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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7、第七十五章 ...

  •   方过晌午,窗外蝉声不绝。黄狗不争躺在树荫下伸着舌头,蔫蔫萎靡。

      骄阳似火,刚烈的日光似要将满树绿叶都灼出孔洞来。只看树下的点点光圈已目眩,邵景珩抬起一手揉揉太阳穴,心下纳闷:这般天色,那人却何来的逸致钓鱼?

      身后传来脚步声。

      转回案前坐下,邵景珩面色慵懒:“有何消息?”

      来人俯首:“禁军暂无动向,然小的以为今日这一趟,殿帅还是不去为好!玉津园临近步军司大营,万一有何不测,恐应对不及!”抬眸,音色愈谨慎:“据探子回禀,丁知白这几日专注复阅前时的一些文书案卷,且就多事下询,其中便有振兴军调防一案!若他深究,当是不难发觉异常,这般,还恐……”

      “还恐今日玉津园之行,乃是一个局,目的为请君入瓮。”邵景珩抱起双臂在胸前,口气倒清淡。沉吟片刻:“当下玉津园内外可见异动?”

      “暂未见不妥。”黑衣人稍稍直身,“然此也在情理中!为防事泄,自不能堂而皇之令兵将入驻,内中若果真设伏,则当是昨日甚更早已为布局。”

      邵景珩稍见犹豫,半晌,缓缓:“时辰尚早,容我忖一忖。”

      不知多久沉寂。

      远处的钟声飘荡来,将案前人微微一惊——竟已申时!

      日头稍偏,终有微风透窗进入,可惜依带燥意,于纾人烦绪并无成效。

      “殿帅,”黑衣人再现身,“御驾已出宫前往玉津园,您若不去,此刻便当想一托辞命人前往通禀了。”

      揉揉眉心,邵景珩起身:“备马!”

      半个时辰后,玉津园。

      日影西斜,夕照映水。微风过湖,撩荡绺绺清波。

      凭栏啜茶,目光凝远,穆昀祈若有所思。

      “陛下,”走近的内侍在后回禀,“邵殿帅半个时辰前本已出门前来,然中途……”

      眉峰一跳,穆昀祈面色倏冷:“中途怎了?”

      “中途……却又折返了。”内侍轻声。

      “折返?”穆昀祈猛然起身:“可知何故?”

      闻彼小心:“皇城司回禀,邵殿帅中途被亲信侍卫追上,听了其人一番话,便随之原路归返。当下遣人来禀,道是忽而抱恙,今日不能伴驾垂钓了,就此告罪!”

      “抱恙?”穆昀祈略斟酌:“可知那侍卫与之道来何事?”

      内侍眸光垂低:“暂还未知,但当下另得一讯——邵忱业去往邓州途中遇刺,伤势甚重,当下生死未卜!”

      心一沉,穆昀祈张口无言,半晌一拂袖:“回宫!”

      马不停蹄赶回,穆昀祈顾不得换下被汗水浸湿的衣裳,径直往垂拱殿召见张仲越、丁知白、赵虞德三人。

      赵虞德既知前情,当即否认皇城司与邵忱业遇刺案有关。张、丁二人但闻邵景珩前往玉津园途中半路折返,双双变色——无论邵忱业遇刺一案内情如何,出在此刻实是火上浇油!邵景珩反悔退避,显是起了疑心,看来不是釜底抽薪之计走漏了风声,便是邵忱业遇刺引他自危。

      张仲越当机立断,奏请继行前计:即刻诏令邵景珩入宫觐见,若之不从,便令皇城司就地拿人,一面令步军司调兵前来护卫皇城,以防不测!然丁知白却以“内情未明,轻率举动或引发兵祸”为由,驳他此议,乃自请往邵府一探虚实,阐明邵忱业遇刺非皇城司所为,就事好生安抚之,以消其不忿、解其疑虑,或可免除干戈。

      张仲越却对此嗤之以鼻:“兵贵神速!但此间有个万一,吾等便连唯一的先机也至错失,只得坐待邵氏逼宫,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彼时再懊悔兴叹,自还晚矣!”

      二人正相争不下,忽闻郭偕带一女子在外求见,道是事关归云谷谋乱一案,有要情上达天听!穆昀祈自命宣进。

      见了人,穆昀祈乍诧异:此女竟是顾怜幽!而照她自己所禀,“顾怜幽”也好,“顾娥”也罢,皆不过为掩人耳目的假名而已,实则她本姓唐,小字黛云,乃前凉州知州唐廷诲之女!

      “唐廷诲?”穆昀祈似耳熟。

      丁知白看众人皆露惘色,忙进奏:“唐廷诲确曾任凉州知州。彼时正值羌胡猖獗,屡屡犯边,唐廷诲御敌无能,且中胡匪议和之计,大开城门令贼长驱直入,荼毒百姓,而其身为一州之长,不思挺身报国、护卫百姓,反是苟且偷生,任贼匪在城中大肆烧杀劫掠而无所作为,后我官军赶去击退胡贼收复失城,唐廷诲自知罪责难逃,以免受惩,怀愧自尽!”

      “竟有此事!”穆昀祈面色一凛,显生怒意。

      唐黛云见下情急,竟贸然争辩:“先父是为儒士文人,或是不通兵策,然却并非不通世情常理!彼时胡匪逼城,若非敌我人数悬殊,先父又怎会轻易答应议和?且说事后朝廷追究,先父固然要因轻信而担失城之罪,然果真评断下来,却也未必就无生机,倒是人若一死,乍看一断百了,实则却功罪深埋,任人臆造!先父素重清名,陛下试想,就此怎会一言不辩轻易寻死,留待身后是非不清、功过不明呢?”

      经他二人这一番“论战”,穆昀祈倒是想起来:当日与赵虞德曾提到过台谏上疏弹劾邵景珩在西北独断专行、肆意杀戮之事,而这唐廷诲,便是他等口中的枉死者之一!略一沉吟,看向女子:“你言下,是以为汝父之死别有隐情?”

      “正是!”唐黛云目光转凌厉:“奴家今日面圣,便是要陈明内情,为父鸣冤!”

      穆昀祈点头:“说来听听。”

      女子从命:“当日胡匪来犯,原当守卫凉州城的精兵强将却都于早先北去攻取黑岩寨,城中留守兵马不过数百,胡匪人数却数倍于我,先父生怕胡匪攻破城池后屠戮百姓,一时耳软轻信了胡人议和之言,竟是开门揖盗、引狼入室,此实不该,即便为人子女,吾也绝不敢当圣前颠倒黑白、混淆视听,为父强辩!而我所以不服,乃因此事绝非如外所传,罪责皆在先父一人!”目光一闪:“陛下却不好奇,凉州是为边关要塞,为何正值外夷来犯时,城中兵将却只寥寥数百人?”

      看她质问的目光扫过自己,丁知白即回:“凉州本有守军五千人,而在胡贼来犯前两日,城中精兵受命前往偷袭羌胡在南口的军需要塞黑岩寨,此一役至关紧要,必要取胜!而彼时贼军猖獗,不时犯我边城,兴州、肃州、宣州等,皆受其害,只凉州守军骁勇,素有威名,因此少受滋扰,遂臣才纳下属之议,以凉州之兵北上攻取黑岩寨,却未料胡匪此隙来犯,以致事出。”

      “这般说,丁相公亦不否认,失城一事,除却先父失职之因外,亦有兵马不足之由?”唐黛云追问。

      丁知白正色:“彼时我得知凉州遭困,曾快马加鞭令人传令唐廷诲,无论如何要死守城池,援军至多两日后可抵,然他得令不行,实是罪责难逃!”

      “那敢问丁相公,”女子咄咄相逼,“就此一失,依律法来断,先父当领何罪?是否必死无疑?”

      “这……”丁知白略迟疑,“失城之罪虽大,然看在其是无心之失,本意也是为保全城中百姓,丁某事后虽会弹劾之,却也会据实陈明内情,以求从轻发落。”

      此话显中女子下怀,接言:“我朝素有轻罪文臣之例,遂到底,先父多是落个罢官流放,既是罪惩相当,自也心安,又何必急于求死?”向上一拜:“陛下明鉴,先父虽非英豪,却也绝非无担当的懦夫,其人之死,当存蹊跷!”再谓丁知白:“相公见谅,奴家还有一事相询,当日在西北,向相公谏言、派出凉州守军攻取羌胡城寨的,乃是何人?”

      面色轻变,丁知白沉吟片刻,终还如实:“是彼时的凉州通判,邵景珩。”

      面色一凛,女子高声:“罪臣之女唐黛云,为父鸣冤,告殿前司都指挥使邵景珩杀人代罪、拥兵谋反!当初其人因计失算,调兵北上,只留区区数百人守城,才致凉州失守,而后他为自开脱,将罪责推于先父一身,且因先父对其在外的不臣之举早有耳闻,为绝后患,又逼令先父自尽;如今其人手握重兵,狼子野心凸显,不日将举兵谋反!”

      一言既出,将殿中几人震得面面相觑。

      “汝出此言,须有证据!”丁知白强作镇定。

      女子胸有成竹:“奴家敢来,自不空手!我有一证,因带入不便,当下在外间黄门手中,陛下可命人前去查看。”

      赵虞德领旨前往,片刻而归,面色凝重:“回陛下,那证物乃一人首级,臣细辨了,当是前时牵进归云谷藏兵案的羌胡咯泯部首领尔朱宽!”

      众人又一震。穆昀祈讶色在脸:“此物何处得来?”

      女子回:“是奴家在邵府后院的花圃中挖得。前些时日,奴家发现邵家后园的小屋内藏有一生人,询问下彼者自称是新来的花匠,然我看他全不通园艺,因是生疑。前日奴家经过后园,凑巧听闻其人正与邵景珩争执,似是邵景珩至今不肯践诺送他北归,这胡人因是恼起,扬言要自行闯关离京!邵景珩无奈答应三日后送其出城,然他才离去,便有两黑衣人潜入胡人所居的小屋,不多时拖着一具尸首出来,奴家见下惶张,转身逃离,后越想越不甘,遂壮胆在夜间遣回后院找寻,果循着血迹寻到了埋在花圃中的残骸,忖来此是指证邵景珩作恶的实证,遂将这头颅起出,今日凑隙逃出邵府,欲往开平府鸣冤,孰料半途遇人追杀,幸得郭将军搭救,我心知事大,遂求他带我入宫面圣,以将隐情直达天听!”

      郭皆承认:“今日臣本是伴嘉王入宫,路遇这位娘子求救,道是遭人追杀,吾等初还不信,不料转瞬便有暗矢飞来,臣急令侍卫击退刺客,为防不测,且将嘉王原路劝返,因事急不敢耽搁,便擅作主张径直将这小娘子带来面圣。”

      穆昀祈垂眸有所思。

      片刻沉寂。

      丁知白先起质疑:“邵景珩行事素来谨慎,莫说其人何以将尔朱宽收留入府,且说杀人后不将尸首移出尽早灭迹,竟还浅埋园中,此非智举罢?”

      女子情急:“奴家所言,无一不实,若陛下于此存疑,请即刻派人往邵府挖取尔朱宽余下尸身残骸,若无所得,我愿以死抵罪!”

      穆昀祈眉心愈紧,看向一侧侍立的赵虞德:“皇城司找寻尔朱宽日久,何以未尝发现其人入城藏入邵府?”

      赵虞德忙告罪,道:“臣命人搜寻尔朱宽时,距归云谷案发已过去数日,尔朱宽彼时或已入城。”看了丁知白一眼,“至于移尸,想来并非他不想,而是不能!因皇城司近时已派人盯守邵府,于此邵景珩想必心知,遂不敢贸然举动,万一将尸首送出时被发现,岂非自投罗网?”

      唐黛云趁势再进:“请陛下即刻下旨搜查邵府,即便邵景珩当下还不及将尔朱宽的尸首外移,但他既派人追杀我,便是已知我探得内情,再拖下去,唯恐他要毁尸灭迹啊!”

      心绪纷乱。环顾过众人,穆昀祈抚额闭目:“汝等先退下,容朕……”言未尽,却见内侍匆惶而入,急禀:“陛下,皇城司探子来禀,道邵殿帅方才带近身侍卫十数人策马出了殿前司,直向城南禁军大营而去!皇城司急派人追赶,然已截之不及!”

      “什么?!”张、丁二人面色俱白。

      穆昀祈似在梦中,一时迷离,耳边只闻众人喧喧哗然之声,却皆入不得心去,耳中回响的,是曾经夜静风轻时,那人带笑而出的一句句暖言软语……话犹在耳,兵戎已见??

      “陛下,时不容我,请速下决断啊!”张仲越的声音震彻殿宇。

      站起身,穆昀祈定视下方,一应顽念杂绪已然烟消云散:“传旨,令步军、马军司即刻调军入城——平乱勤王!”目光冷挚,不怒自威。

      丁知白领旨携郭偕迅速离去(1)。张仲越再进言:“陛下,待步军、马军赶来勤王或已不及,遂当下还请先行离宫,往西城外最近的步军司大营一避才是上策!”

      看来也只得如此,穆昀祈即命赵虞德准备。孰料其人才去片刻,便遽惶而归,随身带来一坏讯:西城的金水码头已有殿前司两百捧日军现身,正往梁门赶去,梁门守城禁军不足百人,城门多半已难保!

      张仲越终难再持泰色:“怎会这般?邵景珩最快此刻也才抵军营,况且捧日军出如此大的动静,皇城司怎会丝毫不察?”

      赵虞德懊恼:“因这两百捧日军并非发出自殿前司禁军的城中大营,而是自州河的两条船上下来!臣推测,当是前两日他便已定计,令这两百人分流乔装后上船,在州河上漂流至今,一旦收讯,便即刻下船攻取城门!”

      事已至此,再多悔恨也是无用,张仲越恨恨甩袖:“那便走北门,绕些路而已!”

      赵虞德苦叹:“守卫北城门的乃是殿前司的天武军,出不去啊!”

      张仲越咬牙:“那便往东!”

      赵虞德依旧摇头:“来不及,东门距此有近十里,虽说步军另一大营及马军两营皆在城东,然邵景珩此刻当已抵城中的军营,他此刻发兵,吾等前去或与之迎面相遇,即便绕路,想他也有防备,应已将南出城门的道路封死,遂此计行不通。”

      仰天一叹,张仲越闭目:“吾等终究还是轻怠了!”

      赵虞德攥拳:“如今只得暗祷郭将军能赶在邵氏亲军封城之前冲出东门去,速速调兵勤王,或还有一线生机!”

      殿中归复静寂。

      不知过去多时,穆昀祈额角轻一跳:这才想起,今日是七夕。

      寒食、七夕——难不成他邵氏举兵,还须凑奉佳时?

      目光凝远,殿外天高云淡,风驻枝静。今夜,是个良宵无疑。

  • 作者有话要说:  注
    (1)宋制,圣旨下、枢密签发兵符,三衙长官才可调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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