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京十二楼》意枕孤光

3、金算盘·雷婆婆

　　房顶上落下来一个身材高瘦的中年人，他穿着蓝色的袍子，唇上一撮短短的胡子，双目炯炯有神，看着十分精明强干。
　　他站稳后，第一反应不是去看老妇人，反而朝玉姑娘拱拱手道：“不知阁下是哪条道上的朋友？”

　　他暗自凝神戒备，担心面前这白衣姑娘突发暗器，毕竟他先前打出的五枚铜板，通通被她接了下来。可是玉姑娘只是静静地坐在板凳上，她漂亮的右手食指在桌上轻轻叩着，道：“一个过路人。”

　　中年人收回手，缩在胸前，笑道：“姑娘好胆子，什么茶都敢喝。”
　　老妇人放下铲子，转过身来，对中年人喝道：“茶怎么了，老婆子在荆湖路上卖了十多年的茶，还没听说谁吃坏过肚子。”她上上下下地瞥了中年人好几眼，不屑道：“你们连湖寨的人，不也是我这小破店的常客吗？就连二当家你，也尝过老婆子的手艺吧。”

　　单凝荷听着奇怪，对玉姑娘耳语道：“好奇怪，怎么老板娘一会儿叫他金算盘，一会儿叫他二当家的。”
　　玉姑娘轻声道：“没什么奇怪的，金算盘就不能是连湖寨的二当家吗？”

　　单凝荷惊道：“连湖寨？就是盘踞荆湖路十几年，抢劫过路商人的匪窝？”她眼珠一转，咬唇道：“糟糕，二哥之前叫我不要招惹连湖寨的人……这下要怎么办……”她还想问玉姑娘“杀人蜂”是什么人，怎么一个垂垂老矣的妇人会有这么一个骇人的名号。玉姑娘却伸出食指掩在嘴唇上，示意她不要讲话了。

　　金算盘呵呵一笑，道：“我听见阁下自称姓玉――手上功夫这么漂亮的玉姑娘，我只听说过一个。”玉姑娘笑而不语，老妇人倒是惊得一跳。她仔仔细细地打量着玉姑娘，从她沾满风尘的白衣裳，薄薄的一层面纱，到她搭在一起的双手，还有那十根纤瘦的手指。
　　老妇人缓缓道：“不可能是她。虽然穿着很像……可她就要成亲了，怎么会突然来蜀地，还一丝消息都没透出来。”

　　金算盘叹了口气，道：“人人都有不得已的苦衷。我也从来没想过，会与‘杀人蜂’比邻为居十几年……既然你都可以隐居在这里，为什么她不能来呢？”
　　玉姑娘淡淡道：“出门在外，多有不便。金算盘怕是认错人了。”

　　“取的是化名么……”金算盘微微颔首，“在下错认了姑娘，真是不好意思。”
　　“不过，既然是过路人，姑娘还是请离开这里吧。在下和这位雷婆婆有一桩陈年旧怨要解决，怕误伤了姑娘。”

　　单凝荷大喜，连忙起身，便拉着玉姑娘要走。谁料一枚铜板突然打在她脚前一丈处，深深地嵌入泥地里。
　　只听金算盘冷冷道：“至于这个小丫头，今天还是不要走了。鄙人不才，想留她下来。”他的目光投向单凝荷，冰得就像腊月的雪，让单凝荷不由自主打了个寒战。
　　玉姑娘道：“你什么意思。”
　　金算盘想了想，道：“难得遇见这么一个秀气的小丫头，我想带回去，给我的那帮兄弟尝尝。”他嘿嘿一笑，“我那帮兄弟，才叫‘歪瓜裂枣’呢。”

　　单凝荷摄怔在当地，虽然金算盘在笑，可看在她的眼中，他白闪闪的牙齿，就像要择人而食的野兽。单凝荷控制不住地颤抖，她心里十分清楚，金算盘说到做到。
　　她半张着嘴，想破口大骂，可她脱口而出的却是：“你可知道我是谁吗……我，我是远风镖局的三小姐……”
　　她的声音起初呐呐如蚊，而后猛然大了起来：“我二哥是君子剑单凝风！他就在陈家渡口，你不能这么对我！他一定会杀了你的！”

　　金算盘的脸上还是挂着笑容，可这笑容里却有七分讥讽的意味。他礼貌地道：“君子剑，真是了不起。如果别人知道君子剑的妹妹是个人尽可夫的妓口，不知道还会不会觉得他了不起。”
　　单凝荷的心沉了下去，她望向老妇人，眼里满是祈求。金算盘和这老板娘有旧怨，说不定她会出手救人。
　　老妇人在安安静静地洗她的碗，仿佛没有听到金算盘的话一般。她眼也不抬，却让单凝荷的心越发沉了下去，沉到谷底。

　　茶棚里响起了一阵抽噎声。
　　单凝荷的脸上已经全是泪水，可她颤抖的身体却忽然平静了下来。她梗着脖子，心想：“也罢……既然我命中注定要死在这里，死之前一定不能丢了二哥的脸！……二哥啊二哥，我要是听你的话，乖乖呆在客栈，不乱跑，就不会死在这里了！”
　　单凝荷心里乱得很，一会儿想着二哥他们知道自己的死讯后该是多么伤心，一会儿想着爹爹会不会还怪她没用……她甚至对玉姑娘有了三分的怨恨，如果不是玉姑娘的马太灵骏，她怎么会追出来！
　　单凝荷心里一惊，哀哀叹道：“单凝荷呀单凝荷，命该如此，你为什么要去怨别人……”依她原本张扬的性子，绝不会说出“命该如此”这样的话。可此刻单凝荷万念俱灰，谁还能管一个快死的人说什么话呢？

　　只听金算盘道：“姑娘，你还不走？”
　　单凝荷一个身形不稳，却是被玉姑娘拉着坐回了椅子上。
　　玉姑娘慢条斯理地把玩着剩下的那根筷子，道：“老板娘要请我吃茶，我还没吃着，为什么要走。”

　　金算盘的眼神骤然一冷，道：“就为了一个素昧平生的小丫头，姑娘难道不知道连湖寨的名号么？”
　　“知道。”玉姑娘笑笑，“可你却不知道我的名号。”
　　金算盘心内大惊，厉声喝道：“你还说你不姓玉！”
　　玉姑娘却道：“谁和你说这个名头了。”

　　坐在玉姑娘的旁边，单凝荷的心突然平静了下来，她道：“那你说的是哪个名头。”
　　玉姑娘笑道：“多管闲事。”
　　“就这个？”单凝荷又是惊讶，又是失望。
　　金算盘冷冷道：“姑娘拿在下开玩笑呢。”

　　玉姑娘道：“我若不是多管闲事，这时候就该到前面的陈家坡了。”她摇摇头，叹道：“明明还有急事，我却改不了这性子……”

　　金算盘哼了一声，暗忖到：“这两个丫头留着也是碍事，不如先解决了她们！”
　　他眯着眼睛，不住地打量着玉姑娘，却发现她的坐姿看似随意，却守住了周身要穴。他若是出手偷袭，十有八九不会得手，还很有可能被对方反击回来。
　　金算盘心中想了不下十余招，却没有一招有把握出手。他陡然一惊，竟然有股束手无策之感。

　　金算盘转念一想：“这姑娘功夫过人，必定不是寻常之辈。我和她交手，且不说会不会惹上麻烦，倘若这时候受了伤，岂不是让这个贼老婆子白捡了现成的便宜。”便回身对老妇人道：“雷婆婆，我看，还是先解决咱们之间的事吧。”

　　老妇人道：“我和你，有什么事情？”
　　金算盘道：“在下找了你十数年，没想到你竟然有这个胆量在荆湖路上隐姓埋名。雷婆婆，把自己的容貌身形整成这副模样，在下真是佩服佩服……杀兄之仇，一日不敢忘，贼老婆子，纳命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