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炎阳高照》单寅

92、距离

　　我叫不醒沉睡的你，在跋涉千里之后的梦里，我也不能说服自己想要流浪的那颗心，告诉它不要再苦苦追寻根本不存在的美丽。可是我不能停留在原地，我怕时光将我抛弃。你面容安逸，身后的雪山掩在浓雾里，我看不清我们的过去还有几多风景。风声响起，萧瑟的秋季适合毫无顾忌的前行。你是我留在路上的影子，在夕阳西下时把思念拉长变细，不动声色的嵌进我的身体，这一生想要看尽所有新奇，到最后还是割舍不下你。为你我毁掉所有固执和偏激，为你可将风尘化作甘饴。为了你，我想好好学厨艺，为了你我想学会你喜欢但我不会的所有事情，这一辈子，深爱就一定要在一起，哪怕死亡也不能将我们分离。爱你，就像爱自己，就算老去，我还是想告诉你：“你是我这一生永不枯萎的青春记忆”。
　　寒冷永远击不溃北京西站的人群，我站在不见首尾的长队里任凭寒风浸透骨髓，夜渐渐垂下来，雾霾遮住想要睁开眼睛的星辰，橙黄的灯光将天空染得暧昧，地上的积雪已经受够了蹂躏，冰层或许是它最后的抵挡。我嘴角泛起一丝嘲讽，原来孤单强大到让人可以忽略所有的美好，只看到事物最难堪的一面。“你怎么了？今天一直发呆？”王厚坤在我旁边笑问道。“没什么，就是天气太冷了。我现在最好是一个闭合的系统，这样就可以把所有的寒冷遮挡在外面了。”我意兴阑珊的回答道。“和我回家不在计划之内吧？”他嘴角扯起一丝微笑并向前挪步。“确实不在计划之内，但是这也不影响你帮我拿行李时两手空空的舒适感。”他笑看着我：“你能不能不要这么诚实？我听着有点受伤。”“不诚实以后会受伤，你是好哥们的不错人选，我不想对你还拐弯抹角，那样说话很无趣。”我不喜欢被人利用，所以我也不喜欢利用别人。”我顿了顿继续撒盐。“对男生喜欢说实话的女生可不是主流啊，你是个很奇葩的人。”我哈哈笑出声嘴唇僵硬的碰撞出话来：“我这叫不走寻常路知道吗？其实说不说实话无关性别，现在大家都喜欢不说实话，毕竟真相太难让人接受。我们都喜欢看到美丽柔和的表面，没有人愿意承认深层的腐朽糜烂。学法律的人大多认为这个世界的野蛮和黑暗可以用文明和条框来治理，学新闻的人也认为这个社会的顽疾可以被诊断被传播被治愈……大家都不愿意承认罢了，文明在野蛮面前狗屁都不算，坦诚在谎言面前死得很惨。”“你别这么悲观啊，这个社会的病灶确实太多，但是也不是无法挽救的，总要去尝试尝试再说不行嘛，任其变坏也不是个办法啊。”他黑色眼镜框后的眼睛半眯着笑道。“或许吧，我们不能保证让这个世界变得多好，但我们至少不能让它变得更糟。哎呀，算了，大冬天的喝鸡汤会消化不良，快进去吧。”我顺手拉走行李向前挪步。“正因为是冬天才要喝鸡汤，主要是你现在还在长身体就更加需要营养了。”我在地上跺着脚笑道：“我需要营养？你是不是说我无脑啊？”“你这个孩子就是爱多想，你小小年纪正在长身体，所以需要营养，懂吗，刚脱离未成年的小屁孩。”我瞪大眼睛气呼呼得笑道：“谁是小屁孩儿？我已经成年了知道吗？我是大人，你才是纯情小宝宝。”他笑着摇摇头：“我已经和你产生了不可逾越的代沟了，小孩子真是让人头疼啊……”我调笑道：“小孩子难道不可爱吗？”我想到小燃的脸就止不住的想要笑出声。“视情况而定，不能一概而论。”我点点头掏出车票，终于摆脱了讨厌的冬风。
　　这一次迎接我的人只有小燃，身边的那条小狗早已经消失不见了。我抱住小燃亲亲她的脸颊道：“现在最想吃什么？”她笑道：“哥哥你回来就好了，妈妈做了一桌子菜，我现在最想和你一起吃饭。”看着快要七岁的她已经如此懂事，我的心又喜又悲，希望她的童年能快快乐乐，单纯干净，没有任何杂质和污点吧。她跳出我的怀抱搬弄着满是泥水的行李箱，我笑道：“衣服弄脏还要洗，我来吧，现在你的任务就是先冲回去往火炉里边放两个红薯。”她笑道：“妈妈早就给你放了，我还是帮你拿背包吧。”我摸摸她戴着花毛绒帽的脑袋笑道：“哥哥好想你，真的，可想了。”“我也好想你的，你不信可以去问妈妈，我天天掰指头算你回来的时间呢。妈妈说我要是不好好学习你就不回来了，我今年期末考试得了第一名呢。”我两眼放光道：“小燃，你也太厉害了吧。你比哥哥强太多了，你想要什么奖励我都满足你。”推门进去，一屋子的白色雾气就像每一次从寒冷中回家的景象一样，围着灶台慈祥微笑的母亲，火炉前抿茶的父亲，脸蛋圆乎乎、红彤彤的小燃。脚边的小狗不再冲上来围着我的脚边嗅着它熟悉的气息，不知道为什么我会如此记挂它，或许对于生命的逝去和毫无准备的离开还是没有习惯吧。“回来啦。”母亲将手上的水滴在围裙上摸摸，然后拉住我的手惊讶道：“怎么这么冷，赶紧上炕暖暖。”我笑着抱抱母亲：“全身都是汗，走热了已经。”我的余光瞥见父亲一直笑着看我，我的心瞬时软下来走过去笑着抱抱他，瞬间松开道：“老爸你是不是又没好好吃饭，怎么还没我胖啊？”父亲笑笑：“你是不是在学校偷偷减肥了？怎么单成这个样子？”我顺手脱掉外套夸张道：“我每天在学校吃四五顿，一饿谁还记得减肥啊，就这么吃我都觉得天天处于饥饿状态。”小燃在床边打开我的双肩包笑道：“哥哥，你怎么给我买了这么多的好吃的啊？”“你可是第一名呀。”她笑着拆开甜点的包装纸先给妈妈尝了一口，给父亲拿了新的一个自己才开始吃。“小燃，不能随便动别人的包知道吗？你哥哥不计较，别人会说咱们不懂礼数的……”母亲看着低头狂吃的小燃缓缓道。“妈，她在外人面前一向胆小，只不过是我她才随意了一点，人多的时候就不要说了，孩子也要面子的。”母亲笑着点点头：“你现在不说，我怕她出门被别人说，我的娃娃我见不得别人嫌弃。”“哎呀，她还小，你能不能别老是上纲上线的，我们小燃在同龄的孩子里已经很懂事了”。我笑看着父亲，小燃是父亲的心头肉呢，只有我教育小燃的时候父亲一般不阻拦，母亲管教小燃太过严厉的时候父亲还是会表示不满的。“嗯嗯，我爸说的也对，小燃啊，你慢点吃，那些都是你的。”我和母亲把饭菜端上桌，小燃给每个人分发碗筷。父亲将第一碗米饭推至我面前，我笑道：“您赶紧吃，我给咱们盛饭。”我把母亲劝上炕，把第二碗米饭盛给她。由于出门在外时间久了，我回家一般在大净之后才允许自己洗漱厨具，今晚的锅碗依旧是母亲洗刷的。热炕头太容易让人入睡，白天被寒风虐过的耳朵似火烧一般，但这一点都不妨碍我沉沉睡去。
　　距离只会产生距离，就像寒冷只会释放寒冷。程阳自从黑白颠倒的上班以来，我和她之间的对话又开始变得稀少乏味。当银行卡又多了几笔钱之后我实在无法想象这样下去我们只能靠这个来维系感情。“你一个月的工资都给我你用什么？”我语气略微不悦道。“哦，是小袋鼠啊。你说什么，哦，工资啊。我有用的，那些是给你的，有空去给叔叔阿姨买点礼物吧，我没时间登门拜访，还麻烦你代劳一下。好好照顾他们，有空帮阿姨多做家务，等我们结婚了我来做。所以现在只能辛苦小袋鼠了，好好照顾家里……”我心下温暖也泛着心酸，他也只不过才成年不久，承担这么多真的不容易。“你有空回来看看你妈妈吧，你是个有分寸的人，我不多说你应该明白。”他迷迷糊糊的应声，估计昨晚又熬夜很晚，我恋恋不舍的挂掉电话怔怔出神。“小五，怎么了？”母亲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小米粥问道。“妈，程阳老是给我打钱，这不太好吧？”母亲点点头：“他给你了他用什么？是他自己的钱还是家长给的？”“他自己挣的，他从小被母亲和奶奶带大，他奶奶今年去世了，现在只有他妈妈一个亲人。”“也是可怜孩子，给你打钱是对你好，可是钱和感情拉扯在一起恐怕时间长了不太好。你先留着就当是替他存着，等他将来用的时候给他也行。没必要纠结，他也是个实心孩子，妈妈不希望你只是为了恩惠和他一起。”我摇摇头接过母亲手里的粥喝一口道：“妈。我是什么样的人您还不知道嘛。我看着顺眼的就算是身无分文我也不嫌弃，我反感的就算腰缠万贯我还是讨厌。程阳温柔平和，而且心思细腻，为人大方。除了有点闷葫芦，家教还是很不错的。”母亲笑听着点点头：“慢慢观察，不要心急。你叔叔说他们过几天要去外地做生意，你大婶婶腿脚不利索，所以他们想让我们把你奶奶接到家里照看着。”“我爷爷呢？”我喝了一口疑惑道。“你爷爷和你奶奶其实都不愿意来我们家，你阿姨嚷着太忙了，他们才不得不同意搬进来。你爷爷说咱们家他住不惯，他想去你大婶婶家。”我点点头：“可是这样，他们老两口不是分开了吗？我爷爷一辈子可是我奶奶的忠实守护神啊。”母亲微笑道：“咱们两家也就几步远，你爷爷还能自由活动，他说可以天天来看你奶奶，只不过吃住在你大婶婶家。”“哎呀，好麻烦啊。要不我去劝劝爷爷直接住我们家吧，我奶奶要是大半夜闹腾起来也只有我爷爷能管住，真是相生相克啊……”母亲迟疑一会儿点点头：“你回来好长时间了，再不去看你爷爷，你爸爸该不高兴了。”我点点头，就说父亲这几天为什么总是欲言又止的样子。
　　我看着悬崖边上的小路已被积雪全部掩埋，表面没有任何飞禽走兽的印记。白雪在苍白的阳光下闪烁着耀眼的光，我眯着眼睛思考到底要选择速度还是安全。一想到爷爷老是冷着的脸我便不愿意走捷径到达。没有院墙的房屋前面只有一条供一人行走的小路，我看着爷爷颤颤巍巍的拿着铁锹铲雪，我瞬间被童年的记忆击中内心、无奈叹气养儿真的能防老吗？年已耄耋的老人还要自己出力真是活生生的讽刺啊。“炎啊，你放学回来了？”我笑着将铁锹接过然后把手里的热粥递给爷爷点点头道：“回来几天了，今儿收拾干净来看您了。我铲雪，您回屋喝粥，这是我妈刚熬的，你给我奶奶盛点，暖暖身子。”爷爷花白的长胡子一走一抖。记得小时候放羊，我总是趁他睡着的时候偷偷拿着胡子编辫子。爷爷很得意自己的胡子，他总是有意无意的捋捋，然后抿一口煮沸的茶水看看围着灶台的奶奶。“爷爷，您不去我们家是不是因为您不喜欢我们家啊？”我直白的笑问道。“不是的，狗娃儿。我们两个人现在都是累赘，我不想一下把麻烦都丢给你爸妈，我和你奶奶分开也不会惹得你们两家闹矛盾。养驴的清楚驴的德行，我太了解了我的娃娃了。你妈性子柔软，我和你奶奶去她肯定是尽心照顾。可是我不能太私心，两老不是两宝，时间久了对你妈负担太大。我们都去了你们家让你大伯说我疏远他，你大婶婶是不做还要挑刺的人，我和你奶奶分开公平一些。”我点点头将碗筷收下桌子道：“养儿女有什么用啊……”“你还得养啊，人一辈子要是只赚不赔那也就没意思了么。”我笑着点点头看爷爷帮奶奶擦掉嘴边的汤水。“是小炎吗？”奶奶眨着泛白的眼睛试问道。“是我，奶奶，粥好喝吗？”我拉住奶奶枯槁的手笑道。“好喝，是你妈煮的吧。”我嗯了一声从爷爷手中接过手绢替她擦擦手指上的血渍。我看看爷爷，他老人家半天悄声道：“你奶奶半夜糊涂了就抠我，她睡着睡着就不知道自己在哪儿了，有时候心里急躁就开始在空中乱抓，我今天还没来得及给她洗澡呢。”我点点头道：“明天我们下来接你们，小燃今天和我爸爸去街上买床垫了，怕我奶奶睡着不舒服，我妈还在家折腾呢。我现在回去帮她，您和我奶奶先歇着，我走啦。”爷爷点点头：“路上走慢点，小心滑倒。”我点点头转身离开光线晦暗的屋子，房间里的气味让我十分不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