,他家人想必很担心吧。“来回跑麻烦,我在附近租了房,明天回去。”他低低道,生怕吵醒别的病人。我看着自己的手背上插着管子,红色的液体发出瘆人的光泽,妖冶绮丽、无声殆尽。他见我望着管子疑惑,便凑近我轻轻道:“不用担心,你营养不良导致贫血厉害,再加上今天失血、怒火攻心,轻微的脑震荡才会晕厥。”我心下骇然,自己竟这么不堪一击?打了一架还搞出个轻微脑震荡,再想想自己的脑袋被各种撕扯击打,没傻已经是奇迹了。这时才觉脑袋传来闷疼,压迫着眼睛似尖针扎进。“我会不会变成傻瓜呀?”我低声问他,一想到自己还要靠着智慧、努力学习赶超他人,担忧便悄然滋生。“不会的,人的大脑还是很坚强的,你的头皮有些肿,医生说是猛拉所致,幸亏你头发短,不然变成秃和尚也有可能。”他的话渐渐多起来,惹得我掩嘴沉沉笑开。他眼里盛着无奈和笑意,月光透过窗户洒在他身上,晶莹洁美。“多谢单哥仗义相救!”我微微躬身,抱拳致谢。我听到某人低低的切了一声,道:“小土匪,下次打架可不能单挑一群人,打不过就跑!”他盈盈的笑着:“老同学,你下手可一点也不含糊啊。”我被他讽刺的面上一热一冷的,便吐舌垂首。
      见我精神萎靡,他让我早点休息。我才发现自己忽略了一个问题:“这血是谁的啊?”他手指放在唇上,示意我噤声。我悻悻住口,乖乖点头躺倒,头上传来钝疼,倒吸凉气、呲着嘴看他给我掖被角。我看向他的凳子,他笑着摇摇头口型道:“没事,我是爷们儿。”我睁眼看着泄了一地的月光似水,再看他已经趴在床边枕着手臂合了眼,月光淡开在他身上晕染出一圈朦胧,这人怎么会生得如此温柔。心中柔软散开,心房里感动快要溢出来,浇灌那娇嫩的情愫,缓慢生长,破土而出。那心事,只能隐在幽暗里,似彩云遮月,终不能见着光亮。月是那般高洁孤寒,而云总是乌了又白,怎舍得让那凄美蒙了尘灰。我压下心头百感,第一次睁着眼不再害怕黑夜、不再畏惧夜长。谢谢你,程阳。你是我心里的那一抹美好,也是我不敢触碰的光芒。合眼入睡,谢谢自己,从不手软,这样才不会后悔。人只需要为没做过的事情后悔,而做过的事情即使悔恨,也最终会被时间抚平。我不后悔自己的偏执和倔强,我更不后悔自己一身伤。阖上眼帘,心绪似回潮慢慢退去、平复,之前的种种似过眼云烟,忘记了便也轻松了,记忆力差也是另一种福分吧。只有放下过去才能轻装简行,苏岑今后你我形同陌路,各自安好……眼前又闪过母亲担忧的脸,我已经开始做梦了吗?
      清晨,生物钟作祟,我睁开眼看着朝阳光辉下扭动身躯的灰尘,身边呼吸浅浅的少年头发染上光晕,明亮柔和。我不小心扯动的被子带醒了他。他又揉眼了,睫毛轻轻的颤着,迷蒙的眼睛慢慢寻回焦距。起身看向我,粲然一笑。病房里的人们还未苏醒,他抬腕看表走向门外。他跟着护士缓步行来,已然无了刚才的困倦。护士摸摸我的额头,看看我的脸色问道:“觉得自己有什么特别不舒服的地方吗?”我心下道,全身都不舒服外加有点傻吧。摇摇头看向她身后的单程阳,眯眼笑着,似看穿了我的心意。“我能走了吗?住院太贵了。”我试探的询问,她复看了看我的后脖颈道:“可以回去,再拿点消炎药吧,回去要好好吃饭,贫血要补。正发育的小姑娘,营养不良可不好。”她碎碎念着,倒显得可爱温暖。不过听着发育二字,我下意识的看向单程阳,只见他面色如常的抿唇不语。腿脚着地,才觉后腰胀疼,这儿昨天估计没少挨踹。我咬着牙步伐不稳的行至取药处,单程阳前去拿药。我则看着医院里早早排队的大人们,眼光闪着讶异和鄙视,大叔大婶啊,不是你想的那样。年轻人也会生病嘛,进医院可不是老年人的特权啊。我被看得窘迫难已,垂首看见自己的沾满尘土的裤脚,视线再向上移,胸前的白色条纹沾了血迹更加醒目,渗入蓝色布料的斑点已经变暗,似要隐藏起来,却徒劳无功。
      出了医院,空气清明新鲜,脑袋也不似昨夜昏沉,流失的气力渐渐回了身子。我口中道着谢谢,他却说我见外了,同学一场,女生就应该受到男生的保护。可是我不像女生啊,我玩笑道。“你终归是个女孩子。”不知道他的话里隐含了几层意思,终归是个女生让我心中温暖的同时冒出莫名的苦涩来,我,终归是个女生。是个女生啊……我接过他手中的药和收据,道周一会拿钱给他。“谢谢你,真的谢谢。”我垂首道,不敢抬眼看他,满身的污渍让我只想遁入地下。“谢谢说一遍就好了,真心假意我还是能分辨的,你不需要强调。”他浅浅笑开,全然不似毫无梳洗的在外过夜的人,身上也无医院的药水气味。“你回去一定要好好吃饭,补补铁什么的,以后……”他沉吟了半晌,又迟疑掀唇:“以后不要再那么勉强自己,适当的时候可以示弱,刚极易折、物极必反。”他看着我,我不知该如何回答他。示弱真的可以保护自己吗?从小到大都是弱者被欺凌,强者占上风,母亲示了一辈子的弱,到头来还不是人走茶凉,物是人非。他见我不语,便收了声,无奈摇头复又道:“跟随你的心吧,人各有各的活法。”他一心为我,我虽满心思绪揪不出头,但还是真诚的点头道谢。他让我等等,穿过了马路,停在冒着热气的大蒸笼面前,转身拎着包子向我行来。递在我手里,温声道:“早饭要多吃点,这是肉馅的,你应该是爱吃的。”手里的塑料袋中溢出几丝白雾,在夏日并不热烈的清晨里,模糊了他的眉眼,明了了我的感激。这样对待我的男生他是第一个,想必也是最后一个吧。而另一个对我好的人是因为手足情深,他永远拿我当兄弟。我压下眼里翻涌的感动,点点头道:“我真的很爱吃肉,谢谢你。”我眼里泛着感动,嬉笑出声。他道:“”那就好,我要回去洗漱补觉了,过会儿回家咯,包子趁热吃哈,再见。”我满脸含笑的点点头,在这人面前我总是会收起戾气,乖顺的似猫咪身上的绒毛。他转身行去,修长秀丽的背影消失在街角,未曾回头。
      每走一步,身上的钝疼便多传来一分。我塞了包子在嘴里,堵住将要破口而出的痛吟。穿过冷清无人的校园,我以满身薄汗,身上散发着病床上沾染来的药水气,从领口逸出,惹得我微微皱眉,略有反胃。是该回去好好洗洗自己了,我晃晃悠悠的回到寝室,周六的清晨人深眠、鸟未醒。我想靠在墙上支撑柱自己疲累的双腿,背上却传来尖锐的疼痛。我滑到地上,席地而坐,臀部也隐隐生疼,我究竟是遭了什么孽啊。苏岑你太狠了,好一招祸水东流、借刀杀人啊!我想我会永远记住心痛胜似身痛的感觉。地上的清凉让我腹部胀痛,我扶着墙站起来,还是轻轻下手,敲醒了他人的熟酣。我闭着双眼,等待着。良久,房内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咔嚓轻响。缝隙里探出于永安惊疑的双眼,檀口微启:“梁炎,你怎么了?”说着人已经牵了我的手,扶我进屋。我睁眼摇头,“没事的,我睡一会儿就好了。”“你昨晚去哪儿了,急死我们了,阿姨来查过宿舍问了你,我就说你去亲戚家了。”她焦急的说着,看我满身污秽,无了平日里的生气,担心的望着我。我扯出一丝笑容,“不用担心,没看清路跌进水渠了,已经没事了。”“嗯嗯,你睡会儿。”她轻声道。“实在抱歉,吵醒你了。”我道歉着,她微微摇头,扶我上了床。身体经不起向上攀爬的动作,动一下便倒吸一口凉气,我咬牙上了床,除去外衣缓缓卧倒,闭心合眼,只想在醒来之前,不再疼痛。
      也不知睡了多久,我迷迷糊糊的睁开眼睛,落日的余晖洒进了阳台倒映在我的眼里,透过粉色的窗帘,光明温暖似那人的眉眼。口干舌燥、腹中似有火烧,身体要恢复伤痛必是要大量的养分来维持吧。该去洗澡吃饭了,我心下道。内衬的短袖也沾了极淡的血斑,我换了黑色的长裤,白色的T恤,套上白色的帆布鞋,拿了些洗漱用的东西,寝室空无一人,应该都去吃饭了吧。出了门,落霞投下的光晕造出了万物的阴影,黑白总是相伴相生。我缓步行走,燥热的空气已被适宜的清香代替。我心下苦笑自己的倒霉,歪七扭八的往下坡走去。那时候学校没有淋浴的浴室,大部分学生洗澡都会去附近的公共浴室,一次五块,只有小小的隔间,不分男女。我浸在融融的暖光之中,心底泛着酸涩,一生病总是容易想起母亲。要是在妈妈身边,我应该就不会这么疼了吧。思及此,眼眶酸胀,胸闷气短。想起那年母亲被父亲家暴之后,那个柔弱善良的女人自始至终没有留一滴泪。母亲在把自己锁在房间里,整整七天,父亲不去看望,没有歉疚。我每次想进去看看妈妈,她都闭着眼睛不愿意看我一眼。第七天的清晨,当我还在沉睡,只听得耳边炸裂的声音传来,父亲焦急的叫着母亲的名字,让她醒醒。我被那声音惊的本就摇摇欲坠的心快要跳出胸膛,光脚冲向里屋,才见母亲嘴唇苍白,眼睛微合,面如死灰。父亲摇着母亲的身子,在她的耳边不停猛吹,紧紧地恰母亲的人中,指甲嵌进的皮肉泛出血滴,可母亲一动不动的像是灵魂已经不再留恋自己的子女,不知道飞去了哪里?我站在原地,一脸冰凉,泪砸在地上,隐没在父亲哭天喊地的悔恨里。“炎炎,你快过来叫叫你妈,她不要我们了……”父亲哽咽着,展现了我从未见过的惊慌失措。那一刻,我竟为母亲高兴,妈妈应该解脱了吧,妈妈应该不会再回来了吧。不用再受这个男人的虐待,不用在仰人鼻息了吧。可是妈妈,我该怎么办呢?父亲再转头,映在他眼里的是那个瘦弱痴呆的少女,一头长发凌乱的散在身上,满脸泪水、毫无表情。她怔在原地,眼里毫无悲喜,似皮影一般立在已没了呼吸的母亲身边。妈妈不要我们了……我脑海中炸裂过父亲的言语,我瞪大眼睛冲向母亲的身边,抓着母亲的双手,手背上布满皱纹,手心满是苦茧。“妈,您真的不要我了吗?妈,醒来看看我……”身体本能的伴随着我的抽噎抖动着,声音卡在喉咙里,已经无法言语。父亲还在千方百计的让母亲醒过来,口中只道:“醒来看看你的娃娃,她还小啊,你可以不管我,娃娃不能没有你啊……”我在心里默默的祈祷,真主啊,只要能让我的母亲醒过来,我愿意折寿十年,绝不反悔……我闭上眼,真主啊,慈铭我吧,我没有错啊,为什么要让我的至亲不看我一眼啊……
      再后来,我的母亲,那个坚强的女人,睁眼再无生气。只是轻轻抚开父亲握住她削肩的手,慢慢回流的意识让她苦笑出声。我记得母亲气若游丝的擦了我脸上的泪痕,“我的娃,不管怎样都不能哭啊……”我抱着母亲,嚎啕大哭,父亲站在炕边,久久离去。我哭得没了力气,母亲抚着我的头发,轻轻地道:“以后就算流血也别流泪,因为没有用……”母亲沉重的叹息,深吸了一口气,失而复得的喜悦冲淡了我这几日的惶恐,离开母亲的怀抱,定定的看着面容微老的母亲:“妈,为了我好好活着,好不好,您要是不要我了,我也不会独活……”说罢,抬手抹泪,却是越擦越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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