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猎食者》Aegis

12、归去之路

　　闹钟响了。加百利一身冷汗，头疼欲裂。已然早上九点，他去浴室洗漱后勉强自己吃了点雷德留下的早餐。保温盒里的煎蛋凉透了，甜腻的蜂蜜牛奶让喉咙黏稠恶心，油油的炸香肠更是看着就没食欲。他有点怀念医生的手艺了。
　　加百利没少从雷德这借宿，有不少换洗衣服在这，他挑了件日系绒毛帽子上有熊耳朵的外套，又换上厚毛呢的短裤，下面着羊绒黑色打底裤，登上长筒马丁靴。镜子里的小孩黑曜石耳钉灿灿发光，叛逆极了。他戴上兜帽，把浅金色的卷发和半张脸隐在熊耳朵帽子下，拿上医生配给他的手机和安吉斯的钱夹，带上大型罩式耳机，轻轻出了门。
　　雷德的公寓远离城中心，大街上却也熙熙攘攘，毕竟是一线城市。加百利不敢引人注目，一路装作逃课小孩。他低着头，脚步快而轻盈，看似沉浸在震耳欲聋的音乐中不闻外事，事实上耳机中并没有声音，他全神贯注的观察外界。
　　流浪汉是个好选择，不过社交太多的流浪汉不是。街口穿着褴褛工人装的中年男子正嗓门巨大的冲着乞讨的老婆婆聊家常，旁边残疾的男孩默默地冲着过路行人伸出缺口马克杯。躺在人形躺椅上看沾满油迹报纸的花白头发老头脚下有两条流浪狗，不知道在吃什么；两三个神色疲惫衣着靓丽的西装打扮的年轻人匆匆路过，不知在想什么。
　　许是太久没出门了，膝盖传来隐隐酸痛，肚子里也感到空虚，该喝完那杯蜂蜜牛奶的。加百利闪进下一个街口招牌掉了三个字母的网吧，找个中间位置坐下。角落肮脏的自助售货机闪着晕黄的光，里面的货物似乎沾着灰，也不知在不在保质期。
　　右边使用电脑的，却也是位看上去和环境格格不入的男子。他像是刚从华尔街走出来的精英男，身着价值不菲的手工西服，正皱着眉凝视屏幕。他甚至坐姿板正的如同教堂做礼拜，标准的倒三角身材，贴身设计的西服勾勒出有力的腰腹。
　　在被察觉视线前，加百利迅速移开目光，他起身走向脏兮兮的售货机，拿了两杯廉价的罐装咖啡。还不错，他想，起码是热的。然后他轻巧的绕回座位，“啪”的一声打开一罐，放在右边男人的鼠标旁。
　　受到男人锐利而疑惑的打量目光，加百利摘下可爱的毛绒兜帽，他撒娇般眯起桃花眼，凑到屏幕旁边，在男人耳边用慵懒柔软的声线问：“你在忙什么呢？有我好看吗？”说着，他见男人紧绷了脊背，却丝毫不动，便心里有了底。他索性做到男人腿上，向后一靠，窝在他怀里，本身就不大的劣质电脑凳塞进两个人，变得拥挤而暧昧。
　　“你想做什么？”男人一把抓住加百利正要开咖啡的手，低声问道。他长相不能说多英俊，却气质高贵。浓黑的头发打理的整齐，眉眼坚毅硬朗，一双同时黑色的眸子锐利沉稳。此刻，他紧紧地盯着加百利在网吧昏暗灯光下显得格外艳丽的小脸，继续问道：“我是不是……在哪里见过你？”
　　加百利咯咯笑起来，事实上，他早已感受到男人隐藏很好的变粗重的气息，和身下逐渐热烈起来的欲望，他撒娇般把咖啡塞到男人手里：“我想做什么？应该是我问你吧，你想做什么吗？还有，你这种搭讪方式放在现在是不是太老了。”
　　不是搭讪。眼前故意笑的妩媚浪荡的金发男孩，确实有一张风华绝代的脸蛋。可潜意识总告诉他，这是假的。他猫一般的碧眼应是纯粹圣洁的晴空色，立体秀美的五官应是神画壁画中的人物，他是故意这般作为的。男孩乱来的手调皮的拦住他的脖子，他几乎不能思考。理智告诉他，这都不对劲。但这个男孩有种让人疯狂的能力，他必须承认。从未为别人服务过的他，鬼使神差的拉开了那杯廉价的罐装咖啡，并让男孩就着他的手喝了一口。他一定是疯了。
　　加百利轻轻从他西装上衣口袋抽出一张名片：“哇哦，烫金的PVC卡，真有钱。凯因德勒·梅沃罗……”
　　男子肌肉细微紧绷起来。他在努力思索这个男孩可能因为什么目的接近他，他已经掩饰了行踪在这个不起眼的贫民网吧，谁还会盯上他？
　　“先生，你是不是什么总裁呀……电视上那种出行好几个保镖跟着的那种，”男孩天真的咯咯笑起来，“我还想猜猜你为什么会出现在这儿呢，难道是……躲人？”
　　男人眸子一暗，荷尔蒙的大量散发让他不能很冷静分析情况，他看不懂这个笑的没心没肺的男孩是在试探还是普通搭讪。
　　“这与你无关。从我身上下来。”
　　“你身体可不是这么说的。”加百利撅着嘴，识趣的从凯因德勒身上下来，却没骨头般身上靠在凯因德勒身上。从凯因德勒角度看过去，少年柔软的身躯成一个优雅的弧度，像低头欣赏倒影的白天鹅。他眯着眼睛看男人关闭了的屏幕：“身上带着谜团的人往往有种魅力，让人忍不住去接近。”
　　凯因德勒冷笑一声：“飞蛾扑火也是相同道理。”
　　“我是飞蛾吗？”加百利敛起假笑，身上气势一下变了，淡金头发配上他出尘沉静的古典美容貌，如同加冕的神子。他毫无波澜的晴空色双眼沉寂的凝视着凯因德勒，在这个嘈杂拥挤，空气都写满低贱的破旧网吧，他却似教堂高顶处垂眸怜悯众人的雕像。苍白，死寂。
　　他又呢喃了一遍：“我是飞蛾吗？”他的问句不含一丝疑问语气，更像是在重复一个可笑的事实，他嗤笑一声：“那你怎么会觉得，你就是火呢？”
　　不对。凯因德勒作为猎手的本能告诉他，什么地方搞错了。这个男孩很危险。他廉价娼妓般的淡金卷发在昏暗的光中反射出金属般冰冷的光泽。对，他的发色太均匀了。淡色毛发的白种人发色不可能如此均匀如白金，这是染的发色。而能染淡金色如此自然不露本色，他的本身发色也应该很浅淡。他仔细打量男孩，黑曜石的耳钉给他增添种放荡叛逆的风格，配上给人浪荡低贱感觉的淡金发色，还有那张过分漂亮的脸，给谁第一感觉都是娼妓。
　　故意的。
　　凯因德勒心里有了数，他不动声色的回答道：“你很好奇我？”
　　加百利摇头：“我听过你。凯因德勒·梅沃罗。本市出名年轻实业家、慈善家，我只是不明白，你这样的人为什么会出现在这。”
　　“有事罢了，”见加百利挑眉，凯因德勒难得耐心解释，“我有一份必须要发送的邮件，而我的笔记本没电了。”
　　加百利若有所思的点点头，算是回答他的相信。但加百利一路走过来，知道的清楚，上一个拐角就有个环境幽雅的网咖。
　　“说起来，我还要对你说声谢谢，”加百利敛眸看着手中不再温热的咖啡，扯出一个说不出什么情感的笑，“你还记得你资助过的圣凯瑟琳教会福利院吗？”
　　男人若有所思。他似乎陷入了回忆里。这个反应达到了预期，而且超出加百利预料外，他加大了心中的笑容。见凯因德勒没有反应，只是眼神沉了下来，他又说道：“你可能已经猜到了……我是你当年资助过的孤儿。”
　　凯因德勒仔细看着这个说实话身板太过纤细的男孩，神色不经意流露出一丝松动：“那你……”
　　怎么会沦落到这个地步？
　　加百利扯出一个不知是感激还是痛苦的笑，迎上凯因德勒松动的目光：“托你的福，我们的日子过得好了点。可我父母去世的时候我已经九岁，收养我的三个家庭都对我有所顾虑，最后，我的归宿地依旧只有那里。”
　　凯因德勒目光柔软了下来，这个男孩这么纤细，怕是生长期没有足够的养分，如今脸色也苍白，日子过得怕是不好。这样容貌出尘的孩子，若是放在任何正常环境，都估计会被宠到天上去吧，在学校里会有一堆小女孩喜欢，老师也会格外偏爱。可惜了。
　　“最后一个寄宿家庭把我送回的时候，我已经十四岁。教会福利院已经无力支付愈发高昂的学费，我只能没日没夜打工。可我也只能打黑工，没人愿意要一个吃得多干得少的童工，最后我辍了学。”
　　凯因德勒一愣，不知名怒火突然升起：“怎么可能？我付给圣凯瑟琳的钱应该足够让大龄孤儿接受完高中教育！”
　　“你太天真了，”加百利还在笑，眼中却已朦胧，带上了鼻音，“像我这样被遣返三次的‘污点’孤儿，已经早被资助名单除名了。”
　　“你是说……”
　　“对，我的名字还在救济金接受名单上，却不在使用名单上。”
　　所有程序都会有漏洞，尤其在涉及钱的方面上，人更会寻找突破口。凯因德勒痛恨贪污，他给福利院赞助的钱是根据人头来的，且会定时派人抽查使用情况，确保每个在院孤儿能享受福利。在向凯因德勒·梅沃罗申请资助金的名单上，加百利的名字显然在列，可在使用的时候，加百利的名字就被划到“已被收养”名单了。加百利经历过三次收养和遣返，院里正是利用程序交接差，吞下了属于加百利的救助金。
　　“你知道吗，”加百利声音越来越缥缈，他抬起头看网吧昏黄老旧的灯，入目是一片光怪陆离的形状，“我甚至怀疑收养我的家庭也是和福利院串通好的……为什么会这样呢，无论多少次，我都在幻想，强迫自己相信一切定会好起来，一定会有一对真心爱孩子的家庭把我接回去，告诉我，他们会把我当做亲生的宝贝，让我不用小心翼翼的看脸色，生怕惹来厌恶又被遣返。”
　　“可是没有，”加百利抽噎一声，面容却平静，他静静地看着凯因德勒懊悔无措的眸子，“后来我想明白了。没有人喜欢我，没有人爱我。不会有那样的人的，我注定孤苦飘零一辈子。我的命运从我的父母抛下我离去那一刻就注定低贱廉价了。”
　　凯因德勒心中最柔软的地方被触及了，他紧紧抱住仿佛没有骨头的小男孩，坚定不容置疑的说：“会有的。一定会有好事发生的，一定会有人爱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