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猎食者》Aegis

43、未亡人

　　头发油腻的男子神色慌乱的跌跌撞撞穿过又一个小巷，再也撑不住般，也不在意地上肮脏的积水洼，往墙一靠，瘫了下来。他多处破洞的军绿大衣烟熏油熏出焦黄的污迹，被污水一浸，更是恶心之至。他积满污垢的长指甲无力地扣住青苔污泥满是的墙砖，试图撑着坐起来。
　　他太累了。他三天未进食了。可他身无分文。
　　小巷外熙熙攘攘车水马龙，仍日常运作着，无人注意到蠕虫似瘫软污水坑里的他。
　　很冷。隆冬刺骨的寒气毫不留情的从任何角度袭击他，他的两只粗糙冻肿的手四处皲裂，甚至要渗出血来。
　　可他已然麻木。
　　他就这么怔怔的躺在寒气肆意的小巷里，望着苍白阴郁的天。
　　上帝啊，他想，我已静候您的审判多时，是时候审判一击落下了。我已察觉您的盛怒。我的家人已然被您带去下一世的惩戒，我也不久要与他们相逢了。一切起因在我，一切罪孽源于我，这样的折磨还要多久啊。
　　——
　　三天前。
　　克莱夫·菲力收拾好散乱一桌的ipad，耳机，半杯咖啡，还有课本，匆匆出了教室。哥们在背后大声呼他打球泡妞，他都一一拒绝：他选修的报关实务下周二，也就是三天后就要结课考试，他可不想当掉这两个来之不易的学分。
　　我和那些城市里含着金汤匙长大的公子哥不一样，他第无数次警告自己，你是全镇为数不多的几个大学生之一，你要心存高远志向。
　　他又想起高昂的学费贷款，想起家里破破烂烂的几平方公里的小农场，想起脏兮兮的牛群，羊群，还有每日乱飞的鸡群——他不想过那种生活。他握紧单肩包，快步冲到图书馆，抢下一个靠窗的安静位置。
　　克莱夫摊开课本，印刷密又小的书面英语让非英语母语的他看的生涩费劲，困意和倦意一同袭来。就在他灌下剩下的半杯凉咖啡提神时，他听到自习室另一侧传来不可压抑的骚乱。
　　怎么了？自习室一向要求安静，克莱夫所在的学府在联邦可以说是数一数二的金融学院，学生素质都很高，连手机铃声响都极少，更别说这样不礼貌的躁动。
　　和他想法一样的人有很多，都好奇的抬起埋头各类书本的头，看向那端。
　　两个穿着正式、西装革履貌似政务官员的人，正与他们副院长急匆匆的说什么，在他们背后站着两位FBI探员和几位持枪警察，一脸不耐。
　　出什么大事了？
　　骚乱声愈来愈大，很多人忍不住窃窃私语讨论这行人来头，直到图书管理员忍不下去喊了几声肃静。
　　克莱夫只感到心烦，他掏出ipad胡乱点开网页，准备看会新闻提提精神。
　　然后一则头条让他浑身发冷。
　　“法德边境阿格诺镇惊现屠家惨案，凶手疑似阿奎瑞斯案模仿犯，美国联邦调查局已介入协助破案。”
　　全身血液好似一瞬脱离了心脏，奔驰向虚空某个地方。一阵一阵的心悸让他眼前发黑，他踉踉跄跄站起来，双脚酸软到不知如何用力，咖啡被他无力地手挥到地上，玻璃杯碎裂时发出清脆的碎裂声，好似他一同破碎的精神世界。
　　他甚至不用仔细看，就知道被害一家是谁。
　　算来也十年了。
　　他是个懦夫，借着上大学学习知识的借口，逃离了小镇的漩涡。可他知道自己在自欺欺人。逃不过的，他恍惚的想，谁也逃不过。
　　全图书馆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了这一巨声玻璃杯碎裂上，图书管理员见他好似身体出了问题，过来不放心询问：“同学，你怎么了？你脸色十分不好。”
　　克莱夫眼前只有一片花白，他的瞳孔涣散无法聚焦，他虚扶着椅背，无论管理员问什么，他只是不住摇头。
　　任谁都看得出来，他精神出了问题。
　　那边似乎交涉完了，副院长神情疲惫，准备走进自习室，就见克莱夫·菲力抓着单肩包手脚杂乱的冲出门口，神色慌张到让人不禁联想背后有什么猛兽追赶。他随即看到一路小跑过来的图书管理员，皱眉问发生了什么。
　　管理员莫名其妙：“他玻璃杯碎了，我看他一直站着不动作，以为他犯病或怎么，他却什么都不说，过一会抓起书包跑了。”
　　副院长揉揉眉心，把这小事抛在脑后：“我来这是想找个人的。”他细微的向后撇一下眼，示意这事的重要性：“麻烦你通告一下克莱夫·菲力，学生卡定位系统显示他来了图书馆。”
　　管理员见他神色阴沉，不敢耽误，跑到位置上打开通告广播：“克莱夫·菲力同学，麻烦来一下前台，克莱夫·菲力同学，麻烦来一下前台。”
　　骚乱声完全抑制不住了，大家都在好事打听这个克莱夫来历。
　　可多次通告下去，只是让议论声愈发高涨，并没有人站出来。
　　管理员擦擦冷汗，为难的看向副院长，只见他神色不定的在和官员们说什么。
　　就在事态进展凝固时，一个男声疑惑响起：“克莱夫·菲力？他刚才不是走了吗。”
　　一直沉默站着的高大褐发男子按耐不住：“你确定刚才走的是他？”
　　男学生怯怯点头：“我和他是同专业同学。不会认错。”
　　——

　　短信提示音接连不断响起，像一声声催命的鬼哭。
　　克莱夫神色恍惚的坐在大学城两条街外的咖啡馆里，脑子一片空白。他甚至不知道自己怎么拖动脱离思绪控制的腿逃到的这里。他思□□定了点，回过神来就已经坐在这里了，怀里是他的背包。
　　他试图让自己沉下心来，从口袋里颤颤巍巍掏出手机，上面是十几条未读短信，目测还在继续增加。无非是一些认识他的在图书馆的同学问他怎么了，问他在哪，他都一一删了。
　　用脚趾头想想也没好事。
　　如果推断没错，那几个警察和FBI就是来找他的，而那几个官员应该是法国驻美大使馆的成员。
　　他是被屠家的菲力家唯一的活着的人了。
　　上帝见他有心悔改，给他网开一面，多享受些在人世的日子。
　　克莱夫悲哀的想，为什么还要这么折磨他呢，为什么不一起把他带走呢？
　　又来了一条短信。一个陌生的官方号码。他用谷歌查到是大使馆：他们想让他暂时去大使馆避难，以防凶手再对他下手。
　　克莱夫面色阴冷，轻轻删除了这条短信。随即，他像是下定决心一般，打开手机后盖，把手机卡抽出，掰成碎片。他检查钱包，里面只有几张钞票，估计只够在最破的青年旅馆待两晚，还不算伙食费。
　　他苍凉的望望窗外的天色，抓起背包，步伐坚定地出了去。

　　——
　　他的谨慎其实毫无道理。
　　追查他的FBI起初并未察觉个中深意，只以为他那日身体不舒服，搜查了宿舍，周围医院，没找到，又觉得可能震惊下失心疯了，许是要逃回家再看家人最后一面，盘查机场，却也无线索。FBI这才发现一开始方向就错了——这已然逃离三日了。
　　事实上，克莱夫自己也明白，大使馆和FBI是彻底出于好意要来保护他的。可他却扪心自问，担不起这善意。
　　他想死。
　　而且，他想死得其所，死的高雅美丽，死在降世的大天使手里。他相信，上帝只留给他苟活的命，是要交给“他”了结的。
　　接下来改去何处呢？男子神经质的眼球大幅度左右转动几下，又无焦距的望向天空。他的耳鸣愈发严重了。他总是听见深深浅浅的脚步声，无论在酣睡的深夜，亦或恍惚的白日，或重或轻的脚步声都不紧不慢的在他周围响起，让他压抑不住喉咙中的尖叫，持续逃离。
　　即使是在这样的小巷，闭上眼，黑暗里那头生物也在静静的，不紧不慢的向他走来。
　　带走我吧，他恍惚的想，带我远离此世苦难，进入下一世的炼狱吧。
　　就在他逐渐失意识消散，即将陷入沉睡时，他又听到了军靴踩在土地上时沉闷厚重的声音。
　　这次他未睁开眼，而是像罗马士兵落于马下时高呼：“带走我吧，久居我心中的恶魔！我已受够了你的折磨，我有罪，主不再宽恕我！我将要成为你囊中之物！”他的嗓音嘶哑如割，瘦到崎岖的胳膊在空中无力而狂热的挥动，像濒死时跳动的鱼。
　　高大的黑发男子沉默的在他面前蹲下，他优雅如上等朗姆酒滑过的嗓音低沉响起，丝毫不受眼前诡异景象影响般：“你是克莱夫菲力先生，对吗？”
　　鱼停止了挣扎。
　　他睁开血丝满布的眼，极速大量附身怜悯他的男子。他背着光，几缕黑发撒落下来，添了几分不羁的味道，他的神情是惬意轻快的，好像在和他寒暄什么不相干的天气。
　　“你是谁？”
　　路德维希呵呵笑起来：“我是谁不重要。我问你，你想赎罪吗？”
　　什么？
　　他又说：“你现在之所以苟活着，是因为他还没有发怒。他慈悲之心深入灵魂，甚至狠不下心将你这般蝼蚁处刑。”
　　他的语气突然虔诚了，像是遇到钟情的心上人的浪子。他的视线转向了远方，语调起伏优雅的嗓音有些飘渺的味道。
　　克莱夫不由得心头一动。他的眼睛仿佛一瞬有了神采，怔怔的问：“像我这样的人，也能得到救赎吗？”
　　男子深邃的灰眸温柔的注视他：“会的。只要你足够虔诚——神博爱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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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我一直在想，我这样阴沉细琐的文风是不是不适合发在晋江呢qwq
小天使们……想看到你们的感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