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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2、木已成舟 ...

  •   柳侯早年的身体极为强健,她身上的毛病,大多是因为生子期而染下的。

      为了生阿好,她九死一生,原本不该再孕育其他孩子的,偏偏阿好有那样的预言,为了不让王室血脉断绝,她不顾巫医们的反对,又怀上了一个孩子,就是子期。

      柳侯好强,从来没有因为病痛表现出过一丝软弱,也没有因为生子期带来的病痛而怨怪过儿子,在她看来,所有的一切都是她自己选择后的结果,犯不着迁怒其他人。

      但现在,她的小儿子,却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舅舅闷死了自己的母亲,脸上除了不安与惊惧,并无多少悲戚。

      “怎么?我可是为了你杀了她的,你那是什么眼神?”
      怀桑站起身,一回头,就看到子期像是看怪物一样看着他的眼神。

      “我给你匕首时教你的话,你没听进去是不是?”
      他像着子期,像是看着一个被惯坏了的孩子,“你以为外面的殷人为什么愿意忍住怒火,跟着我到这里来?”

      子期现在已经充分理解了什么叫“面慈心狠”,此时被怀桑的目光扫过,连看柳侯尸身一眼的勇气都没有。

      无论事实如何,怀桑做下这样的事,又用的是为自己的借口,他不但杀了殷人,现在还涉嫌“弑母”。
      作为怀桑的“共谋”,一旦事情被揭发出去,只有拿脑袋去祭天了。

      他跌坐在地上,脑子里已经一片空白。

      “别害怕。”
      怀桑竟然还能像是前些时候安慰他那样,好声好气地安抚着受惊的外甥。
      “就算出了什么事,还有我挡着呢。”

      这和上一次的场景何其相似?

      上次怀桑这样说的时候,是教他像个男人那样去战斗。

      那时候的他对此感激涕零,仿佛看到了殷人描述里那种庇护孩子的强壮父亲,满心都是对舅舅的孺慕之情。

      他的怀里甚至还揣着上次怀桑送他护身的匕首,可刚刚母柳遇害时,他好像彻底忘了自己还有救人的能力。

      刚刚那一幕,怀桑再一次用自己的行为深刻地教导了他,让他知道什么是“男人的战斗”。

      如果说母亲的力量是包容、是平衡、是休养生息孕育万物;
      那父亲的力量,就是进攻、是掠夺、是杀戮,是终结一切。

      他知道自己该因为舅舅杀了亲生母亲而愤怒,该因为对方利用自己而忌惮他的可怕,可不知为何,当亲眼见到这一幕时,他的内心中却涌动出对这股力量的渴求和着迷。

      或许这原本就是深埋在他们血液里的东西,此刻正因为这场杀戮而被惊醒,并为之共鸣。

      一样的场景,不一样的心境,却同样让子期惊惧的心渐渐安定下来。

      “那,现在我们该做什么?”
      子期移过脸,没有看那方软垫的方向,小声地问。

      “做什么?”
      怀桑“嗤”地笑了。

      “我们什么都不做。”

      接下来的时间,子期就看着这位舅父开了半扇门,仿佛什么事都没有发生一般领了个殷人进来。

      那个殷人他认得,他叫“岐”,是殷国的医官,从小就照顾王女和自己的身体健康,阿好小时候目力不好身体虚弱,就是他调养好的。
      包括他喝的那些乱七八糟的药汤,大多也是出自他手,所以子期一看到这人,嗓子眼就下意识地发苦。

      岐深受在庞的殷人信赖,又是习医术的,所以他只进来看了柳侯一眼,就知道柳侯已经死了,当即震惊的连退了好几步。

      等反应过来时,他忍住心底对柳侯的惧怕,小心翼翼地又检查了一遍,才发现柳侯是真的死了,而且刚刚咽气不久。

      到了这一刻,他哪里还能不知道怀桑承诺殷人的“诚意”是什么?

      这下,他看子期的表情不再是看着白眼狼的嫌恶,而是一种“待价而沽”的兴奋、

      “王师有什么用到我等的地方吗?”
      两方都心照不宣地再也没提起什么贞人玖的死,好似那就真的只是一场意外。

      “我听闻殷人有一种方法,可以保持尸体在盛夏而不腐,能否请你们出手,暂时将柳侯的死讯隐瞒一阵子?”
      怀桑也不绕弯子,直接说出了自己的请求。

      “你们这里没有冰窟,以现有的条件,最多维持尸身几天没有变化。”
      歧忙摆手。

      “几天?”

      “你们这里产盐,有这样的便利,大概能拖八天。”
      歧估算了下,又补充道,“而且要完全让人看不出来不可能,最好不过是保持面目如常,能够见人。”

      柳侯年纪已经很大了,身上的皮肤干瘪枯燥,又因瘫痪在床而骨瘦如柴身有异味,相比起其他的尸身,更好处理一些。

      “八天……”
      怀桑掐指一算,算出第八天正好是王女出发前往王都的那一日,满意地点了点头。
      “八天足够了。”
      从头到尾,子期都像是个局外人一样眼观鼻鼻观心地跪坐在那里,没有人在意他的存在。

      他们像是在讨论如何腌制市集里的大白菜那样,商议着如何处置柳侯的尸体。

      子期终于忍不住看了躺在那里的母亲一眼。

      生前那般强势的人,一旦身死就什么都不是了。

      她还活着时,王师怀桑像是条最忠心的狗那样跪舔着她这个主人,丝毫不避讳男女有别,连最不堪入目的污物都由他亲自处理。
      她怎么也想不到,自己养的最听话的那条不是狗,而是只狼,最后会这样重重咬她一口。

      “我绝不要也沦落到这种地步。”
      子期咬着牙,在心里发誓。
      “无论如何,我绝不能死,谁也不能让我死。”

      “我们替你瞒着,冒着危险帮你处理尸身,能得到什么?”
      殷人“歧”确定了怀桑不是随便出手后,开始索要应有的“诚意”。

      “等柳侯‘不幸病逝’后,我会以王弟的身份宣布柳侯的‘遗命’,扶持子期继位。”
      怀桑早有准备,不慌不忙地应对。

      子期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倒吸一口凉气,向着舅舅看了过去。

      他怎么也想不到,对方操劳了这么多年,隐忍了这么多年,最终竟然要把他送上王位。
      他做了这么多,自己坐那个位置不是更好?

      同样的问题,殷人也问了。

      “我坐不了那个位置。我只要说出柳侯将王位传给我的‘遗命’,那就等于直接告诉所有人柳侯的死有问题。”
      怀桑不知是该好笑殷人的单纯,还是可怜子期遇到这么一群脑子不清楚的辅佐之人,“何况在我之上,还有个姐姐母嫘,按照我们庞的规矩,就算柳不传位给儿女,也轮不到我。”

      “既然如此,那子期难道就能坐得了这个位置?”
      殷人在庞奋斗这么多年就为了能让子期“上位”,不得到肯定的答复,不会会轻易罢休。

      “我自有我的办法。”
      怀桑却不愿多说,只做着许诺,“如果我没办法让子期登上王位,你们大可以当众揭穿我,将柳侯的死推到我身上。”

      话说到这份上,不可谓诚意不足,就连殷人不再坚持让他再许诺什么了。

      何况若没有这位深受国人信任的王师协助,子期想要就此得势,也无疑是痴人说梦,现在得罪这么大一座靠山实在是得不偿失。

      “你们说了这么多,难道就没想到过王女好吗?”
      一直旁听着他们讨论的子期终于忍不住,大着胆子提醒他们。
      “国人们明明更支持的是我的姐姐吧?”

      “连王钺和令旗都在她手里了,哪怕有母亲的‘遗命’,他们应该扶持着上位的人,难道不是王女好吗?”

      听到这位少年王子的话,怀桑和歧对视了一眼,都哈哈大笑了起来。

      这样带着嘲弄和耻笑的笑意实在伤人,哪怕子期再怎么惧怕这两位“大人”,依然恼怒了起来。
      “我,我哪里说错了!”

      “谁告诉你,一位国君的继任要和国人有关系?”
      殷人歧摇着头,“王又不是国人推选出来的,民心这种东西,在这种时候……”

      他不屑地笑。
      “什么都不是。”

      “谁告诉你其他公卿都会支持你的姐姐?”
      怀桑更是眼泪笑得都要出来了,“你还是太单纯,你看着,多少人巴不得破坏你姐姐这次的朝贡,就为了让她不能平平安安的回来……”

      “支持你的人固然不多,可一旦有让你姐姐丢掉王位的机会,出手的人更多。”
      他拍着外甥的肩膀,眼中隐含讥诮。
      “否则,你以为柳侯为什么不早早地传位给王女?”

      一个缺粮无钱又指挥不动人的国君,不过是摆在王座上的花架子,就像……

      怀桑看着子期,笑得满怀深意。

      他们像是打着无人能懂的哑谜,旁若无人的笑话着子期的稚嫩,而提出发问的子期只能羞一阵,恼一阵,偏偏什么都不懂,也不敢多问。

      毕竟已经是深夜,就算知道的人再少,殷人如果在柳侯寝殿里逗留太久也不合时宜,所以当一些细则商讨的差不多后,怀桑依然摆出之前那副忠心耿耿地样子,和子期一起,送了那位殷人出门。

      绝大多数的殷人将不会知道此时此刻的汤宫里发生了什么骇人听闻的事情,他们只知道他们是为贞人玖的枉死而来。
      而柳侯和怀桑为了保护孩子,不得不将子期留在汤宫,然后殷人们会为了这件事不停面见柳侯,再传出柳侯身体不适不想见人的消息。

      其中的设计,一环扣一环,足以掩盖柳侯这么多天不见人的真相,如果他们的计划不出纰漏,说不定真能瞒过去。

      “真会这么顺利吗?”
      子期忍不住抬头问怀桑。
      “王女马上就要出发了,她和出使王都的人难道不会来拜见母亲吗?”

      作为“被母亲保护”的对象,子期这段时间也不能离开汤宫,怀桑甚至不允许他离开自己居住的偏殿。

      他不知道怀桑是为了更好的控制他,还是担心他会不小心走漏了风声,但他知道,上了这条船,这辈子都没办法下来了。

      何况对于那个位置,他也不是没有野心。

      可子期的心里还是惴惴不安,总觉得没那么容易。

      “如果是以前,柳侯这么多天不露面也不出门,肯定是会引起各方怀疑人的……”
      怀桑嘴角带着一抹得意的笑容。
      “但她之前在庞宫避不见客,为此重重发落了敢逼宫的几位公族,王女还砍了御官的脑袋,这事情刚过去没多久,绝没有人敢再顶着柳侯的怒火,过来试试自己脑袋够不够硬。”

      子期不敢置信地抬起头。

      想到这位舅父曾经寸步不离地守在柳侯的门口,连王子王女、诸位公卿臣工逼问时都没退开一步,给所有人留下了只忠心柳侯一人的印象时,他的全身陡然生凉,寒气往骨髓里直冒。

      他,他竟连那个时候都算计到了吗?

      怀桑却没注意到子期的恐惧,依然安抚着他。

      “等你的姐姐离开了庞国,木已成舟,就他们朝贡的那三百个人,能翻出什么水花来?”

      “再说……”
      这位用几十年时间在庞国建立起好名声的男人,抬起头,遥望着王都的方向。

      “她能不能到王都,还不好说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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