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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8、98(新) ...

  •   皇帝和贵妃两人一搭一唱,众人都知道是什么意思。

      柳云卿微一沉吟,露出为难之色,向皇帝一礼:“承蒙圣人厚爱,只是曾有僧人替微臣批过命,道微臣命中无妻,若强求姻缘,只会害人害己。”

      皇帝脸上笑容一凝,眼神便冷了下来:“运命之事,不可不信亦不可尽信,运随时转,命随境迁,柳卿得闲时可请高人另占一卦。”

      柳云卿道遵命,皇帝瞟了一眼胞妹,便将此事揭过不提,即令张筵,大陈歌吹。

      众人佯装无事,仍旧如先前那般谈笑,可皇帝被扫了兴致,气氛到底不似方才那般轻松欢悦,众人看向柳云卿的目光又多了几分深思和考量。

      席间也有人一无所觉,几个年幼的公主、皇子、郡主、郡王对汹涌的暗流毫不在意,只关心着进士游街的热闹,尤其是冯贵妃所出的四公主,自小众星捧月、无忧无虑地长大,心性倒比同龄的少女还稚嫩些,心思都写在脸上,听到对岸鼓乐声渐进,便伸长了脖子朝帘外望。

      这时宫人捧了第一盘樱桃上来,晶莹剔透如红玉珠颗,码在金盘上,煞是诱人。

      皇帝冲她摆摆手:“先给四公主,再上一碗酪,她嗜这个。”

      说着喊女儿:“四娘,你爱吃的樱桃酪来了。”

      四公主正与永泰郡主交头接耳,没注意这边的动静,皇帝也不恼,满面笑容地望着爱女,又唤了一声:“四娘,在说什么呢?阿耶叫你也听不见了。”

      永泰郡主才十三岁,也是个没心没肺的主,当即笑道:“伯父,堂姊在夸状元郎诗作得好,还诵了两首给侄女听呢。”

      冯贵妃闻言脸色微变,勉强笑道:“小孩儿家知道什么好坏,也学人品题诗文。”

      皇帝道:“有你这么做阿娘的?我们四娘何尝比旁人差了?前日那首桃花诗,连朱学士都夸作得好。”

      四公主撅了撅嘴,不满道:“阿耶又记岔了,是梨花诗。”

      这世上只有万千宠爱集于一身的四公主敢这么和皇帝说话,偏偏他还甘之如饴,嘿嘿一笑:“是梨花诗,阿耶年纪大记性不好。”

      “阿耶春秋鼎盛,威风得很,哪里是年纪大,分明是不上心。”四公主不依不饶。

      皇帝道:“是阿耶的错,这盘樱桃给你赔罪。”

      四公主从金盘里拈起一颗樱桃:“我尝尝这樱桃甜不甜,若是甜就不同阿耶计较。”

      方才被臣子顶撞的不悦一扫而空。

      冯贵妃一脸无奈,嘴角却噙着一抹得意的笑,废太子死后,皇帝待他们母子不如从前,似有了嫌隙,但对这个女儿却是爱如掌珠。

      她瞟了一眼默默端坐在皇帝下首的太子,嗔怪道:“圣人宠她太过,太子还未用呢,怎么倒先赏给她。”

      皇帝看了一眼四子,见他一张消瘦脸庞白里透着微青,旁人都穿春衫,只他还穿着厚锦袍,心下有些不喜,不等儿子开口便道:“四郎又不是小儿,难道还和妹妹计较这些。”

      太子欲开口,忽然握住嘴,偏过脸急咳了一阵,缓了缓才道:“樱桃性热,我本就不能食,四妹既喜欢,便多吃些。”

      皇帝见他说句话都断断续续的,眉心便蹙了起来:“气候暖和起来,你的咳疾怎么反倒重了?尚药局那些庸医怎么回事?连这点小疾都治不好!”

      太子忙避席行礼:“儿子这旧疾每到春日花开时便要加重,不是医官们的错处,还请圣人宽宥。”

      皇帝瞥了一眼臣僚,按捺住不豫:“行了,朕也没说要责罚他们,你身为储君能爱民恤物是好事,但也不能一味息事宁人,驭下之道,在一张一弛。”

      太子连道遵命,皇帝挥挥手道:“回去坐吧,今日家宴,只叙家人礼,不必如此。”

      太子回到座中,执起杯盏,仍旧默默浅酌。

      皇帝不再理会他,当初他思前想后,最终下定决心立四子为储,图的便是他性情谦恭柔顺,可时间一长,又嫌他唯唯诺诺、优柔寡断,缺乏主见和人君的气度,

      和他那锯嘴葫芦似的生母一样,皇帝心道,真是粪土之墙不可圬。

      他又看了眼贵妃和晋王,心中暗暗叹了口气,贵妃讨他欢心,小聪明是不缺的,只是眼界终究差了些,教养出的儿子也是志大才疏,缺少器局。

      正想着,忽听楼外传来鼓乐声,四公主撂下咬了半颗的樱桃,用绢帕揩揩手,迫不及待地站起身,提起裙裾道:“是游街的进士来了,咱们出去瞧瞧!”

      冯贵妃轻斥道:“回来!阿娘教你的规矩都忘了?”

      四公主吐了吐舌头:“阿娘……”

      皇帝起身,携着贵妃道:“未知今年有什么俊彦入吾彀中,一起出去瞧瞧。”

      四公主道:“阿耶疼我。”

      冯贵妃低声道:“圣人就纵着她吧。”

      皇帝道:“四娘还是小孩儿家,已经很知道守礼了,我们家的女儿,不必学那些小家女子,规矩过了头,倒像是木胎泥塑一般,着实无趣。”

      冯贵妃瞟了一眼兰陵长公主,话里有话道:“比起胡天胡地,我倒情愿她规矩无趣些。”

      众人跟着皇帝移步室外,凭栏向曲江池北岸望去,只见对岸烟柳朦胧,杏花如云,岸头画障锦绣,钿车珠鞍。

      最引人瞩目的莫过于骑着高头大马,由众人喧呼簇拥的白衣进士,沿着池岸缓缓行来,当先一人骑着白马,虽隔着烟水看不清面容,但只看他清瘦挺拔的身姿已知不俗。

      鼓吹声中,游春进士行至紫云楼对面,一阵清风拂过,吹落杏花如雨,衣袂翻飞如雪。

      四公主遗憾地嘟囔:“那花枝生得着实讨厌,刚好挡住了脸。”伏在阑干上踮脚张望,那少年郎却已打楼前经过,只留下一个俊逸的背影。

      永泰郡主嘻嘻笑着明知故问:“挡住了谁?阿姊想看的是谁?”

      兰陵长公主踱到柳云卿身旁,用只有两个人听得见的声音道:“十四郎,你可知我此生最大的憾事是什么?”

      顿了顿,望了一眼男人端凝的侧影,自问自答道:“便是不曾看见你折桂摘星,似他那样。”

      她说着伸手一指那马上的翩翩少年。

      柳云卿淡淡道:“贵主抬爱。”目光却仍然追随着那个熟悉又陌生的身影。

      马上之人似有所感,蓦然回首向楼上望去。

      楼中人呼吸一窒,心跳乱了一拍。

      长公主拨弄一下腰间的玉佩,轻笑道:“当真是夺尽春光,回首一顾,倾城无色。”

      这句话却没有刻意避人,叫众人听了个正着。

      长公主靠在阑干上,乜着满面绯红的侄女笑道:“四娘,这回看清了么?”

      四公主依稀知道姑母与母亲有嫌隙,纵然天真,也生出几分警觉:“姑母又拿我取乐。”

      皇帝却道:“朕听闻今科状元郎年方弱冠,少年英俊,风姿不减柳卿当年,朕还不信,今日一见,方知此言不虚。”

      冯贵妃扶了扶云雾似的发鬓,笑道:“圣人竟还不知么?那状元郎正是柳中丞高足。”

      “当真?”皇帝微露诧异之色,看向柳云卿,“果然名师出高徒。”

      柳云卿行了一礼:“圣人谬赞。此子曾随微臣学过两年诗赋,微臣与他已有数年未见,当初也不过是略加点拨,并未教他什么。”

      皇帝又望向长公主,半开玩笑道:“你知道柳卿门下有这样俊彦,却不举荐给朕,尽拿庸才糊弄,若非柳相与张侍郎极力举荐,朕岂非错失良材?”

      长公主神色如常,莞尔一笑:“妹妹替阿兄觅得一柳郎,还不能功过相抵么?”

      皇帝指着她笑道:“柳爱卿不曾入朝时便是京都名士,名闻遐迩,声振天下,你不举荐,难道朕就不能三顾茅庐去终南山请他?倒把这功劳算在自己头上!”

      长公主笑道:“妹妹腆着脸沾沾光,阿兄何必拆穿。”

      皇帝笑道:“嫁作人妇多少年,儿子都已成人,还似年少时那般无赖。”

      长公主也笑:“妹妹如此无赖,定有个好兄长包庇纵容。”

      两人相视笑了一回,便将这话题轻轻揭过。

      皇帝转向柳云卿:“柳爱卿,不知你这位高足可曾婚配?”

      柳云卿目光微微一动:“回禀圣人,不曾。”

      皇帝道:“那几个老小儿榜下捉婿,怕要急得打起来。”

      又自言自语似地道:“当真是年少有为,只可惜出身低了些。”

      长公主若有似无地瞥了一眼侄女,悠悠道:“其父是明德十八年进士,只是未及授官便死了。”

      四公主忍不住插嘴:“那也算衣冠子弟了。”

      冯贵妃喝道:“四娘!过来!”

      四公主知道母亲动了真怒,不敢再造次,不情不愿地挨到冯贵妃身边。

      皇帝若有所思地看了看女儿,喃喃自语道:“一门两进士,可见是家学渊源。出身寒微些倒也无妨,柳爱卿高徒,定然人品出众,气质清华。”

      冯贵妃一哂:“人品如何,想来柳中丞最清楚不过。”

      皇帝看向柳云卿,眼中有问询之意。

      柳云卿微一沉吟便道:“此子有夙慧,文理斐然,援笔成章,只是轻性薄行,时常流连烟花之地。”

      皇帝微微皱眉,旋即松开:《传》云‘男女饮食,人之大欲存焉’,少年人风流些倒也不是什么大事。”

      柳云卿沉肃道;“圣人请恕臣直言,流连放荡,人所易溺,以弱冠之龄耽于声色,足见心性。”

      皇帝睨了一眼女儿,饶是他对这女儿宠爱有加,也不得不承认,这女儿并未继承母亲的美貌与风韵,姿色实在算不得多好,那少年郎既然风流成性,成婚后怕也收不了心,强行凑在一处恐怕只是平添一对怨偶,遂点点头道:“朕知道了。”

      四公主观父亲神色便知此事不谐,委屈道:“阿耶,柳中丞方才还说有数年未曾见过蔺郎,那些捕风捉影的事,也许是以讹传讹,人品如何,阿耶召见他一回不就知道了?”

      冯贵妃柳眉一拧,正欲说什么,方才一直一言不发的太子忽然道:“四妹幼时曾见过此子,莫非忘了?”

      四公主莫名其妙:“我何时见过他?”

      太子道:“当初在宫中见的,四妹还拿着个鲁班盒吵着要人家替你开。”

      四公主叫他这么一说,似乎确有个模糊的印象,详细情形却是不记得了,不过他们当年便曾说过话,可见是有缘。

      她羞涩道:“是他替我开的么?”

      太子摇头:“不是,是三……”

      话音未落,脸色忽然一凝,眼神慌乱地看向皇帝:“圣人请恕儿子失言。”

      皇帝闻言一怔,眼中慢慢浮现出感伤之色,摆摆手道:“不必这么一惊一乍的,他只是被贬离京,朕便不认这个儿子,你便不认这个阿兄了么?”

      自废太子一案后,竟陵王便成了众人心照不宣的禁忌,旁人不敢提,皇帝自己也不说起,竟似没了这儿子一般。

      此时他却忽然像个思念儿子的寻常父亲,自言自语道:“一转眼三郎也快及冠了,这些年未见,我想起他来还是小时候的模样……”

      长公主看了一眼魂不守舍的冯贵妃,慢悠悠道:“圣人可是想念三郎了?”

      这话却是只有她一人能说,也只有她一人敢说。

      皇帝一哂:“我想见他,恐怕他还不想见我这个阿耶。”

      长公主道:“父子亲骨肉,哪有什么事是放不下的。”

      皇帝捏了捏眉心:“朕有些乏了,先回宫歇息。”

      冯贵妃忙起身扶他:“妾随圣人一同回宫。”

      皇帝拍拍她手背,然后不由分说地将她手拿开:“你难得出宫玩一次,孩子们都在,别叫朕扫了兴。”

      冯贵妃只得应是。

      送走皇帝,众人各怀心思,也无心欢宴,不多时便散了。

      柳云卿与众词臣一同下楼,骑着马出了芙蓉园,刚回到府中,还未入得门内,便见一个身着锦衣的仆从等候在门边,一见他便趋步上前,拜道:“长公主殿下请柳中丞过府一叙。”

      柳云卿料到长公主会召见他,便是她不找他,他也要前去找她商议,但此时此刻,他只想一个人待一会儿,片刻就好。

      一股茫茫倦意自他心底涌出,弥漫成无边无际的荒原。

      在这晴碧的长空下,明媚的春光里,他的心里一片荒烟蔓草。

      “柳中丞?”那奴仆见他怔然,小心翼翼地道。

      柳云卿回过神来,点点头:“你去向殿下复命吧,我换身衣裳便来。”
note作者有话说
第98章 98(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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