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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6、祸国宠妃(7)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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继宫中传出消息,顾命大臣右仆射江佑、侍中江祀被突然革职为民,皇帝陛下已经连续十几天不见人影。
大臣惊惧哗然,纷纷议论,江氏兄弟对皇帝的荒唐行为早就多有劝谏,说不定什么时候已经招致了皇帝和亲信佞臣的记恨,此次说是革职,不如说是软禁,保不准哪天就成了刀下亡魂。
江府一夜之间被收回,家产财宝尽数充公,可怜江府百十口人连夜搬离府邸,却被勒令不许离开京城,禁后各府府门紧闭,竟是连落脚的地方都没有。
而这些天的战战兢兢中,皇帝根本没有上朝处理政务,所有大臣只好朝见时按时来候着,面对着阴阳怪气的佞臣,从上午等到晚上。
那些上奏的奏折,却如同石沉大海,再没有一点音信了。
而此时,托莲贵妃的福,原本酷爱涉猎和奇装异服的皇帝,已经连着十几天中在芳乐苑中巡查游荡,玩得不亦乐乎。
听说皇帝还亲自开了一间肉铺,自己持刀卖肉,让莲贵妃当街卖酒,此事传到民间,一时被茶庐饭馆中传为笑谈,甚至有人编唱出歌谣:芳乐苑,种杨柳,至尊屠肉,贵妃酤酒。
而此时,先帝灵柩停灵期已到。
不出群臣所料,皇帝根本不在乎他老子的灵棺什么时候出殡,什么时候下葬,只草草让右将军萧坦之代他随钦天监送棺出宫。
……
“你也不怕逼急了其他大臣。”
安夏一手拎起砍骨刀,细小的手捉住刀柄,竟也十分稳当,就见她玉白的小脸上一片宁静神色,只是嫌弃地看了眼萧宝韫,接着手起刀落,把案板剁得砰砰响。
肉块的血砰溅起,落在她白润的手臂上,染红了罗艺的翩翩袖摆,还有几滴血点溅到她的额头,羊脂一般的肤色衬着这两点刺目的红,在眼光下显得狰狞又妖冶。
也不知道编歌谣的人看到这情景会不会掉了下巴。
萧宝韫嗤笑了一声,抱臂站在一边:“那就都杀了。”
他眼睛一瞬不瞬地看着安夏——美人染血,别有一番风情。
那种嗜血的快感又在蠢蠢欲动,让他想起他放在大缸里的浇了油的老鼠,鼠爪“嗤啦嗤啦”地挠着缸壁,火把扔进去的时候,蓦然腾起的火焰和尖叫声。
安夏额头直跳:“天下人那么多,总有不听你的,难道你要都杀了。”
“有何不可?”
“连我也杀?”
萧宝韫顿了一下,似笑非笑道:“看你表现。”
他得到了一个娇俏的白眼。
萧宝韫轻笑了下,目光转到其他地方,看着这人来人往,不知怎么的就想说点什么。
“你知道吗,莲儿,我小时候就不喜欢读书,也不喜欢跟人说话,最喜欢玩的游戏是在宫里抓老鼠,一抓一晚上。你看着这皇宫这么富丽堂皇,实际上不知道藏着多少鼠洞,它们晚上爬出来,昼夜颠倒,偷吃东西,撕扯人的衣服,像下水道和阴沟里爬出来的杂碎。”
安夏没说话,只皓腕上一只玉镯上的金鱼儿相撞,发出细细的叮铃铃的声响。
萧宝韫望着她,微微眯起眼睛:“我最喜欢抓到老鼠的那个时候,将它的尾巴攥在手里,让人按住它,然后用刀撬掉它的牙齿,那畜生就会像人一样发出惨叫。”
“很有意思,不是吗?等它喊够了,我再把它们一起浇了油,扔进大缸里,往里面扔一根火把。”
“‘嗤’的一声,一切都干干净净。”
“这真是最好玩的游戏了。”
安夏突然开口,微敛的眼眸黑沉沉的,将手中的肉排翻了个个:“你要是真想让它们死,就让它们死个痛快,算个解脱,也算是尊重。你折磨它,焉知有一天它会不会折磨你。”
萧宝韫哈哈两声,唇角冷冷勾起一个不屑的弧度:“一只老鼠而已……永远,都不可能。”
安夏沉默了半晌,抬眼打量了他一下,摇了摇头。
萧宝韫被她这目光看得火气,压着语气道:“你什么意思?”
安夏撇了下嘴角,脖颈白白,纤腰细细,仿佛春日里一枝嫩黄花蕊。
她放下屠刀,舒了一口气似的,轻轻跺了跺脚,然后走到一边坐下了。
“太累了,你来替我吧。”
萧宝韫盯了她一会儿,见她不甚疲乏地捏了捏小腿,嘴角一抿,沉默地站到了案板边。
知道站不久还非要逞能,呵,这个女人。
他盯着眼前的肉排,突然觉得有些无从下手。
瞟了一眼安坐在一旁的娇小身影,他咬了咬牙槽,心里想象着这是那帮大臣,举起刀便乱剁了起来,猩红的血汁溅起,发出了“咚咚”的沉重声响。
过了半晌,他突然开口道:“今天父皇的灵柩运出宫去了。”
安夏托了宫女送上的一盏茶盏,伸舌尖探了探,觉得温度正好,这才眯起眼儿细细嘬了一口。
袅袅的云气飘散开,映着朱唇皓齿,一双明眸也似乎也被染得水润润的。
一口喝罢,她砸吧了一下嘴,转脸歪了歪头:“嗯?”
萧宝韫念了声该死,垂头将手里的肉排剁得咣咣响。
一个宫女壮着胆子来到这家肉铺前,看了一眼面色如霜的皇帝陛下,和一旁巧笑焉兮的贵妃娘娘,脚下一僵,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萧宝韫冷冷地瞥了她一眼:“什么事?”
小宫女被他眼神吓得一哆嗦,咽了口口水:“奴婢……不,我,我想采买些牛肉回去。”
黑面神头都不抬:“不卖。”
小宫女快哭了。
自从建起这道市集,皇帝就下了道旨意,从今往后六宫采买都在此处,违者斩立决。
可今日她们主子突然想吃牛肉,偏偏小厨房里没了新鲜的,就赶紧催她来买些回去。
谁知道来得太晚,其他铺子又早就卖完了,只剩这一家肉铺,想来白天也没人来买,里面外面明晃晃地装了许多牛羊猪头,都快堆到地上了。
安夏见宫女被萧宝韫一声喝得退了一步,恨不得当场给他跪下,不由翻了个白眼。
她站起身来,将他挤到一边,嘴里还埋怨地嘀咕道:“生意都不做,哪像个开肉铺的。”
转面执起刀,向那宫女问道:“要多少?”
宫女原先看她在酒坛子那坐着,以为她只是看着,现下看来,竟然是贵妃亲自持刀的?
小宫女快吓傻了:“五……五斤。”
“这么多。”安夏一声喃喃,心想也不知道哪殿的宫人,主子居然吃这么多。
她细白的手指握住刀柄,比划了一下,轻飘飘抬手,登时砍下了齐齐整整一块整肉,跟方才萧宝韫胡切乱剁的血肉模糊的一团比起来,高下立现。
安夏很满意,萧宝韫又黑了脸。
眼睁睁看着她扬着一张秋水面孔,勾着狐狸眼,喜滋滋将一大块肉过了称,又收了银钱,笑得眉眼俱开,萧宝韫忍不住抿起唇角,别开目光去。
太傻了,太傻了。
他清了清嗓子,声音少见地有些犹疑:“你……想不想出宫?”
安夏正数着香囊里的银钱,闻言鼻头一翘:“不去。”
萧宝韫看她一眼,面色一冷,轻哼了一声,开始自说自话:“听说新开了家酒楼,是北方菜式,反正没事,不如去尝一尝。”
“我还要卖肉数钱,才没那个闲功夫。你要是想吃,今天晚上叫御膳房的厨子做不就行了。”
萧宝韫抿起嘴唇,顿了半晌,还不死心:“城内有一李姓人家,我听说他们庭院里有一棵撒金碧桃,养得极好,树干紫红,花瓣层叠,这两日正要开,不如我们去将它挖了种在婧辰宫,以后每年就能见了。”
安夏手下动作细微一顿,心道作死小皇帝又要去烧杀抢掠了,眉头一蹙,回了一句:“我又不爱看花。”
萧宝韫望着她白白的脖颈,双颊在渐西的阳光下,映出浅浅的红云颜色,不知怎么的就脱口而出:“可是我想带你去看花。”
一言出口,他立即紧紧抿紧嘴唇,脸上浮现懊恼神色。
这都说的什么胡言乱语!他今天不过闻了些酒,就迷糊成这样,当真是魔怔了。
萧宝韫一拂袖子,迅速转过身去,也不管安夏什么脸色,急匆匆地就要回宫去。
“不去就不去吧。”他低声道:“本来也没什么好看的。”
原本他今日专门命人在道路两边设起了屏除,还派了军队看守,现在却意兴阑珊起来。
改日再去吧,自己一个人反倒还落得自在些。
谁稀罕跟她一起去。
他迈步要走,冷不防被一只小手扯住衣袖。
萧宝韫顿了一下,转头看过去,就见安夏正眨着眼睛,仰头看他,细秀的眉毛翘起,乌黑的眼睛一瞬不瞬地望着他。
“再好的桃花也没我好看,”她红唇微微嘟着,眼睛晶亮,像抱怨又像撒娇:“你看它还不如看我。”
“倒是有些饿了,突然想吃北方的馆子。市魁大人,带我去?”
萧宝韫看着她,突然笑了。他伸指在她额上轻轻弹了一下,语气低柔:“好,带你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